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六章

第76章 第七六章

朝官與宗室分道之處在第二重宮牆的垂花門前,周逢青走得慢,掛在一干同僚的最末尾,端着笏板垂着頭,極盡低調地將自己藏在高牆與草木的陰影中。

他從前本就有些自卑,祖父出事,家道中落之後,這樣的卑微情緒便更甚。

一朝聖旨臨門,族內多少人跟着貶官發配甚至杖刑遊街,祖父因年事已高,還沒等拉去刑場就嚇死在了牢房裏,周家的榮耀一去不返,如今他反倒成了一株泥石流下存活的獨苗。

這樣的稀奇事,自然遭到不少人非議,朝里說什麼的都有。

周逢青好幾次不堪流言,想請命外放,卻都被母親攔下來了。

沒辦法……他現在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哪怕官職只芝麻綠豆點大,但留在京城,天子腳下總比去那外面人生地不熟要好。

因得年初的變故,周逢青現在是今非昔比,連昔日談好的一門親也被人家退了。他每天活得渾渾噩噩,不曉得幾時是個頭。

正跟着隊伍往外挪步之際,旁邊便有一行王公宗親緩緩路過。

先前那替他解圍的少年皇子也在其中,兩人的目光不經意相交,周逢青帶着感激的神色,沖他拱手作揖。

少年微微愣了片瞬,隨後亦友好地點頭回禮。

**

“好在虛驚一場。”回到公主府,天色已經晚了,商音嘖嘖感慨,“梁雯雪也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琴師,模樣如此標緻,莫非是要獻給我父皇的?”

她自言自語,“可父皇很多年沒招秀女進宮了,不像這麼飢不擇食啊。”

商音打起珠簾走進室內端茶喝,側目時看見隋策頗為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後,不言不語的,像只溫順極了的大狼狗。

重華公主瞬間萌生起自豪之情,放下杯子過去伸手在他後腦勺上揉了兩把,“幸好今天你夠機靈,想出這討巧的法子。”

隋策被她當狗似的“愛撫”片晌,勾着脖頸簡直要笑出來,等公主殿下收回手,才略抬起頭,神色不依不饒:“知道是我幫了你這麼一個大忙,還不好好謝謝我?”

聽出某人的言外之意,商音視線悄悄飄到了別處,嘴唇倒是彆扭地抿上幾下,最後轉過眼,飛快上前一步,以她認為正確的方式,摟着隋策的頸項踮腳在他唇上親了親。

蜻蜓點水,潦草又匆忙。

末了,迅速地鬆開手,扭身要走。

那頭的隋策還沒品出什麼滋味,只覺前後就一愣神的功夫,忙不甘心地拉住她。

“喂,你這就算完啦?”

商音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那不然呢?”

隋某人將她拽到跟前語重心長,“你這跟親臉親下巴親手背有什麼區別?也太敷衍了。”

“不行……我好歹在檯子上那麼拚命地替你賣力呢,人家猴子翻筋斗都能得點彩頭,我怎麼就這麼、這麼一小下。”

他兩指頭一捏,分外不滿。

重華公主自覺自己是有樣學樣,沒料到他居然還會嫌棄,“我……可我不會啊。”

她皺着眉有些為難,“你上次不也是這樣的嗎?怎麼輪到我就說不行。”

隋策聽言先是一笑,不知是在笑什麼,表情帶着幾分溫煦的明亮,隨即傾身靠近,“那你這次學着點吧……等會兒,我喝口茶。”

他撈起桌上的茶水清清爽爽地灌了一口,微涼的五指握住商音下巴,看向她的剎那,目光瞬間柔和起來,逆着燭光深深吻下去。

商音只覺背脊上亦有股力道將她往前引了引,是隋策扣在後腰上的手。

緊接着,明前龍井的茶香便似清泉潺流,迅速浸過喉舌。

她沒想到隋策會伸舌頭,猝不及防。那濕潤溫軟從自己的唇縫間擠進來,去找她的,連帶另外一隻閑着的手也鬆開了下巴,轉而兜住脖頸,近乎是將她抱得嚴絲合縫。

以至於商音在感受到他唇舌的溫度時,胸前的肌膚也隔着彼此輕薄的衣料互相滲透着對方的體熱。

青年蓬勃的剛陽血性隱約還殘留着不久之前在皇城大殿上一番劍影刀光后的餘溫,過於滾燙的筋肉散發出濃烈的野性,被炎夏的暑氣一蒸,只消片刻她就周身起了汗。

汗濕薄衫。

吻至動情處時,隋策甚至將她的舌牽進自己口中,細細地,來回摩挲似的吮着。

公主殿下沒這麼與人以口相就過。

既驚惶又緊張。

她仿若天生缺少那麼一點含蓄的情意,兩次相吻,眼睛都直愣愣睜着,因而能夠極清晰地將他含吮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纏綿繾綣,情/欲迷離。

那是一種……

難以言喻的感覺,好像四肢的血液里都起了點壓制不住的癢,而她撓不到癢處,便只能把放在隋策胸膛的十指用力蜷縮,一寸一寸,合攏在了一起。

“嘶……”

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就已經抽了口涼氣。

低頭一看,公主殿下修得細長圓潤的指尖居然貼着他衣衫抓出了一把五指印。

隋策瞧了一眼之後,望着她就笑,語焉不詳道:“這要討點好處可真不容易啊。”

懷裏的少女不說話。

劉海遮擋住雙目,那臉卻紅得格外動人。

他乾脆沒臉沒皮地將頭湊近,抵着她的額,“誒,你剛才是不是……”

商音調開眼神,怕他再親,乾脆蹲身低頭,從隋策臂膀下鑽了出去。

端出鎮定自若的姿態朗聲宣佈道:“我要去沐浴了!”

原地里,隋策抱了個空,他倒並不灰心喪氣,反而心情頗好地側目,手指摸摸鼻尖。

他家公主,好像害羞了。

還……怪可愛的。

**

皇帝的生辰還長着,第二日得陪他老人家去球場打馬球。

雖然鴻德帝這把歲數早就不上場了,但不妨礙看小年輕們在賽場間揮汗如雨,爭個熱火朝天。

自從年初在南山圍場亮了一回身手,商音出門時還躍躍欲試的,準備今天也去殺滿城紈絝們一個片甲不留。

當日她作為女眷將一幫大老爺們打得落花流水,好長一段時間裏在京中富家子弟中都頗有名望。

重華公主特地換上她定製的騎裝,英姿颯爽地跨上馬背,就等着收穫震耳欲聾的喝彩了。

只是沒想到——

球擊進門后,周遭起伏着稀稀拉拉的掌聲。皆是由鴻德帝帶頭,跟着附和的一幫老臣,元老們年紀大了,縱然看得高興也沒那個精力給她放聲助威。而賽場邊的看台上,有力氣嗷嗷叫的青年們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左側女眷們的地方。

其中一位少女衣袂如雪,娉婷安靜地待在角落,迎風捲起的夏衫輕薄如蝶翼,美不勝收,實在是炎熱天裏的一股清流。

“那位便是皇後娘娘遠房親戚家的閨女嗎?他父親是做什麼的?”

“聽說她姓雲。”

“皇後娘娘的遠親,再怎麼樣家世也不會太差吧?”

另一個小聲道:“其實略差一點無妨,反正我是不那麼在意的。”

“要不,咱們待會兒去問一問?”

“啊?是不是太過唐突了……”

商音又一次將馬球以一個精妙絕倫的角度擦着擋門肩頭而過,她手裏搖晃着球杆,貝齒輕輕磨了幾下。

鴻德帝耐不住暑氣,剛才由太監扶着到陰涼處休息去了。

沒了老父親撐場面,她簡直像在街頭耍雜技。

重華公主把杆子一扔。

不玩了。

以往她出席酒宴、圍場、慶典,哪怕旁人不喜她的臭脾氣,目光也都是落在她身上的,畢竟模樣出眾,天生麗質沒辦法。

這回公主殿下受到了前所未有地冷落,十分不適應!心緒頗為顛簸。

商音獨自在賽場邊喝涼茶。

今秋正盡心儘力地給她打扇,怕她曬着熱着。

而看台上嬌小玲瓏的姑娘也離了席,不知要往何處去,她身後蒼蠅般跟了一群年輕的朝官,平日裏口若懸河的公子哥們此時都啞巴了,扭捏得比女人還厲害。

“我想送她一首剛寫的賦……”

“去去去,你昨日不是說人家多半名不副實,是讓謠言誇大其詞的嗎?”

又一個勝券在握,“在下已讓家母前去議親,媒人今早就上門了。”

“什麼?你也太快了,好卑鄙!”

……

商音聽得直翻白眼,她拿過今秋的扇子自己找了個遮陰的涼棚忿忿坐下,瘋狂地懟臉扇風。

隋某人便是在此時舉止悠閑地一撩袍角,挨在公主身邊落座的。

他兩臂沒個正形,鬆鬆垮垮搭在長椅后的靠背上,眼睛雖瞧着馬球場上交鋒的隊伍,語氣卻帶着欠揍的風涼:“唉,從前光艷四射,萬眾矚目的重華公主,也有被世人忽視的時候啊。”

她噘起嘴不高興,朝他哼,“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發笑,“怎麼我又跟着不是好東西了?”

知曉她愛出風頭,隋策故意挑眉揶揄,“你在永平城美貌如花了多少年,以往走哪兒哪兒一窩蜂的人盯着你瞧,上次南山圍場的馬球賽可是聲勢浩大,現在……蹦出來一個比你更漂亮的,沒人捧場了吧?也讓公主殿下嘗嘗當普通人的滋味。”

商音聽到這話,頓時不舒服極了,挪過身子來面向他:“你也認為她比我好看?”

隋某人望天琢磨片刻:“你要聽實話還是聽真心話?”

她覺得自己可以不用聽了:“第一時間沒站在我這邊,不就是想說她比我好看!”

隋策耐着性子辯解:“實話是人家確實五官更標緻一點點……不過真心話是我心裏你最好看。”

他說完還衝她眨了個眼睛,“怎麼樣,天下男人皆負心薄倖,還是你相公我好吧?大熱的天怕你不開心,特地過來陪你——我可沒有多瞄過她一眼。”

見他這上趕着獻寶的樣子,商音怨懟地目光盯了半晌,最後竟感到有些好笑,她心情好受點了,轉了轉眼珠發話:“那……我想吃甘草冰雪湯,今秋不在,你幫我盛一碗吧。”

“好嘞。”隋某人二話不說,一個箭步翻出了場外,隔着欄杆朝她笑,“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

商音沒料他動身這麼快,連忙把扇子遞過去,“擋擋日頭,當心曬着。”

球場供應冷飲的地方在西北角樹蔭下陰涼處,冰塊皆是就近從官衙地窖拉來的,管夠。隋策借她的扇面避開烈陽,快步橫穿看台。

而這時的素衣少女正被一干年輕朝官們糾纏。

有人問她要不要學打馬球,有人脫了外袍替她遮暑扇涼,還有的大驚小怪踢開路邊石子讓她千萬小心。

總之,諸位大人的求偶之舉真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雲思渺讓這幫高挑的大男人們擋住了視線,一面應付得心不在焉,一面伸長脖頸往外瞧,恰巧見到羽林將軍端着碗冒寒氣的涼飲行將走來。

她顧不得別的,趕緊撥開礙事的眾人,提着裙子追上去。

“誒,雲姑娘——”

怕涼水傾灑,隋策折返時不敢太急。雲思渺好不容易才勉強接近,她跑得氣喘吁吁,左思右想,記起家中傳授的訣竅,呼啦一下,把手帕沖他一扔。

不遠處扒着欄杆的重華公主匪夷所思地歪頭,皺起了眉。

商音:“???”

絹帕到底沒什麼重量,輕飄飄擦着隋某人的後背,優雅地落在了地上——準頭不好。

那邊的駙馬爺壓根就沒留意,大步流星走得很快。

雲思渺簡直要喘不上氣,她拾起自己的帕子,原地里扶着腰歇了歇,認命地又追趕起來。

大家閨秀體力不怎麼充沛,眼看是要逼近了,帕子卻沒拿穩,她沒工夫再去撿,事已至此,只能靈機一動。

索性按照臨行前姨媽的吩咐,扶着額頭,演技拙劣地做暈眩狀,身子一扭便朝隋策懷中倒去。

好一招投懷送抱。

駙馬爺只見黑影斜里壓下來,嚇了一跳,本能地擔心手上的甜水湯,忙避之不及地往後退步。

就這麼一步。

嬌弱纖柔的雲姑娘便“噗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在了他腳邊。

雲思渺:“……”

隋策:“……”

他一手端碗,訥訥地注視着面前好大一個美人,良久沒弄明白狀況。

等意識到什麼時,隋策茫然又驚愕地抬頭看着前方。

欄杆后的商音正在磨牙咬嘴,眸色危險,眼神暗沉,那表情……果然很不妙。

公主殿下用力對他皺了皺鼻子。

儘管聽不見,也知道是一句擲地有聲的“哼!”

扭頭就走了。

隋某人頭疼地捂住額角,無措地直舔嘴唇,他這會兒伸手扶人也不是,跨過人家的軀體裝作沒看見似乎也不是。

簡直想去跳河。

冤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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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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