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2章
楚煊當然知道它有毒。
那裝茶餅的碟子是御膳房的，上面有膳房標記，普通宮女可沒資格吃御膳房出來的東西。
小宮女蠢到碟子都不換一個來就罷了，幕後之人也着實沒腦子。
雖說茶餅是常見之物，但以那小宮女在宮裏的處境，別說茶餅，平日裏能吃飽飯都是好的，哪能享用這就茶的點心？
說沒腦子都是抬舉了他們。
只是楚煊沒想到，茶餅里竟下了那般見血封喉的毒藥，這愚蠢的小宮女才吃了兩口，就立即吐血而亡。
由此可見，某些人已經有多容不下他。
之前好歹還會遮掩一番，如今卻這樣明目張胆地出手，是篤定他沒有後路？
是了，母后自縊，外祖一家流放。
恐怕在世人眼中，他再無翻身的餘地。
嗓子眼驟然升起一股腥甜，伴隨着難以克制的癢意。
床榻上的男子忽然重重咳嗽起來，咳得深深佝僂下腰，瘦削的脊骨一截截向上凸起，撐着雪白的裏衣，像一個孤魂野鬼。
好一會兒咳完，楚煊脫力般向後倒去，就那麼沉沉闔上雙目，深濃長睫垂落下來，遮住他漆黑的眼珠。
至於那死在床榻邊的小宮女，他看都沒看一眼。
楚煊並不知曉，這會還有兩個非人生物正站在他床邊，直勾勾瞅着他。
【他肯定知道餅子有毒對不對？】
阿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了，雙手叉腰問因緣鏡。
面對小貓的疑問，因緣鏡結結巴巴道：【應該……不知道吧？】
阿梨有點生氣，她覺得這面鏡子有什麼在瞞着她：【那帝君為什麼不吃，給我吃？】
小貓咪平時只是懶得思考，她可不笨。
因緣鏡很心虛：【帝君他人好嘛。】
【既然事情都發生了，就沒必要再糾結過程了。走走走，我給你找了個新身體，小阿梨準備好，我保證這次你一定能滿意。】
老人家呵呵笑着，阿梨還來不及說話，眼前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已不在破屋裏。
她低下頭，看見一雙灰撲撲的腳爪子，抬起眼，是一片茫茫白雪。
“咦！我變回來啦！”
她驚呼出聲，出口卻是稚嫩又嬌滴滴的喵喵叫。
因緣鏡不知從哪冒出來，晃晃悠悠懸浮在阿梨面前，說：【暫時找不到死人的身體，就給你找了只小貓的，小阿梨高興吧？】
因緣鏡晃來晃去，小貓咪的注意力飛快被轉移，把帝君、廢太子全都忘到腦後，蹦躂着去夠半空中的小鏡子。
【鏡爺爺你真好！阿梨喜歡這具身體！】
【哎喲哎喲，可別抓我，爺爺老啦……】
因緣鏡逗小貓玩了一會兒，見她不再提起楚煊，這才鬆了一口氣。
總算忽悠過去了。
第一次下界太匆忙，因緣鏡業務不熟練，對嵐華帝君轉生之人的情況只了解個大概。
根據命運薄記載，楚煊的確死在三月後，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他死時正是初春化雪時節，不知是凍死的還是餓死的，死後好幾天才有人發現他的屍身。
身為廢太子，楚煊的葬禮簡單地不像話，一口薄棺，葬在城外的亂葬崗，無一人前去弔唁。
當時看完這結局，因緣鏡先入為主以為，楚煊是個凄慘的小可憐。
直到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哄小貓吃下毒茶餅，因緣鏡才恍然，好像哪裏不對勁。
它連忙去翻命運薄，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看，這才看出端倪。
楚煊的母親是當朝皇后，外祖父為大雁朝戰功赫赫的大將軍，一出生他便被封為太子，本該受到萬千寵愛。
可皇帝心中另有他人，對皇后毫無真情可言，更憎惡這個宛若證明他不忠所愛之人的孩子。
皇帝不喜歡他，皇后以為皇帝因為楚煊才對她日益冷淡，自然也深深厭惡這個孩子。
沒有人真心關愛他。
他的父皇會抱三弟楚寧，讓楚寧叫他爹。但在楚煊面前，父皇永遠一臉嚴肅地告誡他謹言慎行，不要丟皇室太子的臉。
然而他學問做得越好，反而得到越多的批評和不喜。
壓抑的生長環境讓楚煊變得陰沉多疑，在眾人眼中，太子雖天資出眾，但為人冷漠詭譎，是個瘋子般的人物。
楚煊性情極其古怪，他總會無緣無故發火，打殺身邊的宮女太監，甚至有一次只是從一個侍衛面前經過，便毫無緣由地命人將那侍衛拖下去打死。
皇帝問起，他卻說，那侍衛長相叫他厭煩。
楚煊的陰晴不定讓所有人為之膽寒，整個皇宮的宮人，沒有不怕他的。
後來皇帝廢太子用的緣由也是他性情暴戾，缺乏仁慈之心，不堪為儲君。
太子被廢，整個朝堂無一人為他說話，宮人們更是落井下石，時不時欺辱他。
看過他這番經歷，因緣鏡總算明白，為什麼楚煊不吃小貓送去的東西了。
他本來就是生性多疑的人，這段時間又遭到不少宮人報復，小貓突然湊上去，當然會引起懷疑。
因緣鏡痛定思痛，決定這回乾脆不找人了，剛死的人身難找，而且借屍還魂一個處理不好就容易被天道發現。
反正只是給他送溫暖，看楚煊的樣子也不像是會信任人的，不如讓只貓去。
他不信人，總不會防備一隻貓吧？
因緣鏡又一次為自己的想法拍案叫絕，它簡直太機智了，這次一定能成功把殘魂帶回去。
【小阿梨啊，熟悉完了新身體吧？走，咱們繼續去做任務去。】
阿梨揚起小腦袋問因緣鏡：“鏡爺爺，帝君這次會不會又毒死阿梨呀？”
因緣鏡連忙哄她：【不會不會，你現在可是小貓呢，誰能不喜歡小貓呀？這次你什麼也不用干，只要陪在帝君身邊就好，任務簡單多了。】
小貓聽得半信半疑，因緣鏡哄了好半天，才答應去找楚煊。
阿梨如今附身的身體和她原形相似，但沒什麼力量，只是凡間一隻普通的小野貓，腳爪子踩在雪地里涼颼颼的，寒風吹在身上陣陣發冷。
原來人間的小貓貓也像人一樣怕冷。
阿梨內心很驚嘆，她還以為所有的小貓貓都像她一樣不怕冷呢！
她踏着雪往前跑，想趕緊回到屋子裏去，這樣就不用被風吹了。可這具身體太小，跑得急了不好控制四肢，啪嘰一下摔倒在了厚厚軟軟的雪堆里。
柔軟的雪花一下子把小貓整個埋了進去，只露出半個小腦袋。
粉嫩嫩的小鼻尖觸碰到冰涼的細雪，帶着冬季的濕氣和涼意，凍得小貓一個激靈，渾身毛都炸開了。
因緣鏡在一邊鼓勵她：【小阿梨加油，就快到了。】
阿梨：“QAQ”
好在小貓所在的位置距離楚煊不遠，阿梨跑過一段宮牆，便看見眼熟的院子。
她來到屋門前，哼哧哼哧爬過高高的門檻，因為腿太短，還不小心翻了個跟斗，在青石地磚上滾了幾滾。
屋內悄無聲息，透過裂開的屏風，阿梨看見倒在床榻邊的粉衣宮女。
她小小抖了一下，放輕了動作，躡手躡腳繞過屏風，探頭向內望去。
楚煊依舊躺在床上，面白如紙，唇色淺淡，雙眼緊緊閉着，一副快死的模樣。
阿梨嚇了一跳，連忙問因緣鏡：【鏡爺爺，他死了嗎？】
因緣鏡：【還沒呢，只是昏過去了。】
因緣鏡很相信自己的命格薄，那可是它的天賦神通，命格薄上寫楚煊還有三個月活，就絕不會現在死。
阿梨的身體太小了，肉墊也嫩生生的，沒有磨出厚厚的繭。踩在濕漉漉沾了雪水的青石地面上，冰涼涼。
一想到還得在這裏等楚煊醒來，阿梨好委屈。
【鏡爺爺，阿梨好冷哦。】
因緣鏡見小貓一隻爪子抬起，放在另一隻爪子上取暖，兩顆藍色的大眼睛濕漉漉的，不禁心疼地說：【小阿梨你上床去，床上有被子，這樣就不冷了。】
小貓一聽，頓覺有理。
她爬上床邊的腳踏，床太高了，阿梨便用尖尖的爪子勾住楚煊垂下來的白袖子，一點點往上爬。
好一會兒功夫，總算爬上了床。
這床鋪雖破舊，但裏面至少躺了個人，這人體溫還相當高。
阿梨一靠近就發現了，楚煊全身熱烘烘的，像溫暖的大爐子。
小貓開心壞了，迫不及待鑽進被子裏去，用自己軟綿綿的肚皮緊緊貼着楚煊的胸膛，汲取他身體的熱量。
剛在寒風中“長途跋涉”，驟然來到這溫暖的被窩中，耳朵里還能聽見身下人胸口發出的一下又一下平穩的“咚咚”心跳聲，阿梨頭腦漸漸昏沉，碧色的大眼睛睏倦地眯了起來。
昏睡中，楚煊突然胸口一沉。
他本渾身僵冷，獨行於風雪之中，卻在猛然間，從天而降一個溫暖的小火爐。
小火爐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度，傳遞到他的心上，再蔓延至他麻木冰冷的四肢，驅散了四周的風雪嚴寒。
楚煊自迷濛中睜開雙眼，便感覺到胸前彷彿壓着什麼東西。
他迅速清醒過來，低頭只見前胸處的被褥不知不覺凸起了一塊。
楚煊眼瞳驟縮，一把掀開被子。
毛絨絨的白糰子霎時撞入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