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許久,雨勢忽然增大，飛流直下一般，傾倒在樹冠,又流過樹葉砸到地上。嘩然的雨聲像在儘力掩飾泉水中驀然拔高的愛意。

不過以墨凌的五感，她還是分毫不差地聽清了，臉當場就滾燙。現在當個姑姑太難了，這都是霓霞的鍋,如果丫頭表白心意時他能順利接受,她也就沒有必要杵在這兒裝樹了。

雨勢漸止,恢復成陽光溫柔的午後，被洗過的樹葉煥發出蓬勃的綠意。墨凌感覺到泉水裏動靜也小了,便留意聽着,有了這段親密,霓霞總得正面答覆了。

誰知霓霞並沒有說話，雖然墨凌能察覺他的氣息還不是很穩，但到底是敖纓先開了口。

“這樣你就相信我了吧？”甜美溫柔,帶着點微微的喘息和撒嬌。

墨凌想了想，還是偷偷轉身瞄了一眼。敖纓依在霓霞懷裏，胳膊環着,笑容中頗有幾分嬌羞。霓霞閉着眼睛,表情已經恢復了尋常的高冷。

“通常來說,”聲音也恢復了清冷,沉靜的眸子睜開,不看敖纓，平視前方,“一次是孤例,不足以取信。”

墨凌：？？？？

不是,你先答應了，娶回家后不就是你的了嗎，還要證明啥？再說那個“道友”是誰你敢對着朱厭槍說你不認識嗎？

墨凌無語腹誹，敖纓卻笑了，輕輕貼到他耳邊，“多少次都行。”

霓霞沒有應答，少頃準備收回被敖纓枕着的胳膊，垂眸看她但神色如常，很是恭謙有禮，“今日之事是我道心不穩，色令智昏，與人無尤。不會告知任何人，六公主盡可放心，若日後改了主意，知會一聲便可。我必不會無理糾纏。”

墨凌：？？？？

果然這下敖纓也愣了，反應過來立馬把人抱抱緊，“別別別，你隨便纏。”

又堅定表態，“我不改主意，我就是要嫁給你，你什麼時候到雲華宮來提親？”

霓霞收回看她的目光，偏過頭，一本正經地，“罵過我那麼多次，什麼時候還完什麼時候提親。”

敖纓立馬不依，摟着人撒嬌，“那說不定都有身孕了，先成婚……”

話說到一半打住，驚奇道，“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墨凌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霓霞的唇角揚了揚，雖然是個很淺的笑，但確實好看又溫柔。恰恰是敖纓說到“有身孕”的時候。

許是春意太濃，就連那素來清冷的眉眼也染上了幾分春風。

墨凌都覺得好看，敖纓自然更是如被擊中一般，她溫柔地貼到霓霞的臉邊，先輕輕譴責了一句“太壞了”，又笑着說出一件秘密，“其實你想跑也跑不了了，我不拿姑姑和龍族壓你，那樣你會不自在，但我們剛才身心合一時，我已經與你結下了契約。”

墨凌聞言心裏一亮，果然是養在身邊的丫頭，不會給白白欺負了去。

霓霞回眸看她了。

敖纓笑着對上他的眼睛，“這份契約將你我綁定在一起，好消息是，我與你共享生命，若你以後遇到性命攸關之時，我可以幫你擋住，只要我還活着，你就不會出事；壞消息是……”

她在霓霞唇邊輕輕一啄，笑道，“你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墨凌聽得想笑，這算什麼壞消息，與龍王公主結契，霓霞是得了天大的好處，而且還抱回了一個美嬌娘。

誰知霓霞真的不樂意，聲音立馬沉了，“快解開。”

敖纓一愣，墨凌也蹙起了眉。

但嬌小的身體被他摟入懷中，雙手抱着，聲音也不復清冷，溫柔地給她說，“我現在做的事很危險，以後會遇到的劫期也很危險，即便性命攸關，我知道你在等我，就有回來的信念。”

“但若那樣的時刻，一想到連累你也受此磨難，我只會加倍痛苦。”

墨凌聽完忽然覺得，說這小子木頭完全是個誤會啊，他很會哄姑娘嘛。這番話可不就是最深情的告白？

果然敖纓聽后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緊緊地與他相貼相擁，沒有回答解與不解，只溫柔問，“你從前還是凡人時，在人間的名字是什麼？”

“姓晏名歌，字蘭時。”

敖纓先驚訝於名字的好聽，又甜甜喚了一聲，“蘭時哥哥。”

霓霞卻不讓她繞過去，把她從懷裏鬆開，堅持要她解除契約，還拿敖纓自己的話來教育她，“若恰好在你有孕時，該如何是好？”

敖纓看着他笑了，認為他實在多慮，“我又不是一個人，若是我有孕，姑姑只會更加仔細我，絕不會讓我出任何差池。”

墨凌聽得心下甚是歡喜，原來丫頭如此本能地信任她。就這一句，已經不枉她在這守了這麼久。

敖纓笑着撫了撫霓霞的臉，“還有你之前的話，也送還給你。你現在做的事這麼危險，以後的每次劫期也很危險，我若不能為你分擔些，不能加一道保障，心裏有個底，我該有多擔驚受怕？”

墨凌笑了，她身邊長大的丫頭並不是柔弱的小姑娘，一直很能幹，一直很勇敢。

“你說是不是，蘭時哥哥？”

“叫夫君。”

泉水又嬉戲起來，似乎汩汩地更熱了。

既然確認了他們雙方的心意，墨凌便不再打擾，給他們在外圍設了一道保護結界，確認他們是安全的，便離開了密林。一路上心情都有些複雜，今日的霓霞是她從未想像過的樣子，從後來那番話可以看出，他並不是聽了敖纓的告白或者接受了敖纓的獻身才喜歡她。

他應該是早就喜歡她了。但他竟藏得這麼深，騙過了他們所有人，按兵不動到現在。

不，稍微前後復盤一下，他是早就把敖纓一步步套在手中。夢境是個犀利的助攻，但即便沒有，敖纓也已經在他的掌心。她不是想要嫁給“那個道友”嗎？

但高明的獵人不收網，他等敖纓自己投懷送抱，讓她把一切都做了，彷彿是她抓住了他一般。

而此時此刻，即便敖纓知道“那個道友”是誰，又怎麼會責怪霓霞的隱瞞？只會心花怒放萬分高興，原來心上人早就注意過自己，原來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原來自己愛上的是同一個人。

墨凌雖不免也想吐槽一句，看着固執高冷，其實心機深沉。但又清楚地知道，以霓霞的地位求娶敖纓也算是門當戶對，兩人亦很般配。他本可不必如此大費周折。會讓他如此，多半是因為當初那些陰差陽錯，她們都對他有很深的誤解。

看敖纓對那些夢的反應就知道，若霓霞直接追求她，別說不可能成，甚至可能會更加反感。搞不定就變成一看見便要打架，做出許多讓他傷心的事。

其實尋諭以前也是這樣，記得那次她早起床，他晚上偷偷抱着她睡的事穿幫，他便那樣戒備。還好她敏銳地察覺，及時表了態，這才安撫了他。至今墨凌想起尋諭那時的垂眸一笑，都依然驚艷無比。

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不過也挺好笑的，當初去霓霞宗興師問罪時，哪會想到有朝一日竟巴不得人家來做雲華宮的女婿。而且有個細節，現在完全瞭然，當初是真的誤會了他。那塊天蠶錦為何恰好是銀白綉雲紋，並不是故意引尋諭入圈套，而是霓霞自己就愛白色，至於雲紋，多半與他當初以自己為仰慕對象有關。

雖然在當時的情境下，有那樣的聯想也不奇怪，但墨凌還是覺得，“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並不該是一個智者所為。

魔族也好，霓霞也好，當事情發生時，她其實都該更主動地去了解。或者像風願那樣，既能對魔族一視同仁地照顧，也會體諒霓霞對魔族的仇恨當是有緣故。

心裏想着事，不知不覺竟來到了魔域入口。察覺到大片的神力，以及迎過來的重溟，墨凌才回神。

重溟對她今日過來還有點意外，大概是聽說了雲華宮的喜事。墨凌趕緊一本正經道，正因為家裏有喜事，更要到處巡視一遍，防止有人趁機作亂。

又笑着表示晚宴更隆重，到時候讓侍者給他和將士們也送來。重溟是個聰明人，領情謝恩。

墨凌看着魔域的入口，也有點好奇自己怎麼走到這了，也不能隨便進去，畢竟初代魔君在裏面……她心裏猛地一頓，怔住片刻后，豁然開朗。

那晚，因着晚宴特別熱鬧，人群許久不散，但墨凌有很多話想對尋諭說，便帶着他和孩子們偷偷到了隱林島的王宮裏。她靠在尋諭身上，抱着綿綿撫摸，對他緩緩道來，“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魔域。”

尋諭有些好奇，但沒有打斷她的心情，安靜地等着下文。

“我在入口站了好一會兒，本想下去找找地宮，我想……他應該會在地宮。”墨凌抬眸看尋諭，“因為我忽然發現，北海大戰那時，我跟他說了很多話，吵了很多架，但就是漏了一句。”

尋諭看着她，溫柔問，“哪一句？”

“我忘記問問他，願不願意來跟我們一起生活。”墨凌說出口后，如釋重負。

尋諭卻被這句話驚到了，片刻的不知所措后，眼神閃了閃，摟住墨凌，“你不必在意，是我早就說過不與他相見，他和我們無關。”

墨凌感覺到手裏的綿綿動了一下，小腳挪了挪，像受到了驚嚇。便護在懷裏溫柔撫摸，“你之前說，覺得綿綿有一種熟悉感，我就在想，是不是因為他抱過綿綿。”

尋諭一怔，馬上摟着她換了個位置，離綿綿儘可能地遠了，以行動自證清白，“不會，應該是因為爹爹教過我做麻辣兔頭和冷吃兔。”

墨凌被他逗笑，那滿臉“媳婦兒信我”的表情簡直可愛得在發光。

伸手揉了揉他的臉，墨凌彎起眼睛，“我知道，因為爹爹和他從前是敵對，他算是站在我們的對面，神兵的虛影又罵了爹娘，你愛我所以選擇站在我身邊。”

尋諭似乎只聽見了三個字，“自己的媳婦兒當然要愛。”

墨凌抱着綿綿靠在他懷裏，看着天空。隱林島的天空很美，夜晚也能隱約看見結界的虹光，掩映着深藍的夜幕和滿天星辰，顯得十分夢幻。

“其實我和你一樣，一直認為他是敵對，而且我還多一條敵視的理由，就是他逼得從前的你無法抉擇只能隕落。我愛你，所以我更無法原諒這一點。北海初見他，我本能地嫌惡，並且以一種絕不會讓這瘋子來再次干涉你、打擾你的心情和他拚命。”

墨凌緩緩說著，尋諭起初想讓她別多想，但又不便打斷，只好抱着她乖巧地貼着。

“當然，他對阿願的傷害，這賬什麼時候都得算，再見面我還是想狠狠揍他。”墨凌自己都說得笑了起來，但她回眸看尋諭，“可我們一直在敵視他，你特地去說不願意與他相見，我們都幸福地在一起，讓他孤零零留在地宮。我們從一開始，就把他拒之門外，即便他真的想過與我們親近，見到這樣的態度，也會傷心吧。”

懷裏的綿綿又動了一下，墨凌哄腓腓桃桃習慣了，便也輕輕搖着它。

“你一直把我的家人放在心上，每句話都記得，每件事都辦妥。我當然也對你的家人很好，比如把他們接到雲華宮好好照顧，比如今天靈君和春因姨大婚，我是真的很高興。”

“嗯，我知道。”尋諭把頭擱在她肩上，聲音聽起來乖巧又可愛，“晚上回去我就把話本寫完，正好和現實並軌，龍女與她的心上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墨凌被逗笑，讓他別打岔，“可他也是你的家人，就算不是哥哥，起碼也是初代魔君，是你們魔君一脈的先祖。”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他是犯過錯，這次也來勢洶洶，但無論如何……”墨凌一邊抱着綿綿，一邊握住尋諭的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問他一句，要不要來和我們闔家團圓。”

此話一出，綿綿和尋諭同時怔了一下。

墨凌說出最後一句，“我不能一邊對他說，我們東方人講究的是闔家團圓，一邊忘記，他其實就是我們的親人。”

好一會兒，尋諭才溫柔地貼在她耳邊，把她緊緊摟在懷裏，親吻着她的臉頰。

“我媳婦兒，是最人美心善的女神。”

說了那些心裏話，墨凌感覺好受多了。她把綿綿放到一邊玩，反身和尋諭擁吻，可能是下午守候丫頭不免還是有點心旌蕩漾，今天這個吻顯得格外纏綿。但尋諭還是停住了，他要給她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

墨凌失笑，不過也好，值得期待。

不便離開太久，他們又悄悄回了雲華宮。歌舞已罷，煙火散凈，賓客各自回家，而靈君和春因成了彼此的歸宿。

敖纓已經把好消息偷偷傳信給了她，還報備了霓霞今天不回去，會在雲華宮留住，他們去秘境裏。

墨凌祝福了她，假裝才剛剛知曉般為她高興。

是一夜好眠，尋諭半夜趁她睡着偷偷起來寫話本，為防止她發現還把綿綿塞過來充當靠枕。可憐綿綿個頭那麼小，和尋諭一個大男人體型差別巨大，墨凌哪會不發現，好在還有個兒子在旁邊。

墨凌醒了一下，便又睡了過去，幾樁事情都塵埃落定，這一覺睡得香甜極了。

再起來已經是早中午了，令她驚訝的是，綿綿竟然在她旁邊也睡到現在。小身子毛茸茸圓滾滾的，背對她側躺着，四爪可愛地伸向前，睡得十分放鬆愜意。

腓腓都已經起床了，它個小傢伙還在睡。墨凌看樂了，把它撥進懷裏，想看它被嚇得一激靈。可能是因為這小東西總是不配合，所以她挺喜歡欺負它。

結果好傢夥，綿綿睡得不動如山，就那麼枕着她胳膊。

墨凌驚訝，這小傢伙終於被養熟了？

作者有話說：

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春江花月夜》張若虛（唐）

這幾天卧床休息，不禁覺得是不是前面寫了墨凌昏睡才有此一劫？哈哈哈，突然發炎猝不及防，而且感光就刺疼，無法看手機電腦屏幕，所以才不得不請假。感謝大家的關心和支持，目前已經好轉中，雖然還是紅得跟綿綿一樣，不過更新已經可以恢復正常。

最近的天氣太熱了，已入三伏，大家一定要多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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