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商苑剛將房門打開,就看見沈安合身着黑色官服站在四季海棠樹下,前胸後背都用銀線綉了仙鶴,腰上系了玉帶,頭髮規規矩矩束起,壓在官帽下。
她朝沈安合看過去的時候,正巧沈安合看過來,一片海棠花落在微挑的眼尾,笑意染紅了冬色。
“阿姐!”
沈安合的衣服大多為淺色,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穿黑色衣衫,瞧着確實像個大人模樣了。
她含笑着輕輕點頭,和沈安合一前一後朝着城門口走去。城內的百姓是出城迎接二皇子,她不同,她是進城。
“今日,沈婉清和沈君澤也跟着來了。”
聞言,商苑的腳步一頓,隨後便恢復如常。
“阿姐若是不想去,那便……”
沈安合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她給打斷了:“來了就來了,沒什麼好避讓的,二皇子如今正得寵,自然有趨炎附勢的人跟上來,我們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好。”
這是在提醒他不要摻和進皇權爭鬥當中,沈安合彎了彎眼:“一切都聽阿姐的。”
不過就是兩日的時間,那雪花連帶着十幾條人命化成水鑽到地里去了,徒留下沒有半點血色卻實實在在掩埋了十幾具屍體的泥地。
遠遠地,眾人便瞧見有馬車朝着這邊駛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從盛安來的馬車踏進下陵城的城門,眾人立在城門口瞧着從馬車上下來的貴人,一個個表情誠惶誠恐。
二皇子孟成昱率先從為首的馬車中下來,錦衣玉袍,俊逸貴雅。
那雙眼睛率先落到了人群中為首的沈安合身上,隨後才落到那些面露菜色的百姓身上。
“臣魏南縣知縣沈安合見過二皇子殿下!”沈安合往前拱手微微彎腰行禮。
“沈大人不必多禮。”孟成昱微微抬手欲扶住沈安合,卻被沈安合不動聲色地躲開了,眼神一凝,隨後恢復如初,抬眼看着眾人,面露不忍。
“父皇命我前來協助沈大人處理魏南災害一事,往後恐怕要勞煩沈大人了。”
孟成昱一口一個沈大人,多有抬舉沈安合的意思。但是沈安合依舊低着頭,公事公辦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臣定當盡心儘力協助殿下。”
瞧着沈安合低眉順眼卻又不顯半點卑微討好的模樣,孟成昱心中自是有氣的,想想沈家嫡子現如今都跟着他身後,一個養子卻對他不冷不熱。
可一想到玄鐵礦,孟成昱的臉上寒冬轉暖:“既如此,那沈大人現在便帶着本殿去城內轉轉吧。”
沈安合微微抬手做了一個“請”,隨後便在前面帶路。
孟成昱跟在身後,眼神掃過人群後面的商苑時略微一停頓。商家獨女來了下陵城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
商苑的眼神與跟在孟成昱身後的沈婉清碰在一起,只是稍稍一碰,二人便收回了視線,轉頭離開。
不過一個是朝着城內,一個是朝着城外。
眼底皆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
沈家嫡女被外來的表小姐壓了半頭的風光,自是不喜,商苑討厭沈婉清則是因為,商家慘遭滅門的那一天正好是沈婉清的十五歲生辰。
沈婉清自小便喜歡花燈,那天沈家做了兩人高的花燈,就在摘星樓點燈,引得城中百姓聚集觀看,為了防止出亂子,京兆尹將所有的巡邏軍都調到了摘星樓。
以至於那晚盛安防衛出現空缺,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但說到底,恨那個恨這個不過是為了自己活下去胡亂找一個理由罷了。
在真相未調查清楚之前,她誰都恨,包括自己。
這城內的地震棚還未完全搭建好,更不要說房屋重建完畢了,府衙現如今還是一片廢墟,二皇子殿下一行人只能暫時在商家客棧歇下。
商苑剛一回來,便撞見徐進財一個人累死累活地拎水,馮昭站在一旁想幫忙,卻又被徐進財拒絕,一臉的無奈。
瞧見商苑走進來,馮昭和徐進財頓時停下手中的活,輕聲道。“姑娘。”
她輕輕點頭,抬頭看着馮昭道:“你若是無事便去客棧那邊候着吧,殿下若是有什麼吩咐,你便應着。”
聞言,馮昭頓時鬆了一口氣,得了吩咐便抬步離開了。
見此,徐進財倒是一臉的委屈,抬眼看着商苑:“姑娘為什麼讓他去不讓我去?”
如果能得二皇子殿下賞識,不要說府衙的衙役,就是宮中侍衛也是可以當上的。
她看着徐進財因為拎水不穩,濺起的水花將衣服弄濕了一大片,並未說話。
倒是初兒看着徐進財一臉的不服氣,開口道:“你還是先回去換身衣服吧,中看不中用的!”
徐進財摸了一把臉上的水,小聲嘟囔着:“不就是濺了一點水嗎……”
初兒快步跟上商苑,輕聲抱怨:“小姐,你說沈大人為什麼給我們塞這麼一個人啊,中看不中用的,吃的倒是挺多。”
她微微側頭,淡淡道:“塞了就塞了,多一個人又吃不窮我,你什麼時候這麼啰嗦了?”
“我……我不是向來都這麼啰嗦的嘛。”瞧着商苑心情不好,這句話初兒說的聲音極小。
讓馮昭去客棧候着,可天還沒暗下來,馮昭便回來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馮昭,她微微蹙眉,初兒詢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馮昭如實答道:“殿下沒歇在客棧,我便回來了。”
“沒有歇在客棧?”主僕二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的眼底看出了濃濃的疑惑。
“那歇在哪了?”
馮昭抬頭看着她,猶豫了一會這才開口:“難民區,地震棚。”
“二殿下說看着百姓生活艱苦,寢食難安,要和百姓同吃同住,然後……然後沈大人便吩咐人給二殿下騰出一個棚子來。”
此言一出,商苑和初兒皆是忍俊不禁,她抬眼看着馮昭問道:“那沈君澤和沈婉清就沒有攔着?”
“自然是攔着了,沈大人說一切都聽二皇子吩咐,若是殿下吃不得冷便回客棧住,最後還是二皇子點頭在地震棚住了下來。”
“沈大人呢?”
這一句問話音還未落下,答話便自己從院外走了進來。拂了拂肩頭上的雪,沈安合這才彎腰走了進來。
初兒適時端上一杯熱茶給沈安合。
跟着二皇子殿下在難民區奔波了一天,那官帽上早就凝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沈安合取下來,隨意放在了一旁。
“你怎麼沒跟殿下一起住在地震棚里?”她抬頭看着沈安合問道,眼尾的笑意還未消下去。
沈安合捧着茶杯道:“難民區人滿為患,給殿下找出一個空棚子已經費了不少的力氣,哪裏還能找出第二個。”
她輕輕點頭:“沈婉清和沈君澤他們呢?”
“他們兩個想陪着殿下在地震棚住,但實在沒地方睡,便回客棧了。”沈安合抬頭看着她:“阿姐,我餓了。”
商苑轉頭吩咐初兒將早就準備好的飯菜端進來。
這廂,商家正房當中兩人圍坐一起,吃着熱乎乎的飯菜。那邊,二皇子殿下縮在地震棚里,便是再好的佳肴都被凍出了冰碴,難以下咽。
從商苑那處用了晚膳,沈安合便朝着東廂房走去,雪花緩緩落下,落在黑色的官服上面格外的扎眼。
白林一臉擔憂地跟在沈安合身側,猶豫再三道:“公子,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二殿下,這麼冷的天,二殿下一個人……”
他微微抬手,打斷了白林的話,仰頭看着遠處隱在黑夜中的景色。
“有人想唱戲,我自當是要陪着殿下將這出寬厚愛民的戲碼給唱好。”
沈君澤有意追隨二皇子殿下,沈婉清傾心與二殿下,此次來下陵城,更是不顧沈丞相的反對。
二人回到客棧后,沈婉清看着窗外緩緩落下的雪沒有半點停下的痕迹,秀眉微蹙,轉頭看着沈君澤道。
“哥,殿下他一個人在那四處漏風的棚子裏受得了嗎?”
沈君澤眉頭也是緊緊皺起,但是二皇子自己點的頭,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寬慰道。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是沒事的。”
沈婉清點點頭,端起茶壺打算倒杯熱茶暖暖身子。然而那茶壺中倒出的茶水不僅冰涼無比,那茶葉更是沒有泡開,只是點綴在冰水裏當個擺設。
兩人抬頭對視一眼,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這可是商家客棧。
“定是商苑那個女人!”沈婉清自小到大還未受過這樣的委屈,當下跺跺腳便打算轉身去找商苑。
沈君澤適時站起身,攔住了她:“這裏是下陵城,不是盛安,這是商家鋪子,也不是沈家,你別忘了我們此次來是幹什麼的?不要給二殿下徒增麻煩。”
沈婉清不服氣地癟癟嘴,對着沈君澤欠身:“那婉清就先回去休息了。”
隨後便轉身去了隔壁屋子。
這個晚上二殿下睡得極冷,沈婉清和沈君澤也睡得極冷。原因無他,商苑命人將他們屋子的暖爐給撤了。
這雪不過停了一兩天,給了人喘口氣的功夫,便繼續下了,且越下越大全然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屋內沒有火爐,便是把人埋進被褥當中,沈婉清還是折騰到下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天色才剛剛蒙蒙亮,房門便被人敲響了。沈婉清微微皺眉,往日這些事情都是丫鬟去處理的,但是這次來下陵城她並未帶貼身丫鬟侍奉。
只好自己起身,簡單收拾之後,伸手將房門打開。
便見徐進財站在門口,瞧着她之後笑笑說道:“客人昨晚休息得可好?這上房是二兩銀子一晚上,但我家小姐說兩位是從盛安來的貴客,又是我家小姐的表親,故而給兩位打了折扣,只收二位二十兩銀子。”
徐進財一字不差地將初兒教給自己的話說給沈婉清兩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