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你來,就是為了睡覺的?
雲漣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座弟子都挺意外的。
按清玄山的規矩,前一個月的第一節課都當由望仙閣的掌事白翁親自授道,以表尊師。
見雲漣走進來,一時間齜牙咧嘴看嘴型的弟子們立刻就坐好了,後背挺得筆直,頗有種幼時上學堂的架勢。
一眾少年老老實實坐起身,尤其突出了角落裏偷懶睡覺的溫璨,雲漣餘光掃過去,卻沒說話。
那身翩然白衣在講台上立着,若廣寒清松,目光雖冷,卻不帶寒意,一字一句的給他們講修行的要義:“修行,講究的就是靜心平息,如果連最基礎的修身養性都做不到,那麼修行對你們而言就是沒有意義的東西,我說的對嗎,溫璨。”
溫璨已經迷迷糊糊醒了,憑着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對雲漣的畏懼,勉強撐起眼皮,聽到雲漣叫他,溫璨「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他頭一次中氣十足的應着:“對。”
往常弔兒郎當的少年直挺挺站着,昂首挺胸,眼皮還在打架。
在座的弟子們在家的時候就常聽說雲漣的事迹,對他是既崇敬又畏懼,原本個個都拘謹着,結果溫璨出人意料的站起身來,引來眾弟子哄堂大笑。
餘光瞥了眼雲漣冰冷的臉色,他們又驟然收了笑意,但心裏卻默默地把溫璨劃到了他們自己的陣營里來了。
都是對凌清君畏懼大過於崇拜的可憐人。
雲漣眸光掃了他一眼:“醒了?”
溫璨默默咽了口水:“嗯。”
雲漣冷聲:“你來,就是為了睡覺的嗎?”
與雲漣在六合峰相處三年,溫璨對他的每一個眼神都無比了解,那雙暗夜般的眼眸對上他,溫璨心知惹他生氣了,自覺地閉了嘴。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作為世家弟子,他日你們都是要各自管轄一方的,如若自己都不能端正行為,嚴於律己,還有什麼資格去管別人。”
他這話雖然是對着溫璨說的,可對上在座的其他人,也都適用。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雲漣這是在拿溫璨開刀,實則是為了警告他們。
果然,雲漣接著說道:“今日給我把《訓誨集》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許出去。”
溫璨瞪大眼睛問:“怎麼是一百遍?”
《訓誨集》是清玄山訓誡中的一篇,通篇酸文澀句,晦澀難懂,生僻字還多,一個不注意就寫錯了字,還得從頭來過。
但好就好在,字是最少的一篇,溫璨上輩子抄了不下幾千遍,早就熟能生巧了。
可不是說雲漣一般最多只罰五十遍的嗎,二師兄怎麼謊報軍情的?
在他們來聽課之前,雲秉容已經跟在座弟子簡單的講了一下望仙閣的規矩。
在座都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公子,瀟洒慣了的,可清玄山跟世家不同,規矩極多,尤其雲漣,更是不好惹,所以雲秉容特意來給他們普及知識。
“因為你是離淮仙尊的弟子,所以你受的罰也要比別人多。”
既然得到了別人想都想不到的東西,那麼所要承受的,自然也要是別人想像不到的重,這樣才算公平。
雲漣自始以來都是這樣的,不僅對別人,也是對自己,沒道理收了師弟就要對他仁慈。
“可是我還……”
“二百遍。”
“不是,大師兄……”
“三百遍。”
溫璨徹底不反抗了:“好的大師兄,保證完成任務大師兄。”
他要是再有意見,怕是幾天幾夜不睡覺都抄不完了。
溫璨:即使再重來一次,整個世界都改變了,雲漣也不會改變他沒有人情的性子。
看着溫璨還沒開始就要被罰,在座其他弟子一時心情跌宕起伏,既僥倖不是自己,又可憐他的遭遇。
就連常松霖都撇了嘴,開始慶幸雲漣選的人不是他了。
下了晚課,其他弟子都去飯堂吃飯了。
世家弟子大多不會辟穀,即便是仙門之中,沒到一定的修行境界,弟子也是不輕易辟穀的,不然底氣不足,容易餓死。
唯獨溫璨還老老實實的坐着,一動不動。
這若是放在上輩子,溫璨是鐵定不會抄的,別說撒潑打滾了,就是讓雲漣把他丟出清玄山,他也絕對不會動一下筆。
要的就是這股子硬氣。
困意未消,溫璨撐着腦袋,剛抄了十多遍,筆下的字跡就已經開始飄了,頓覺無聊,昏昏欲睡。
他筆下剛頓住,墨水染了宣紙,便聽面前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響起:“可以啊,你這《訓誨集》抄的挺溜啊,閉着眼都能抄出來。”
溫璨被嚇了個激靈,險些要從桌案前翻起身來。待看清了眼前的人,隨即又斜躺了回去,鬆了口氣道:“一般一般吧,主要還是個人領悟力比較強。”
那可不,也不想想他上輩子砸在雲漣手裏,抄了最少幾千遍的《訓誨集》了,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好嘛。
“不過,你這嚇得我,還以為是雲漣來了呢。”
常松霖一聽他這賴皮的調調就來氣,哼聲道:“凌清君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你這人好生沒禮,哪點像個世家弟子的樣子。”
被小少爺嫌棄了一番,溫璨卻不以為然。
這就沒禮了?那他上輩子還指着雲漣的鼻子臭罵了他好幾次呢,豈楠`楓不是人神共憤了?
也就是常松霖不知道罷了,不然指不定要怎麼罵他呢。
常氏山莊靠着崇靈島,常松霖生來就是眾星拱月的小少爺,被兩家捧在手心裏,是名副其實的世家弟子,跟溫璨不一樣,所以他也不能理解。
溫璨收了被他畫的亂七八糟的宣紙,抬眼看着常松霖:“所以,你特意回來一趟,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唄?”
弟子們雖然都住在望仙閣,但他們住的地方與學堂並不在一處,所以溫璨才不相信常松霖只是吃完飯順路溜達到這裏來的。
“你想得美,誰特意回來的。”常松霖把手裏的食盒丟在桌上,“懷玦哥讓我給你送點吃的,怕你抄一夜會餓死,他不好跟溫大哥交代。”
要不是顧懷玦要求,以常松霖的性子,才不會來給溫璨送東西了。
他可不以為溫璨一定會被餓死,他這麼油滑的性子,指不定半夜就溜回去了,還能真老老實實在這裏抄一夜?
見他昂着腦袋站在身前,提着食盒,一副「本少爺施捨你」的樣子,溫璨還是欣然收下了。
只是常松霖沒猜到,溫璨還真的就在學堂里抄了一夜。
青案前,微弱的燭光閃着,將屋外深濃的夜色隔絕在長窗之外,低扶的身影隨着燭光搖擺,良久卻一動不動。
雲漣立在窗外,看着那寸方之地的青案,溫璨趴在桌上,依稀能聽見輕微的呼吸聲。
不似白天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溫璨眉頭微皺,長睫壓下,映出一片陰影。雲漣伸出手,一瞬間竟有種想將他的眉間撫平的衝動。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明明自己連情緒都不曾有過。
指尖落在半空,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雲漣垂眸看了眼不知何時攀在他腿上的一隻手,指尖細長,還微微用力勾着他,溫熱的暖意從指腹傳來,他毫無防備的抖了一下。
溫璨一隻手勾着雲漣,露出了壓在身下的宣紙,上面字跡歪歪扭扭的不知寫了什麼,還附上一副小人圖像。
看清那畫的是什麼后,雲漣太陽穴突突直跳,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抽出渡世劍將溫璨趴着的桌案掀翻。
溫璨本就坐姿不端,半個身子靠在桌上,翹着腿,這一下桌子沒了,他整個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眨巴着眼看雲漣。
“大、大師兄?”他這夢也做的太真實了吧。
雲漣沉了一口氣:“今夜你要是抄不完三百遍,明日就再加三百遍。”
看着那人飄來的身影又翩然離去,溫璨撓了撓頭,看着手下壓着的神似雲漣的四不像小人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
完全不知自己為何得罪了人的溫璨只好認命罰抄,也幸好他上輩子在雲漣手下鍛煉了出來,筆耕不輟,終於在第二天雲漣出現之前全部抄完了。
結果,等他滿心驕傲的要給雲漣看時,雲漣卻沒出現。
溫璨撐着腦袋問他身旁的一個仙門弟子:“今日不是繼續講修行的課嗎,凌清君不來嗎?”
被雲漣罰了一頓之後,溫璨莫名的就和幾個仙門弟子交好了起來,原先不大相熟的,竟也能搭上話了。
有個赤城山的弟子連忙應道:“像是不來了,我方才聽說凌清君被二位尊長喚了去,不知何事。”
常松霖探了個腦袋:“你不是凌清君的師弟么,你都不知道,還要問別人?”
聽他陰陽怪氣的說著,溫璨也沒好氣的回他:“哎,誰叫我昨晚辛苦在這裏罰抄呢,自然沒空打聽大師兄的事。”
蘇慎遠遠聽着,還應和一句:“以均兄辛苦了。”
溫璨:“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有飯吃,怎麼都不辛苦。”
常松霖聽着,臉色一陣青白,瞪了溫璨一眼,恨不得讓他把昨晚的飯菜都給吐出來。
“哎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雲澈師兄帶着幾個弟子從山下回來,好像說是什麼……捉鬼的事情。”那赤城山的弟子說道。
常松霖道:“捉鬼?”
那弟子應着:“是啊,你們世家弟子可能不熟悉,不過我們仙門經常會下山幫百姓們處理這些邪祟事的。清玄山是第一仙門,想必來找的事情自然不少。”
世家守一方水土,守的是凡人明面上的事。而仙門護一片百姓,則是專門處理凡人不理解的邪祟之事。多少年來,分工一直很明確。
溫璨一聽,立刻就想到了,難不成是骷髏地的紅傘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