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19章
年宴很快就來了,前幾日沉寂的皇宮再一次熱鬧起來。
因為先皇去世,宮中掛了幾日的白燈籠也都撤了下來,換上五彩繽紛的宮燈,到了夜晚就會亮起五彩斑斕的燈光,好看極了。
原本在福寧宮當差的翠枝被調到昊天殿來,成了皇帝身邊的掌事宮女,依舊伺候楚煊的衣食住行。
至於上一任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福德,聽說被放出宮去了。
年宴這天,翠枝從外邊拿回來一盞宮燈,那宮燈有八個面,透明的薄紗面上畫了一幅幅精緻漂亮的美人圖,每一面的美人都不同。
將燈里的燭心一點,朦朧的光透出來,紗面上的美人便會投影在地上。
最重要的是,這燈會自己轉。
掛在廊下,風一吹,燈便晃晃悠悠自己轉了起來,投下來的美人也在地面上跳動,彷彿跳舞一般。
阿梨看得呆了,她被這盞漂亮的燈吸去了所有注意力,一整天都蹲在廊下,痴痴望着燈影出神。
楚煊喂它吃飯,它也神思不屬,活像是失了魂。
到了晚上,楚煊要出席宮宴,他換好了衣服,喊它:“小梨兒,我走了。”
小貓咪蹲在燈下面,時不時撲一下垂下來的流蘇墜子,或是燈下轉動的美人影,兩隻小耳朵抖了抖,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楚煊看一眼翠枝,神色淡淡。
翠枝面色一凜,趕忙走到小貓身後,伸手去取那宮燈:“奴婢忘了,這燈是借人家的,這會兒要還回去了。”
小貓這才轉過頭來,喵喵叫着走向楚煊。
來到楚煊面前,它揚起小腦袋,熟練地擺出一副等男人來抱的架勢。
楚煊眯了眯雙眸,道:“你方才不理我,接下來就自己走。”
說完,他便自顧自從輪椅上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近來楚煊在治腿,給他看病的是貴妃從民間找來的神醫,正是那神醫治好了貴妃的不孕之症,後來楚煊找到神醫,神醫說他的腿可以治。
施了幾天針,如今他已經可以慢慢走了。
神醫也說,平日裏多走動走動更好,有利於恢復。
然而實際上,楚煊白天已經走了許久了。再以這樣緩慢的速度走下去,等到宮宴時辰都要晚了。
他慢慢沿着長廊往前走,身邊的宮人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一個個全都禁若寒蟬跟着。
新帝上位才幾天,伺候的宮人已稍稍體會到他的脾性。
與先帝不同,先帝最多獨斷專行了些,這位卻是叫人難以捉摸的主。
大多時候楚煊並不難講話,甚至稱得上溫和,一般也不拿宮人撒氣,更不會隨意責罵,也沒什麼挑剔的地方。
可是一旦觸怒到了他,便只有一個死字。
到底怎樣算是觸怒,誰也不清楚。
有時他只是隨意看過來一個眼神,就能指出一個宮人拉下去杖斃。
好像他殺人完全出於他的樂趣,他想殺誰便殺誰,不需要任何理由。
幾天下來,新帝身邊伺候的宮人幾乎換了一輪,現在人人都學會了在新帝面前保持沉默,不僅是嘴上要沉默,心裏都不能想任何東西。
有人說,新帝之所以喜怒無常,是因為他能看穿人心。
據說那些被他杖斃的人,都是在心裏罵他的人。
因為那些人被杖斃前,總是對新帝破口大罵,無人喊冤。
不管傳言如何,總之楚煊以非常酷烈的手段在人們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之前還有人背地裏議論一個殘廢上位無法服眾,如今再也沒人敢說這樣的話了。
阿梨跟着楚煊走了一段時間,就不想再走了。
之前不管去哪兒都有楚煊抱,現在他突然不抱她,小貓一下子委屈起來。
冬天的地板冰涼涼,小貓的肉墊沒走多少路,養得又嫩又嬌,踩在地上被凍得發麻。
“喵嗚嗚~”軟乎乎的貓叫聲傳來,在這安靜的氛圍里,格外響亮。
楚煊站定,微微側身向後看去。
雪白的貓兒蹲在地上,兩隻前爪踩在自己的小尾巴上,藍色的大眼睛在夜晚的黑暗中忽閃忽閃,控訴地看着他。
“不去看煙火了?”他淡聲問。
小貓撇開小腦袋,既不走,也不看他。
楚煊又慢吞吞走回去,來到小貓面前,問它:“下次還理不理我?”
小東西抬眸看他一眼,像是被激起逆反心理似的,一聲不吭站起來,就要往回走。
哼,阿梨大人才不受這個委屈呢!
楚煊微微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等小貓走了幾步遠,他才如夢初醒般,連忙兩步跨過去,伸手將小貓一把撈起來,放進臂彎。
“行行行,是我的錯,下次不說你了。你不理我,我去理你,好不好?”
男人眼角眉梢都是妥協與無奈,他發現這沒良心的小東西真被他慣壞了,受不得一點氣,嬌滴滴的要人哄,不哄它就能不理你。
能怎麼辦呢?
總歸是他求着它,它若走了,他就又要發瘋了。
這幾日要忙的事太多,先帝的入殯儀式,新帝登基的各種交接,正好又趕上年節,整日裏忙得腳不沾地。
那些場合又不適合帶小貓,楚煊獨自待在外頭,身邊圍繞着大群人,每個人心裏都藏着各種小九九,不論到哪都不得清靜。
每當這時候,他總忍不住想家裏的小東西。
似乎只有想到它,煩躁到快爆炸的腦海才能安靜片刻,得到一時半刻的休息。
可惜他天天想着這小東西,這沒良心的卻是對他愛搭不理。
“是不是腳太冰?我給你暖暖。”
楚煊握着小貓軟綿綿的小爪子,塞進自己衣襟內。
他胸膛里溫暖如火,阿梨冰涼涼的爪子剛一放進去,就驅散了寒意。
小貓舒適地眯起貓兒眼,大人有大量的沖他叫一聲:“喵!”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阿梨大人原諒你了~
此時此刻,楚煊還沒意識到,自己往後會為這隻貓妥協多少。
貓是一種相當會得寸進尺的生物,當它發現你對它的底線降低時,它就會快速侵佔你的領地,繼續往下試探你的底線。
這似乎是它們與生俱來的天性。
一般結果上,貓咪總會獲得最終的勝利,站在每一位心甘情願的鏟屎官頭頂,成為名副其實的貓主子。
有了代步工具的小貓咪總算開始惦記起煙火了,在它的催促下,楚煊重新坐上輪椅,被推着加速趕往宮宴。
抵達宮宴時,恰好一切才剛剛開始。
各色菜肴都已上齊,朝臣們皆已入座,一眾衣着繽紛的舞女飄飄然進入會場,擺出妖嬈嫵媚的姿勢,正要獻上舞曲。
見新帝到來,眾人齊齊起身下拜。
楚煊從走道上經過,忽然抬手指向一旁撫琴的樂師:“把他拖下去。”
那樂師猛然抬頭,露出一張清秀俊逸的面龐,神情間滿是愕然。
阿梨眨巴眨巴眼,她認出來了,這是那個和黃衣服打架的人,好像是叫什麼“卿言”?
還沒等她多看幾眼,小腦袋便被一隻大手轉過來,眼前映出楚煊的臉。
男人一眼也沒看那被拖下去的樂師,一雙黑眸牢牢盯着小貓,眉目間透出幾分揮之不去的陰鷙。
“你看他做什麼,你喜歡他?”
修長的手指輕輕揉搓着小貓的脖子,手法力度都恰到好處。
阿梨舒服地甩着小尾巴,瞧見男人眼底深藏的不安,她懶洋洋地“喵嗚”一聲。
不用擔心,阿梨大人會一直給你送溫暖的~
當然有個前提,只要楚煊一直對她這麼好。
不知楚煊聽沒聽懂這句貓語,反正之後,他的表情就恢復正常了。
周圍那些臉色發白腿肚子打顫的宮人們,也都暗自鬆了口氣。
雖然少了一個樂師,但對宮宴沒有任何影響。
宮宴照常舉行,到處都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聲,人人臉上洋溢着若無其事的笑容,台下是姿容絕佳的舞女,台上坐着的主人對此卻毫無興趣,滿眼只有一個大吃特吃的小貓。
阿梨本來是打算看煙火的,結果竟沒看成。
宮宴上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她吃飽了就想喝水,不料不小心喝了楚煊酒杯里的酒。
那時正好台下的朝臣給楚煊賀禮,他沒及時看住小貓,阿梨直接把他一杯酒都喝光了。
等楚煊發現的時候,小貓已經醉成一攤貓餅,軟乎乎趴在他懷裏,幾乎流下桌去。
出了這個意外,別說看煙火,就連宴席楚煊都沒呆下去,半途便走了。
他一回到昊天殿,就喊來太醫。
貓能不能喝人類的酒?楚煊不知道。
他只是看小貓無知無覺地躺在那兒,不管他如何喚它,捏它的肉墊,揉它的耳朵,它都緊閉雙眼、悄無聲息,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楚煊的內心控制不住湧現出巨大的慌亂。
“小梨兒?小梨兒?你快醒來,看煙火了。你再不醒,我就把你丟了,你聽到沒有?我把你的貓草都拿走,再不給你吃了,還有你喜歡的小魚乾,以後也沒有了……”
阿梨這會兒正在睡夢中內,她好熱,全身從內到外的熱,熱得她想脫毛。
耳邊還總有嗡嗡嗡的聲音吵她,蚊子似的,趕也趕不走。
蚊子真討厭!阿梨醒了一定要拍死它。
這麼想着,她又陷入更深層的夢境裏了。
她卻沒聽到,老邁的太醫擦着汗對楚煊說:“皇上,這、老臣也不是獸醫,並不知曉這貓該如何診斷……您、您不如去找那獸房的人來問問?”
然後獸房的人又被叫來了,養貓的小太監聽說貓喝了酒,小心翼翼道:“貓是不能吃人的東西的,它喝了人的酒,若少量倒還好,若多了……小的也說不準。”
“滾,都給我滾出去!”
新帝暴怒,這一晚,他趕走所有伺候的宮人,獨自一人守着小貓。
他躺在床上,把小貓放在懷裏。
小貓沒有骨頭似的軟軟往下淌。
如果不是它還有鼻息,恐怕誰都以為它已經死了。
他又把小貓放在床頭,一雙漆黑的眸子泛起血絲,單手掐着它細軟的脖頸,狠聲道:“你若死,也只能死在我手裏,聽見了嗎?”
小貓脖子歪着,眼睛閉着,彷彿已經死去。
楚煊鼻息粗重,死死盯着小貓,就那麼盯了半晚,小貓始終一動不動。
到了後半夜,他兩眼瞪得酸疼,忍不住閉了下眼。
再睜眼,聽見窗外清晨的鳥鵲聲。
那隻鳥兒每到天亮就叫,是專門養來給小貓玩的,一鳥一貓經常打架。
楚煊下意識想要起身,突然覺得懷中沉重。
他好像摟着什麼東西,那東西整個壓在他身上,四肢緊緊纏着他腰腿,掌心下是細膩柔滑的肌膚,散發著人體的暖意。
楚煊眼瞳一縮,驀然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