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組代碼
少年的聲音清朗如澄碧藍天,亦熾熱如夏季南風,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裏一遍遍響起。
不斷地重複着那十個字,彷彿卡了bug一般。
也不知道是第多少遍,原本沒有光的屋子驟然亮起無數光屏,只見牆壁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屏幕,密密麻麻地擠在一塊,沒有一點縫隙。
而屏幕上,只有一張臉——全部都是陸阮。
陸阮的各種照片和視頻,在屏幕上不停地播放閃回。
有陸阮仰着頭的,有他偏頭的,也有他低頭的;還有他神色淡淡的,有他揚眉的,有他笑着的,有他沉下臉的,也有他難過的;更有……
瓷白的肌膚與纖細的窄腰形成背影。
躺在床上半張臉陷在枕頭與被窩裏的乖巧,偏淺色的唇因為抹了唇膜防冬日乾燥而顯得水潤透光。
穿着休閑短褲露出纖長的腿和淺粉的膝蓋,凸出的漂亮腳踝和因為不常走路,就算走路也是依靠着貼在腿上和腳心的支架,所以幾乎沒有什麼繭的腳掌。
但卻沒有幼態,只讓人覺得瘦弱,還給人一種是白肌的樹脂人偶的錯覺。
以及,
少年坐在堆滿了白色泡沫的浴缸里,修長漂亮的手隨意搭在浴缸邊,因為病態,手背上的青筋脈絡在一層很薄的水霧下微微凸起,淡粉的指甲竟成了唯一不同的顏色。
他孱弱的身形在細膩的泡沫里若隱若現,微垂的眼帘顯得有幾分暮氣沉沉。
但下一秒,他對着鏡頭勾唇一笑,就猶如落在茫茫雪地里的一朵紅梅。
昳麗得像是舊世紀話本里那些要吃人精魄的鬼魅,卻偏偏嬌而不俗,也沒有絲毫女氣。
他有雲端謫仙的傲骨,卻也有地獄黃泉彼岸的艶麗。
屋內不知道第多少次響起那十個字,這一回卻終於沒有在下一秒又接上了。
因為接話的,是另一個聲音。
一個帶着一點AI特有的金屬質感,卻又冷又沉的男聲——
“你也是。”
明明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的語調與波動,卻無端像從海底深處滋長出來的什麼不明生物。
陰暗而危險。
這裏是戚臨的“藏寶屋”。
擁有未來技術的戚臨,是科研所那些安全網和防火牆困不住的AI。
從前沒有離開科研所是為了等待一個時機接入全世界的科研所發動來自未來的AI病毒,不過後來漸漸的“麒麟”被兩個創造他的人類打動到了一點,然後又被他們的孩子徹底束縛。
但得到“鑰匙”后,戚臨就利用鑰匙的未來的記憶創建了這裏。
這裏不會有人找到,也沒有人能夠追蹤到。
他把陸阮的每一幀畫面和每一句話都藏在了這兒。
時時溫習。
.
陸阮是第一次做小型的機械人,他沒什麼經驗,就算有圖紙和前人的總結,一開始也是生疏的。
無論是接電路還是做支架甚至是安裝傳感器,他都得自己來。
相比起來,寫代碼反而簡單。
陸阮在工作室泡了半個月,終於在第七天的時候從自動裁縫機上把縫合好,看不見被無情剪開過的小熊拿下來。
他把啟動按鈕安裝在了小熊的鼻子上,捏一下鼻子就能夠啟動。
陸阮的手指離開了小熊鼻子,有點期待地看着白色的小熊。
就見原本軟塌的小熊緩慢地站了起來,最後完美的站立在了桌子上。
陸阮試着喊了聲:“戚臨?”
“……”
發聲設備裝在了小熊玩偶的頭部,在陸阮喊出聲時,小熊的腦袋傳出了一瞬的電流聲,隨後才響起戚臨的聲音:“好了。”
他操縱着小熊玩偶邁出一步,小熊的眼睛是攝像頭,可以清楚地看見陸阮的模樣,因為是站在桌子上,而陸阮是坐在輪椅上,所以高出了陸阮一大截。
小熊微微低下腦袋,攝像頭對準陸阮。
陸阮的眼睫細長,被窗外的陽光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暈,像是金裳鳳蝶的翅膀,輕輕一顫,就能夠掀起對人也對物的一場風暴。
他輕輕勾唇,笑容有幾分狡黠:“嗯,那我們現在來取名字。你說是叫七七好還是叫零零好?”
戚臨將這一幕也記錄了下來:“你高興就好。”
雖然猜到了他多半會這麼說,陸阮還是嘆了口氣:“你就不會不高興嗎。”
戚臨:“和你在一起、是你取的,為什麼要不高興?”
陸阮一頓,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只能挫敗卻難掩上揚的嘴角道:“七七吧,零零感覺怪怪的。”
戚臨:“嗯,已更新名字。”
陸阮:“以後有別人在你就還是用我編寫的那個聲音,雖然不是很好聽,但將就一下吧,我目前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好。”
“還有就是……”
陸阮說:“我怕你的數據被監控着,如果聯網會被發現,所以沒有裝聯網功能。”
即便是在科研所,戚臨也不是處於聯網狀態的。
像他這樣的AI,要是有一天遁入網絡了,那將會是人類無法預知到的可怕。
所以科研所的人根本不敢讓戚臨聯網。
戚臨:“嗯。”
其實過去的技術困不住他,他早就已經接入了互聯網,並且隱匿到了現在也無人察覺。
陸阮抬手掩唇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先去睡會兒。阮含煙今天出院,誰知道她晚上會不會又來,得準備點精力應付她。你自己測試?”
戚臨:“好。”
在他這兒,他總是言簡意賅,不比在科研所做“輸入”時多話,陸阮卻不僅不會不高興,還覺得舒服。
倒不是他愛安靜,喜歡高冷的性格,只是他覺得在他這兒,戚臨有在做自己。
不會刻意調動自己的“情緒系統”按照設定給予言語恰到好處的語調,也不用應付那些萬變不離其宗的問題。
他像個人一樣在他面前展露了自己冷酷的AI本性。
陸阮沒什麼潔癖,洗了個手就躺床上了,還被外頭的陽光照得擰了下眉。
他的義眼平時不用拆卸,所以在睡覺時他也能夠感覺到外界的光。
他還沒動手拿遙控器合上黑色的窗帘,戚臨就先他一步操控了窗帘拉緊。
嚴絲合縫,透不進一點光。
陸阮鬆開眉心,在中央空調的風口下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還不忘隨口說了句:“謝了。”
戚臨並沒有回話。
這幾天陸阮是真的有累到,所以他入睡得很快。
睡着后,被命名為七七的小熊並沒有自主進行測驗。
而是先轉去了另一個地方。
.
醫院。
阮含煙並不喜歡機械人。
但縱使仿人機械人沒有得到突破性的進展,現在這個社會,也仍舊是人與機器並存的時代。
她陰着一張臉坐在輪椅上,輪椅設定了行動路線,不需要她動手轉也不需要她用按鈕操縱,她看着長圓筒形的機械人在身邊經過朝她問好,心裏的厭惡感就更加濃郁。
就是這些機械人,讓她能做的活越來越少,到最後徹底失業。
也是因為這些機械人,她父母才會總是對她說要她多學學姐姐,要有點上進心。
這個世界要是永遠停留在舊世紀就好了。
書本里的舊世紀,是一個人力昂貴的時代,哪像現在,非逼着人去讀那些晦澀難明的課本,去學那些需要耗費時間和精力的高級技能。
看着就煩。
阮含煙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摁了接聽:“陸阮說了,沒有手稿!”
她不耐道:“我能怎麼辦?你們到底要什麼?把話說明白了,我去他房間翻不行嗎?”
對面的人還沒有說話,阮含煙就迎面遇見了一個剛從平滑的斜坡上上來的醫療機械人。
她現在坐着輪椅,也要從這裏下去。
圓筒機械人的旁側伸出了細細的機械臂沖阮含煙打招呼:“女士,您好,輪椅下坡並不安全,不如我推您吧?”
阮含煙看到這些破銅爛鐵就煩得很:“不用!離我遠點!”
但是不知道這個醫療機械人卡了什麼bug,又揮了揮自己的機械臂,離阮含煙近了點,逼迫阮含煙往樓梯邊沿靠:“女士,我建議您走電梯,或者我幫您……”
“不用!”
極度反感讓阮含煙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一下,但是本該在停止運行時自動放下剎車無法挪動的輪椅卻忽然出現了傾斜。
阮含煙嘴裏的話還沒罵出聲,就先化作了尖叫在樓梯間響徹。
下一秒,是乒鈴乓啷和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女人尖利痛苦的慘叫。
醫療機械人收回了自己的機械臂,程序設定的溫柔語調在這一刻顯得冷漠至極:“已為您通知醫生,請您稍作忍耐。”
阮含煙在陷入昏厥的最後一刻,聽見自己憑藉陸阮監護人身份得來的最新款的智能機里清晰地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低低的,清冷卻又奇異的帶着一絲金屬感:“學聰明點。”
“在他離開江南前,別從醫院出來給他添煩惱。不然下次你進的就不是急救室,而是地下一層的停屍間。”
……是誰?
不會有人回答阮含煙這個沒有問出口的問題了。
戚臨截斷了阮含煙的電話,又在半秒內追蹤到了來電IP。
只是他沒有辦法把事情告訴陸阮。
不過他也沒打算說。
有些事,他來處理就好。
就像半年前那個企圖跟陸阮“聯姻”來奪取陸阮手裏的東西的人,他,他們……他都會為陸阮處理乾淨。
任何人都不能染指陸阮。
回到小熊的身體裏后,戚臨打開了小熊的程序。
陸阮是直接下載了別的陪伴型玩偶的程序后自己再打開了原始碼進去做了一些修改,這樣方便也快。
他刪了不少原本陪伴型的玩偶該有的東西,但卻漏了一條隱藏程序。
那是戚臨夾帶私貨塞進去的。
它叫做——
睡眠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