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八章

第28章 第二八章

商音將茶杯停在唇邊,就着一口微苦的明前龍井細品細酌,她放下建盞,“梁國丈那邊呢?”

隋策往嘴裏塞了粒酸梅,翻起茶碗說道,“他倒是沒什麼異動,幾位公子也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圍場中,除了議朝事、打馬球之類,並未與什麼人私下密談。

“不過今早梁大人好像去了趟西帳區,在某個帳子裏坐了一會兒……給我來點。”

他拿杯底在桌上輕敲兩下,待對方無奈地拾起茶舀也替他滿上了一勺,這人才不緊不慢道,“後來打聽到,那似乎是御前太監的值房。”

“內閣大臣么,和皇帝身邊的內侍偶有往來不稀奇。”

商音卻不這麼看,她一聽就明白,似是而非地笑了他一聲。

“你錯了,他不是與父皇跟前的內侍有往來。”

“他是在和梁皇后通信。”

隋策:“梁皇后?”

“對。我拋了這麼個引子出去,周逢青嚇得去找他爺爺尋對策,而偏這麼巧,梁國丈也聯繫了皇后。”商音牽起唇角的弧度,冷眼哼笑,“看來陳州科場舞弊的事情,不止周伯年,梁少毅那邊一樣不幹凈。”

“不出所料,這在朝中摁下州府按察使司的,恐怕就是他二位。”

她眉目在炭火微爍的光下忽明忽暗,眼色比平時看着要深沉,冷冷地映出周遭的火星,凜冽得竟有些伶俜的意味。

隋策只把那滾茶抿了一小口,半笑不笑地問道:“你讓我派人去盯周逢青,這個我理解,為什麼要盯梁國丈,你怎麼知道……”

他故意頓了頓,“他們倆就一定會有勾結?”

商音眼睛一眨,眸子裏的神情稍縱即逝,自然而然地回答:“因為本來他們便是一夥的啊,姻親關係複雜得要死,狼狽為奸好多年了。”

說著托起腮反問,“這種最基本的朝堂格局,隋大將軍你不清楚才奇怪吧?你這官兒當得,可有些不稱職啊。”

隋策對她的嘲諷毫不介懷,反而輕笑一聲,在桌那頭兩肘撐着身子往這處傾了傾,銳利的視線直逼她的眼。

“我稱不稱職暫且不提,倒是公主殿下你,對朝野上下的事,是不是過分關心了?”

她冷不防一愣。

雖仍舊是巋然不動的姿態,在那瞬她嘴唇還是欲言又止地露了破綻。

商音索性也不回答,就這麼不回不避地迎着青年滿是窺探的目光,甚至還瞪得更用力了些許,企圖與之較勁。

好一會兒,兩個人居然都沒眨眼睛,在彼此旗鼓相當反的氣勢之下,眼風彷彿已在半空裏交戰了百十個來回。

商音嘴角囁嚅片刻,忽然開口就道:“今秋,我要梳洗!”

隋策不由抗議:“你又叫今秋。”

每回都這麼轉移話題。

她祭出自己的殺手鐧,明目張胆地胡攪蠻纏:“我就要叫今秋,你管我,今秋——!”

門外的大宮女在原地里踏了個步,眼見裏頭大概是分出來了勝負,這才招呼侍婢們端好熱水魚貫而入。

“喂,宇文笙。”隋策看她起身丟了個後背給自己,忍不住道,“半途當逃兵,你這樣算什麼英雄?”敢情不陪他玩“瞪眼”就是逃兵了?

商音覺得此人不可理喻,她重重輕嗤,很理直氣壯地梗着脖子,“我本來就不是英雄啊。”說完晃了晃腦袋,“我再怎麼樣也是英雌!”

隋策:“……”

他到底是為什麼要幫她的忙?犯賤嗎?

他不如叫狗策算了。

今秋帶的這幫丫鬟幹活兒都麻利,很快服侍她卸了釵環,洗過臉漱過口,仍捧着銅盆巾櫛款步出去。

帳子裏被爐火熏得十分暖和,商音正抖開她那條白狐毯要躺下,旁邊就見隋策脫了鞋要上來。

不知為什麼,乍然想起方才他言語間的刺探揣度,商音忽然一口氣堵到了胸腔,腦中一熱,抬腳便沖他膝蓋踹去。

隋大將軍壓根沒防着她,措手不及地挨了商音這麼一腳,徑直跪下了床,還跪的十分擲地有聲。

他摔得抽了口涼氣,簡直不明所以,摁着膝頭站起身,質問道:“你!幹嘛啊?!”

“我不幹嘛啊。”商音坐在里側,不講道理地說,“就不想你躺我旁邊。”

隋策不知她哪兒抽了風,“咱倆都睡好幾個晚上了,也沒見你怎麼著啊?這又是哪根筋沒搭對。”他揉着痛處抱怨,“我招你惹你了?”

她原還只是普通的氣不過,聽他這麼堂而皇之地“咱倆都睡好幾個晚上”,當即怒不可遏,火氣跟着熱氣衝上腦子,滿臉熟了個透。

商音撈起身後的軟枕砸他,“誰跟你睡了,誰跟你睡了!不要臉,不要臉!”

她說一句扔一下,好在不是瓷的,否則他非裂了不可。

隋策抬起手腕擋她的攻擊,只覺莫名其妙,“那你本來也跟我睡了啊,有什麼說不得……”

那頭又氣又急,火冒三丈:“你住口啊!”

……

守在帳外的小婢女不由得打了個呵欠,被年長的那個瞪了一下,才摸摸鼻尖打起精神。

屋裏的燈已經熄了。

從帳門處起,依次是枕頭、男子的衣袍、玉革腰帶,以及另一個枕頭……如若不是隋大將軍本人正在床底下躺着,不知真相的外人見了這場景,保不齊會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商音蓋着兩張毯子背對而卧,她閉眼嘗試着睡了好久,一無所獲。

然而周遭倒是沒有一點動靜。

隋策平時夜裏熟睡的聲響也很小……真奇怪,她本以為像這種白日裏精力旺盛,騎着馬嗷嗷叫的武官,晚上多半會鼾聲四起,慘不忍聞。

商音總說他小時候磨牙,不過那的確是小時候。印象中,從他們倆成婚當天同室而眠至今,隋策一直保持着不錯的睡相,別說鼾聲,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剋制的。

商音越睡越熱。

她悄悄坐起身來,往床下看了一眼。

青年只搭着件單薄的大氅側躺着,修長的四肢無處安放,難免顯得局促,便索性拿手臂當枕,微微勾着脖頸。

她見狀,垂首攥了攥白狐毯,扯着四角給他扔下去。

扔完也不敢多瞧,忙拿被子罩過腦袋,假裝自己睡了。

裹挾着淺淡熱度的毯子兜頭灑了一身。隋策人還是維持着原來的姿勢,甚至沒睜眼,嘴巴卻開了口,語氣有些上揚:“你不是不讓我蓋嗎?”

話音剛落,身上的毯子就被人一拽,作勢要撤回去。

他忙告饒:“誒誒——我蓋我蓋我蓋。”

*

自打商音拋出了那顆平地雷,南山圍場的風向就變得緊繃起來,連着兩三日,是無數人的不眠夜。

梁國丈和梁大公子的視線,這些天幾乎黏在了重華公主身上,她在馬球場與幾位皇子閑談他們要皺眉盯着,她途中遇上哪家貴女夫人,他們也要皺眉盯着,事後還得派人趕緊查一查女眷的夫家背景。

尤其商音在鴻德帝面前賣乖的時候,那更加如臨大敵。

這父女倆的一舉一動,私下裏都被梁氏一派琢磨了個遍,人人恨不得寫出上千字的文章抽絲剝繭,剖析解讀。

偏生重華公主又頗為受寵,隔三差五便要上皇帝那兒喝茶聊天,逗趣解悶兒,實在是把一干人等折騰得不輕,懸着的心就沒下去過。

如此各方或戰戰兢兢,或各懷鬼胎,或遊刃有餘地過了好幾日。

商音再一次陪鴻德帝下完棋,從主大營帳里出來。

她搓了搓面頰,只覺得臉要笑僵了。

這些天可忙壞了她,猜到梁國丈那老東西肚子裏九曲十八彎,多半懷疑是父皇下旨命自己投石問路,因此商音真鉚足了勁兒演戲,刻意時不時要說幾句悄悄話,做幾個小動作,企圖叫這幫人愈陷愈深,自亂陣腳。

原想着,只要葯下得夠猛,不怕他們不露出罅隙。

沒料這梁國丈還真能忍。

不愧是在朝中站穩腳跟十幾年的老傢伙,連着數日全看她上躥下跳耍猴戲了,對方竟巋然不動。

“唉。”

商音垂着肩膀和今秋感慨,“真是個體力活兒。”

“殿下要回去休息一會兒么?”

大宮女接了她的手替她捏捏胳膊,想了想,打算說點什麼讓她高興高興,“楊公子昨夜在講夢話,瞧着像是快醒了。”

對方都懶得轉眼,無奈道:“你五天前就說他在講夢話,昨日還說他能自己張口吃粥,怎麼這還越養越回去了。”

今秋:“……”

“他快醒了?”商音不看好地搖頭,“我看他能睡到天荒地老去……這人到底多久沒睡個飽覺了?是和周公攀親了嗎,那麼不依不舍。”

這廂說著話兒,不多時就已走出了營帳區,前面是馬場,馬場邊連着一排壯觀的馬廄,皇家頂好的良駒都養在此地,專供貴人們騎射。

她不經意抬眸,恰好撞見一抹蒼翠。

身形如竹的溫潤公子騎着純白的高頭大馬,一襲鴨卵青的素色箭袖,背負長弓一把,幹練爽利而賞心悅目地出了圍場大門。

是了。

聽聞這兩日皇子王孫們馬球玩得厭了,出去狩獵的反倒多起來,朝中的年輕文武官都是作陪的,豈有不隨駕之理。

雖說方靈均作為文臣,不一定擅長射獵,但太學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都教,他多少會點。

商音望着青年馬蹄蕭蕭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湧出一個絕妙的念頭。

“什麼?”

今秋見她利索地將長發挽起,三兩下盤成了個靈動的髻,因太過震驚竟忘記了伺候她穿衣,“您要去狩獵?”

“可殿下您……不會射箭的呀。”

“嘖,我又不是真的獵野物。”商音咬着紅繩再將幾縷碎短髮編成小辮,語氣很是不以為意,“騎着馬去山林轉轉就是。”

她眉飛色舞地沖自己的丫鬟解釋,“最主要是去與小方大人‘偶遇’。”

今秋:“又‘偶遇’?”

“沒那麼簡單,計劃我都想好了。”重華公主自信地打了個響指,“此計就叫做‘英雄救美’。”

她安排得很圓滿。

方靈均不是什麼重臣顯貴,身邊帶的隨侍肯定不多,自己假裝頭回出獵,沒牽住馬匹,讓坐騎失控脫手,再“不小心”扭到腳。

如此一來,她既能名正言順地蹭小方大人的馬坐,還可以借傷勢與他拉近關係。

“實在再完美不過了。”

她由衷感慨。

簡直自己都要崇拜自己。

然而今秋送她出圍場時,表情卻很擔憂,那神態彷彿在目送她風蕭蕭兮易水寒。

“殿下真的不用我跟着嗎……”

商音跨坐在馬背上,身形因不安分的棗紅駒輕輕起伏,“你跟來作甚麼,又不會騎馬,回頭在林子裏傷着怎麼辦?”

她說沒事的,“有羽林衛隨行,我不要緊。”

但這隊禁衛遲早也是要甩開,否則太礙事。有他們在旁,可就不好意外丟馬,不慎失足,沒了讓小方大人發揮的餘地。

商音如是盤算,便領着一隊人馬,雄心壯志地進了南山樹林。

前些天好不容易與方靈均將懷恩街的事冰釋前嫌,可不能再錯過機會。

小方大人受太子青睞,必然是伴其左右,人並不難找,她命羽林衛使了點花招將對方暫時引到偏僻之處,這才騎馬悄悄追上去。

冬天的山林最不缺的就是鹿。

南山圍場為了讓皇室每年有野味可獵,特地將這些獸類精心養着。

矮坡下正吃草的幾頭紅鹿耳朵動了一動,甫一抬首,長箭倏然破空而來,反應機靈的兩隻跑得快,毫髮無傷地撒丫子狂奔。倒是最後那頭小腿上中了一箭,卻也還未透骨,勉強一瘸一拐尚能逃命。

就在這時,隔空又一道箭影逼近,速度之疾之迅猛,連劃出的勁風也比先前來得更加凌厲,斜里刺穿了紅鹿的脖頸,那畜生當場倒地而亡。

緊跟而來的馬蹄踩在叢生的荒草間,有人讚歎說:“唉,還是文睿更厲害,若不補這一箭,我恐怕是追不上了。”

隋策握着韁索慢條斯理地綴在後面,他並不催馬,倒有些信馬由韁的意思,淡笑道:“無關於補箭不補箭,射獵當射要害,你得看準了拉弓,否則人受累,畜生也受罪。”

“說得有理。”

那人走到鹿屍旁,拔出了箭還給他。

“打這山雞野鹿的有什麼意思。”

在場的不知誰發了話,“倒不如走深些,獵幾頭狼熊過過癮。”

他一語既出,很快得到了眾人的附和。

隋策自己是無所謂,剛準備隨波逐流地去湊湊熱鬧,眼風一掃,看見不遠處的林子裏閃過一抹極其熟悉的艷麗。

由於太過熟悉,他不禁怔了良久,險些以為是自己瞧花了眼。

“那丫頭怎麼在這兒……”

旁邊有同伴叫他,“文睿,走了!”

隋策回過神,本能地推辭道:“我……忽然想起還有事未辦完,你們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方大人今天也勤勤懇懇地完成了他的助攻指標(。)

本月的績效獎,小方大人和三公主真是競爭很激烈,戰況很緊張啊。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魚2個;從前沒有山、果果在這裏?(''ω'')?、買個床、時也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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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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