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鹽

沈凜瞳孔一縮，驀然停下已經邁出門的腳步，不由自主的轉身。

“先生……”溫零生怕沈凜說走就走，緊緊攥着他的袖子，瀰漫在雙眸的霧氣顯得眼神更加可憐兮兮，“我找你很久。”

即便少年清晰可見的鼻音和純真誠懇的目光讓人看了之後骨頭忍不住要軟上幾分，心生惻隱之心。

但實在是很難讓沈凜相信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距2320年的全球特大酸雨造成全球環境污染氣候變遷，至今已經過去十三年有餘。

縱然人類花費數年時間得以喘息，一步步凈化空氣、水源，依靠先進的科技實現廢土重生。

可遭受毀滅性災害的自然環境再也回不來了。

沒有銅牆鐵壁內與日更迭高科技的精確庇護，動物和植物枯萎滅絕只在朝夕之間。

無論人類如何竭盡全力的去搶救，仍然阻止不了全球沙化的形成，動物的大範圍瀕危及滅絕。

在大肆捕殺之下早已宣佈瀕危的海豚在那之後徹底從地球上消失，相關記載只存在於早期的書籍和影像紀錄片。

沈凜是最後一個見過海豚的人。

十四年前，他在出海的時候遇到偷獵者船隊。

對方剛捕獲了艾爾海灣僅存的海豚群。

那場對峙最終結束於一場海嘯，他失去了自己的父親，是唯一存活下來的人類。

在人類基地這並不是秘密，他的父親是海洋保護協會的成員，整個事件後續調查當年的新聞說的很清楚。

後來他在參加專訪的時候也詳細講述過這個故事所有的細節。

在尋找談資的時候，許多人都會在他面前有意無意的提起這件事情。

但沈凜沒想到有人竟然會在這裏鑽空子。

更沒想到在聽到這麼一個天馬行空的理由之後，自己第一反應竟然是相信。

可一旦理智回歸，對方今天自從出現開始的所作所為以及言論全都漏洞百出。

沈凜自認不是一個脾氣差的人，可以接受有底線的勾心鬥角以及趨炎附勢，但極其厭惡被欺騙。

在這件事情上借題發揮更加觸碰到了他的最大逆鱗。

在這一瞬間，方才所有好感和興趣不復存在，沈凜沉下臉色，語氣不善的開口：“我想你應該知道海豚在很多年前就滅絕了，就算要騙我至少編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有理由懷疑你在挑戰我的智商。”

溫零撇嘴：“沒騙你……沒滅絕，我就是最後一隻。”

沈凜雙手抱臂，微微挑起下巴示意：“那你現在變成海豚我看看。”

“營養不良，工作又太累，變不了。”沈凜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俯視姿態讓溫零委屈的不行，眼巴巴望着他，“但我能變成海豚的，你買魚給我吃，我很快就能變回去了。”

沈凜還是挺佩服這個小Omega的。

從來沒人敢這麼理直氣壯的和他開玩笑。

片刻后，沈凜對旁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不發的熊起說道。

“你怎麼評價。”

“呃……”

熊起低下頭瞅溫零，下巴處擠出一道明顯的褶。

他仔細端詳片刻，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兩聲，“這是可以說的嗎？”

沈凜淡淡瞥去一眼：“別學這些沒用的。”

“哦。”熊起老實巴交的站好，“我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沈凜微訝，一瞬間表情變化莫測，眯起雙眼用審視的目光注視着熊起。

凝望着總裁幾乎寫在臉上的“你TM也在質疑我智商？”，熊起只覺得達克摩斯之劍瞬間懸挂在自己頭頂，即將被當場開除。

溫零也沒想到熊起會相信自己，轉眼看向他。

某種信號頃刻間通過視線成功傳遞。

溫零快速眨巴了幾下眼睛，小腦瓜轉的極快，數秒后閉上雙眸，毫無徵兆的向後倒去。

熊起眼疾手快拽住溫零的衣領把他拎到沈凜面前，倏然鬆手。

“老大，他暈了！”

失去支撐點的溫零軟綿綿的倒向地面，沈凜的修養不允許眼睜睜看着一個Omega就這麼當著自己的面摔在地上，本能的伸手勾住腰際將人撈起來。

他從來沒有和Omega如此親密接觸過。

那柔軟的觸感，如同擁抱的輕盈羽翼入懷。

此時溫零沒有戴口罩，沈凜低頭的那一剎那，少年精緻漂亮的臉蛋近在咫尺，腦袋一歪就恰到好處的埋在他的胸膛，纖長卷翹的睫毛伴隨着呼吸輕輕顫動。

好看，但又顯得格外脆弱。

失神過後，沈凜立刻緊張起來。

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共場合這麼抱着個不認識的Omega像話嗎！

一時間，沈凜只覺得手放在哪裏都尷尬，斥責道：“這像什麼樣子，趕緊扶着他。”

熊起非禮勿視的撇開視線：“不行啊總裁，他一個Omega我怎麼能上手，不得體。”

“我看你腦子進水了。”沈凜匪夷所思，怒目而視，“難道我上手很得體？”

這個眼神讓熊起覺得頭頂的達克摩斯之劍搖搖欲墜。

他趕緊上前接手，三下五除二把溫零背在身上，老實巴交的等待下一步命令。

沈凜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過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了。

他沉吟片刻，調整好防護口罩，轉身走出大門：“上車，送他去醫院。”

話音落後，熊起趕緊找人要了一個防護面罩給溫零戴上。

過程中，熊起感覺自己胳膊傳來細微的刺痛，是被身上的人掐了一下。

熊起輕咳兩聲表示會意。

剛才的乘坐的車已經送去修理了，新的司機開來的是一輛雙排座轎車，沒有剛才的商務寬敞。

沈凜習慣性坐在後座，熊起將溫零放在他的右邊，隨後鑽進副駕駛。

這麼長時間以來沈凜出差工作身邊基本只帶着熊起，看慣了對方壯碩的身軀，突然換成這麼一個柔弱又嬌小的Omega只覺得十分不適應。

即便深知這個Omega處心積慮就是為了接近自己，沈凜還是控制不住的轉頭望去。

溫零沒有再亂動，以一個乖巧溫順的姿態靠在椅背上。

沈凜猶豫片刻，俯身過去幫他繫上安全帶。

由於溫零腦袋歪倒的方向朝着車窗，沈凜很快留意到他後頸的位置上貼着一塊白色的紗布，將腺體遮擋的嚴嚴實實。

沈凜忍不住有些疑惑。

出門在外為了保護自己，Omega佩戴阻隔貼片是常有的。

阻隔貼片雖無法掩蓋自身信息素的味道，但能夠大幅削弱Alpha信息素所帶來的影響。

但阻隔貼片是很薄一層類似膏藥的貼紙。

這麼厚的紗布顯然不是。

出於忌憚，沈凜把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收的很淡，上了車之後也沒有摘下防護口罩。

這倒也不能怪他防備之心太重，總有些Omega為了一步登天不惜違背法律故意接近散發信息素引誘。

所以每當有Omega接近，沈凜都會下意識心生警惕。

接受過系統訓練的他自然不會輕易受到普通Omega信息素影響，但那甜膩齁人的味道聞多了實在有些生理性反胃。

面對S+Omega，沒有Alpha能有坐懷不亂的自信。

在留意到溫零頸后厚重的紗布之後，沈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完全不像存心引誘。

反倒像受了傷。

僅僅那麼一瞬間的猶疑，沈凜便將口罩摘了下來。

結果完全出乎他的預料，莫說是引誘，他連Omega信息素的氣味都沒有聞到。

人類最高等級的嗅覺，一丁點都捕捉不到，這不可能。

Omega本身就沒辦法像Alpha那樣輕鬆掌控自己信息素的強度，連發q期都無法自控。

而Alpha雖說可以控制，卻也做不到完全消失，包括高階。

除非摘除腺體。

可摘除腺體會造成代謝失調，影響身體健康甚至導致壽命大打折扣，很少有人會這麼做。

就算真的這麼做，肯定瞞不過體檢報告。

方才副局長的反應足以說明溫零的體檢結果總體正常。

沈凜陷入深深的疑惑。

眼前這個Omega的睡顏看起來那樣純潔無暇，可就這麼當著他的面變成了一個謎團。

——我是海豚，十四年前在艾爾海灣，你救過我！

腦海中浮現這句話的剎那，沈凜的神情開始變得十分複雜。

這件事情超出了人類目前的認知，理論上是不可能的。

可當他排除完所有不可能，答案卻只剩下這一個。

在後視鏡觀察到沈凜始終在使用充滿探究的目光注視着“昏迷中”的溫零之後，熊起眼珠子快速轉了一圈，佯裝隨口般說道：“老大，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說的是真的。”

“你是要我相信世界上確實還有海豚？並且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沈凜轉眼望向自己這位資深專業，且數年來深深信賴委以重任的助理，眼神平靜無波。

他期待熊起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熊起緊張的咽下唾沫：“萬一呢？”

這樸實無華的“萬一”讓沈凜愣住了。

他重新將視線投向溫零，眸中隱隱泛起深色，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接話。

見沈凜沉默不語，熊起壯起膽子繼續道：“他看起來也沒什麼大礙，應該只是驚嚇過度之類的狀況，我認為還是不要貿然把他送到醫院比較好。您無非就是想細查他到底有沒有因為這場車禍受到傷害，避免未來不必要的麻煩。可醫院的檢查比交管局縝密全面的多，假設他說的是真的，一旦查出什麼端倪……”

講到這裏，熊起刻意停頓了一下，察覺後視鏡的沈凜望過來之後繼續道。

“那他最後的歸宿一定是科學研究院的實驗室，那裏是什麼地方您很清楚。縱然是您，想把他撈出來也很難。”

熊起沒再繼續說下去。

但沈凜解讀出了言外之意。

熊起是在提醒他，面前這個Omega是海豚的可能性再小，他都不能賭。

比起被一個不知好歹的小騙子糾纏，科學研究院才是更大的麻煩。

那三個字雖然很抽象，卻精準擊中問題核心。

萬一呢?

思考到這個節點之後，沈凜未有片刻猶豫，揚手示意：“回家。”

司機點頭，在前方路口瀟洒轉彎。

沈凜低頭滑動錶盤，向副局長發送了一條消息。

很快，溫零方才的體檢報告就被傳了過來。

確認接收之後，體檢表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在沈凜面前展開，體檢數據清晰在列，其中的異常很快便吸引到沈凜的注意力。

---------

血液抽檢測試等級：S+

信息素：異常。

發育不良引起腺體受損。

（分化信息素媒介：海鹽）

（S+進階信息素：海鹽x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