第3章 第3章
南星白日上山採藥,夜裏跟顧意詢習字,日子過得勤儉拮据,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
時光如水,流過無聲。
顧意詢靜養了大半個月,基本已無大礙,只是先前傷及脊骨,身子尚未能承受舟車勞頓之苦,行走之間都得小心翼翼。
期間,南星按照老郎中的叮囑供他這個傷員吃好喝好,自己輪流啃鹹菜和酸菜啃了半個多月,小臉都青了一個度。
還好他現下不用怎麼吃藥,她的苦日子總算熬出頭了。
經過幫他上藥時的坦誠相見……咳咳,以及這段時日的相處,南星和顧意詢已然相熟,他以前禮貌而疏離地喊她“霍姑娘”,現在是熟稔親切的“南星”。
她自從會了大半常用的繁體字,和他的交流變多了,在紙上會軟綿綿的叫他“顧哥哥”。
原着里“霍南星”就是這般稱呼他的,南星雖然在寫那三個字時汗毛都豎起來了,但也得硬着頭皮跟着叫。
顧意詢清醒之時,會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打掃屋子、澆水鬆土、幫廚打下手什麼的,他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公爺哪裏做過這些,剛開始時鬧出了不少笑話。
二人的生活過得還算安穩,閑下來時,南星琢磨着一個問題:如何在殺手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原劇情中,除了沒做到最後一步,“霍南星”被那些壞蛋佔盡了便宜,脫身時還受了傷。男主受傷有人救,她一個炮灰女配自然沒那個氣運,只能硬生生扛過去,傷口後來留下了疤痕,京城重逢后,那道疤讓“顧哥哥”心疼了好久。
南星不想活得那麼悲慘,她為了救渣男已經付出了很多,再深就不值得了。
深思熟慮后,她打算來一出金蟬脫殼。
南星採藥時暗暗留意,選中了一個乾燥、地勢高、能住人的隱蔽山洞,每日辰時上山時,悄悄帶一些生活用品到山洞裏藏好。
她行事謹慎,無人察覺。
轉眼間,顧意詢來到霍家鎮足足四十天,老郎中近日來檢查過一次傷勢,說是再將養幾日就能徹底痊癒。
他隨時都會離開,故而南星沒有上山採藥,在家裏專心做手工。
原着里“霍南星”給他裁過一身衣服,他得知她死訊后,拿衣服來睹物思人,女主蘇歡玥吃了不少飛醋。
畢竟劇情需要,南星手上的正是做給顧意詢的白衣,她在領口和袖口用銀線綉了唐草紋。
收好最後一針線,響起了敲門聲。
“南星,你在嗎?”
她開了門,翩翩公子站在門外,粲然一笑:“我在這裏待了那麼久,還未知鎮中全貌,如果你有空,一起出去走走?”
南星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歡喜地點點頭,習慣性地扶上他的手臂。
“我傷已好,能自己走了,”顧意詢加深笑意,促狹地道,“不過,要是南星怕摔,那就抓緊我吧。”
這話本來沒問題,但是他的語氣大有問題,已經到了打情罵俏的程度。
他最近很愛這般逗她,喜歡看她害羞后臉紅彤彤的樣子,毫不吝嗇的表達出對她越來越深的愛意。
他本就容貌出眾,加上故意撩撥,別說“霍南星”頂不住,換作旁的女子也會淪陷。
南星如他所願,嬌嗔睨他一眼,羞得扭過身子去,率先開了門。
霍家鎮有四百多戶人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石徑蜿蜒,大路把鎮子一分為四,南星的家在西區最外側,緊挨着一片盤桓交錯的峰巒,東區則環水,渡口常年有小舟停泊。
顧意詢腳程很慢,眉舒目展,慢悠悠地說:“幼時讀到陶翁奇遇桃花源,曾幻想過曲徑通幽、落英繽紛是何等景色,心生嚮往。不想機緣巧遇,我竟也覓得一處桃花源。”
霍家鎮偏僻是偏僻,風景倒是真的優美,恰逢春季,滿目嫣紅柳綠。
南星天天上山,野花野草見過不計其數,對各種美景早已免疫,何況口不能言,不能陪他引經據典的感嘆一下生活的美好。
實不相瞞,她心裏只想着怎樣存很多錢。
是以,她唯有微笑回應,扮作一朵乖巧柔弱的菟絲花。
穿過幽靜的小道,沒多久就到了熱鬧的市集。
鎮上不少人認得她,見她身邊多了個陌生的公子,還是位俊得不得了的公子,不免紛紛側目。
一個四旬的嬸子“哎喲”了一聲,強勢地拉過她,鷹隼一樣的眼睛卻直勾勾盯着他:“霍老元家的,這誰啊?眼生得很吶。”
這婦人是鎮上的冰人,人喚李冰娘,鎮上有一半的新人都是她保的媒,南星作為適齡女子,李冰娘來說過幾次媒,每次都被她胡亂應付過去。
霍元是南星已故的父親,冰娘這話自然問的她,接話的卻是顧意詢。
他不慌不忙,徐徐作揖:“嬸子安好,晚輩是南星的表哥,因公行至附近,於是到貴地來探親,不久前方知表姨娘和姨夫已故……”
他神傷地垂眸,難忍悲戚,彷彿確有其事。
南星驚愕地看他表演,心下擔憂。
沒想到他演技這麼好,她每天都在他面前表演害羞,他沒看出端倪吧……
饒是閱人無數、見多識廣的李冰娘也被他哄住了,她本想不動聲色的套出他的信息,這下給忘了一乾二淨,連忙安慰兩句。
顧意詢打蛇上棍,道:“表姨娘和姨夫去得早,南星表妹孤苦無依,想必受了鄰里不少關照,晚輩代家父家母謝過嬸子了。對了,不知嬸子家在何處,家中都有什麼人?改日我帶南星表妹登門謝過嬸子。”
這是客套話,李冰娘一個老油條豈會聽不出來,不過他這一口一個熱乎的“嬸子”讓她動搖了,萬一真有便宜能占呢?也許他真的憨厚到帶着謝禮登門呢?思及此,她歡天喜地的自報家門。
寒暄完畢,李冰娘跟他們分開后,笑意僵在臉上,她自己的事兒交代了七七八八,她連他姓甚名誰都沒問出來呢!
這頭,顧意詢眨眨眼,微笑:“表妹,咱們繼續逛?”
自從遇到冰娘后,南星感覺到自己的認知被顛覆了,她正處於神遊太虛的狀態。
她此前一直把這裏當做一個虛擬的世界,類似通關的遊戲,她把男主也視為好糊弄的紙片人。
可是方才,她忽然悟了,在這個緯度里,每一個人都有血有肉,不再是書中冷冰冰的一個角色。
拿顧意詢打比方,書里沒剛才那段,所以她從來都不知道顧意詢也會這麼狡猾,這麼會演戲;因為原着沒寫,所以她就認為他沒有他人設以外的其他品質,可實際上他是有的。
也可能是他一開始“沒有”,是和她相處后才改變的。
仔細想想,是她以前狹隘了,人不可能一成不變,現實世界裏,好人會因為某種經歷變成壞人,壞人也可能會因為某個契機棄暗投明,同理,這裏也一樣。
如此說來,把男主從渣男調''教成忠犬也不是不可行?
……還是算了吧,每一個被渣男渣過的女人都曾經認為自己可以改變渣男,事實上卻並非如此,況且世上又不止他一個男人,何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改造渣男上。
南星覺得自己有了什麼變化,卻又說不上來,硬要總結的話,她覺得自己深刻的明白了兩點:一,這裏的人和她沒什麼不同,都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他們甚至比她更聰明,她不該掉以輕心。二,渣男就是渣男,死都不可以喜歡上渣男。
顧意詢見她沒反應,復喚了聲:“南星?”
南星連忙扯了下他的衣袖,回了個歉意的眼神,漫步在他身側。
顧意詢沒多想,興緻不減的左瞧右看,他鐘愛文雅的物品,時而欣賞紙傘上的繁花彩繪,時而把玩摺扇上的山水墨畫。
他嘴巧,稀鬆平常的畫作都能評出諸多優點來,攤販頓時覺得遇到了知音,不僅不介意他光看不買,反而想留他多聊幾句。
顧意詢眸光一閃,對她柔聲道:“表妹,我和老闆一見如故,你若是想置辦什麼物什只管去,稍後回此處尋我就可。”
南星猜他是為了支開她好留暗號,如果他的屬下來找他,他們就能作伴回京,倘若沒人來,證明他們全都被滅口了,他的處境就更為兇險。
南星作為一朵解花語,善解人意地點頭,轉身走開了。
由於囊中羞澀,她不敢亂進自己感興趣的脂粉鋪子,只好四處走走,心不在焉的思索他的事。
顧意詢的仇家不是別人,正是巡撫周知報,而周知報的靠山是當朝三皇子。
今年雨水多,江南一代水患不斷,災民多達幾十萬,朝廷開了兩次國庫,仍未能解其困。
老皇帝懷疑有人中飽私囊,悄悄給七皇子下了徹查的命令,七皇子的母妃是顧意詢的姑母,表兄弟倆人情同手足,於是顧意詢攬下了這份苦差。
顧意詢明面上是跟隨九皇子去軍營歷練,實際上悄悄下江南,換了個七皇子給他安排好的新身份,化身賑災的欽差大臣錢苛的佐官,他實則是宮裏的暗探。
歷經千難萬險,他終於查明了錢苛和周知報相互勾結,他們還拉了兩江總督下水,聯合貪墨了兩次災款,導致餓殍遍野。
他帶着證據欲逃回京城,沒想到保護他的暗衛里有人被收買,他不慎中了埋伏,所幸其他暗衛拚死保護,這才突出了重圍,之後,他被圍追堵截了一路,然後受傷倒在了她家門口。
顧意詢勛貴出身,就算不入朝為官,世襲罔替也足夠他富貴一生,犯不着為了出仕冒這麼大的風險。所以他此次下江南並非純粹是為了自己的前途,他想為好友排憂解難,更想讓災民有粥飯裹腹。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以後會讓貪官受到應有的制裁,讓流離失所的幾十萬災民得已安身。
顧意詢不是個好伴侶,可他是個好官,亦是一位救苦救難的英雄好漢。
南星敬佩他為了除暴安良而捨生忘死的優良品質,才會甘願把好菜好肉留給他養傷,自己吃糠咽菜。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她折回扇子攤。
顧意詢仍在原地,甚至已經跟老闆稱兄道弟,白嫖了一把繪着山林日出圖的摺扇,目測該摺扇是扇中精品,值一兩銀子。
她是真的佩服極了他強大的社交技能。
顧意詢見到她,眼前一亮,抱拳道:“海兄,叨擾了,小弟下次再來拜會。”
老闆笑呵呵地道:“歡迎,歡迎,愚兄隨時恭候。”
言罷,老闆微愣,他道自己為“海兄”,他也該稱呼他的名字才對,可是他有說過自己姓甚名誰嗎?應該說過吧,他又不是個傻的,怎麼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送出了一把扇子,可是他叫什麼來着……
糾結中,那頭得了新扇子的人走遠了。
進了僻靜的小道,顧意詢停了下來,柔聲輕喚:“南星,你瞧我給你買了什麼?”
他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後的東西,是一柄日落圖的團扇,正對應他摺扇上的日出圖案,十分精美。
南星做手工的初衷就是喜歡精美的手作作品,這扇子她一眼就愛上了。
她驚喜地接過,愛不釋手地轉來轉去,過了幾瞬,笑意僵在臉上。
稍等,他說這是買的?他住進來的那晚,他的衣服是她親手剝的,扔在地上沒個聲響,她可是清楚的知道他身無分文的!
南星上下打量他,發現他頭上的玉冠不見了。
顧意詢看出她的疑惑,笑着承認:“是,我以物易物,把玉冠換成送你的扇子了。”
天啊!
南星幾乎要抓狂了,拿玉冠換扇子好虧啊!畢竟是給他湊路費,她本來打算賣了他的玉冠再賣掉她家裏的田地就夠了!還能留下她家祖宅的!
可惡,她家祖宅終究還是保不住嗚嗚嗚。
她愁眉苦臉,他卻哈哈大笑:“別替我可惜了,那玉是好玉,是歷國發現的新玉種,可惜這裏的人不識貨,連當鋪老闆都認為不值錢。左右只能換幾頓飯錢,夏日將至,還不如給你換把趁手的扇子。”
好吧,他們不識貨那就沒辦法了,南星得了安慰,也就不可惜了。
她重新展顏,落在男人眼中,那眼角眉梢里處處是風情。
顧意詢展開自己的扇子,若有所思地輕吟:“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着雙眉待畫人。”
他抬眸,將自己的扇子和她的團扇抵在一處,讓兩幅畫作無縫契合。
“我希望,我是那個看你卻扇,為你描眉的人。”
這句話,顧意詢將聲音壓得很低,不像是說給她聽,更像是心事重重的自言自語。
不巧,他開口之時,包子鋪老闆粗聲粗氣地吆喝,幾乎蓋過了他的聲音。
南星瞳孔微張。
她聽到了。
先是催妝詩,再是曖昧的“卻扇”和“描眉”,已和求婚無異。
作者有話說:
催妝
徐安期(唐)
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
不須面上渾妝卻,留着雙眉待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