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天帝久久不能回神,他怔怔看着慕清衡,彷彿像是不認識他一般。
終於,他抬起手,微微顫抖指着眼前年輕的男人:“誰與你說我們不是親父子?誰與你說的?!若讓我找到此賊子必將他千刀萬剮!什麼塵封的舊事?全是一派胡言!衡兒,你這般聰慧,洞察世事,難道會輕易相信什麼奸人的挑撥?我就是你的親爹爹,今天你跟我說過的話,我只當沒聽到……”
“可是你聽到了,”慕清衡平靜的打斷,目光冷厲頗有威壓,“而且這是無法磨滅的事實,不如你先聽聽我接下來的話吧。”
窗外冷冷的月光映在他的臉上,他一面側臉溫潤皎潔,一面陰沉冷冽,猶如鬼魅。
天帝驚疑不定地望着他,漸漸地神色化為心疼,語氣也軟下來:“你想與爹爹說話,我自然會聽。可是衡兒,切不可糊塗啊!”
慕清衡對天帝的話無動於衷,從始至終連表情都沒有變過:“你不必做出此等姿態,我知道我的要求動了你的利益,你很難答應我,所以我才說要與你做一個交易。”
“荒邊冢的魔族始終是你心上的一根刺,我來幫你把這根刺拔掉吧,”慕清衡負手慢慢走到天帝身邊,在他身側站定,“只要我出手,他們無處遁逃,我可以保證這世間再不會存活任何一個魔,從此六界清凈,你心中高懸着的憂患便可永遠消失了。”
天帝閉上眼睛,好似在隱忍。半晌,他重新睜開,眼神一片堅定:“衡兒,別說爹爹並沒有把荒邊冢那些殘存的魔族餘孽放在眼裏,就算真如你所說,那是我心上的一根刺,這根刺也不該由你來拔。更何況,上一次天魔大戰,震懾猶在,魔族根本翻不出天族的封印,我們沒有必要非取他們性命不可。”
慕清衡耐心聽完,勾唇一笑:“可現在有必要了。”
“你不知道,魔族早就找到了通往外界的辦法,而且他們已經做好準備,不日就要攻打天族,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將他們絞殺在荒邊冢,等他們上來天族只能迎戰,一旦開戰,就算打贏了也勢必會造成一些傷亡,你一定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吧?”
他氣定神閑,天帝卻漸漸眉頭緊擰:
“你怎麼知道他們找到了通往外界的辦法?你又怎麼知道他們做了準備,很快便會攻打天族?”天帝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每說一句,聲音便沉怒一分。
慕清衡收斂了笑,冷淡着眉眼抬起手來。
蒼白修長的手在月光下如上好的玉瓷一般,看上去乾淨剔透。他漫不經心地盯着自己的手,“我知道,自然是因為這是我一手促成的。”
“我怕你不會同意我去剿滅魔族,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逼你答應。”
“你瘋了是嗎?!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你竟敢勾結魔族?!”天帝眼中迸發出怒氣,一手指着慕清衡,氣的胸口不斷起伏,“你難道不知道魔族都是一群沒心肝的東西?你以身犯險,難道就為了、就為了要……恢復你的真實身份嗎。”
他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顯得有些沙啞。
慕清衡點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不由自主的柔軟下去:“是。我畢生所求,註定我無法繼續做你的兒子。”
頓了頓,神色重新冷硬起來:“而且我還要向你糾正一件事,我並非勾結魔族,我現在……”
他字字清晰,“就是魔族。”
慕清衡說完慢慢閉上眼睛,不過片刻,他身上清雅潔凈的氣息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迷霧般源源不斷、不詳而陰森的沉沉魔氣。
天帝完全愣住了,甚至連眼珠都忘了轉動,只有兩片嘴唇發出細小的顫抖。
他竟不知道,這個孩子……
他魔族靈力如此強盛,已經到了可以對魔氣控制自如的地步。
慕清衡緩緩睜開眼睛,周遭的魔氣隨之漸漸淡去。
“如果這樣你都不同意我剿滅魔族,那我倒是還有更直接的辦法,逼得你不得不同意。”
天帝依然愣愣地望着他,漸漸眼眶發紅,垂在袖中的雙手不斷顫抖,終於忍耐不住揚手狠狠打了慕清衡一個耳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啪”的一聲,慕清衡的臉側過去。
這一巴掌沒有留情,他的唇角有些開裂,隱隱有血絲滲出。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你知不知道你這副樣子如果一個偽裝不好,走在外邊、讓天族的人知道,我都保不了你!即便你什麼都沒做,即便你是屢建戰功,光風霽月的天族太子,也沒有人會容忍你,沒有!他們甚至會眾口一詞讓我殺了你!你為什麼要斷送自己?!為什麼這麼糊塗?為什麼?!”
慕清衡用手背蹭了蹭唇角,笑了:“我很清醒。”
魔族對他來說的確是一把好用的刀,可以利用他們達到不同的目的,發揮出不同的效果。
曾經他率眾劍指天族,如今也可以屠滅換取一個名分。
“我會把荒邊變成真正的墳冢,替你除去此生最大的心結,然後,你要還給六界一個真相。”寂靜的夜裏,慕清衡的嗓音格外清冷。
天帝沉靜了很久,緩緩開口:“不用。這些都不用你來操心,衡兒,就算如你所說,魔族已做好萬全準備攻打天族,我也會想法子應對。至於你是怎麼勾結的魔族、和他們達成了什麼交易、哪怕是犯過什麼錯,我都不會與你計較,只求你就此停手。你有傷在身,什麼都不用管了,風風光光的做這個太子殿下,這一段時間就好好修養吧。”
“還有你的要求,以後不必再提。我不知道究竟是誰哄騙了你,若將此人揪出來,我必定千刀萬剮以泄我恨。衡兒,孩子,你不要偏執了,你就是我的親生兒子。即便你罔顧天理倫常,孤意入魔,你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我血脈相連,我無法眼睜睜看着你一錯再錯。”
他言辭懇切,甚至算得上卑微。慕清衡沉默聽完,慢慢低笑出聲。
漸漸地笑聲轉大,幾乎不可自抑,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
“慕歌川,你真是裝腔作勢的一把好手,我以前竟沒發覺你竟如此會擺腔調。”
他長眉微擰,目光滿是厭惡,“你拿出這一副慈父的面目,自己不覺得可笑嗎?我是心甘情願走上自毀道路的,絕不會怨懟旁人,可若是沒有你,想必我也絕不會走到今日。”
“如果你真的如你嘴上所說的那般疼我,”慕清衡緩緩勾出一個微笑,眼神陰冷語調輕曼,“我什麼都不做,明日你就發下詔書昭告六界,將我真正的身份公諸於世,你做得到么?”
天帝眼中浮現濃郁的愧疚,他嘴唇顫抖,半晌伸出手:“衡兒,其實我——”
“不用說了。沒有關係,你不答應也無所謂,剿滅魔族我勢在必行。因為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慕清衡道,“由你來昭告六界,對我來說不過是方便一些、快一些罷了。你既然不願意,那由我自己來告訴天下我究竟是誰,也未嘗不可。”
……
慕清衡的生辰才過去兩日,這兩日慕蒙只覺自己要被自家爹爹煩死了。
從前還不覺得,這兩天他不知怎麼了,隔三差五就派人來請她去看一看慕清衡,好像沒有人時時看着他,陪着他,他哪天會突然消失不見一樣。
多數是派他的親隨侍衛來。
“小殿下可有空閑?若是無事,去看看太子殿下可好?”
“小殿下,太子殿下那邊準備了你愛吃的糕點,您不去嘗嘗嗎?”
“小殿下練功辛苦了,去太子殿下那歇一歇吧。”
甚至有幾次是他自己抽空過來。
“蒙蒙,你怎麼還在自己宮殿獃著?怎麼不去看看你哥哥?”
“你哥哥近日心緒不佳,你要多陪陪他。爹爹這忙的抽不開空,再說人也老了,怎麼也不如你細心體貼。”
“蒙蒙,快,快去和你哥哥一起吃飯。”
諸如此類,慕蒙簡直都要懷疑慕清衡去爹爹面前告了什麼狀,控訴她近幾日對他疏遠冷淡。
這天,她又被爹爹好言好語勸去探望慕清衡,畢竟是爹爹親自下令,她不好忤逆,只好去了。
反正這幾天她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自己也尋出個好由頭。
她和慕清衡沒什麼話說,也不願意在他這浪費一天時間,每到這裏就問他去不去練功,他不去她便自己去。這樣一天下來,既沒荒廢時光,又不必與慕清衡說話,倒也相安無事。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今夜無星無月,天幕黑沉沉的,彷彿野獸蟄伏的眼睛。
從下午一直到天黑,修鍊的差不多了,慕蒙漸漸收回內息,忽然察覺身邊站了個人。
身旁這人氣息極其熟悉,從前讓她倍感安心,後來叫她恐懼厭恨,現在無端又多添一層煩躁。
慕清衡來幹什麼?
他們天族男子和女子所走的路子不同,修鍊時不宜挨的過近,以免剛柔相撞,所以每天他們兩人雖然在同一地方修鍊,但相隔的很遠,根本不會打照面,若不是到修鍊結束,他是不會過來的。
慕蒙睜開眼,仰頭迎上慕清衡有些憂慮的目光,疑惑道:“哥哥,有什麼事嗎?”
“蒙蒙,你再運轉一遍靈力讓我看看。”慕清衡低聲道。
慕蒙眨眨眼,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心跳不自覺快了幾分。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抬起手合十再散開,慢慢運轉內息激蕩靈力。
她閉着眼睛,但仍能感覺慕清衡灼熱的視線定在自己身上。
慕蒙只作不覺,將靈力周轉完一遍后,睜開眼,“好了。”
慕清衡神色不變,仍然頗有些執拗地站在一旁,“不是這樣,你把你剛才獨自一人運轉靈力的方法給我演示一遍。”
慕蒙攏在袖中的細白手指慢慢蜷縮起來,她頓了頓,揚起小臉露出一副天真溫柔的笑容:“哥哥,我一直都是像剛才那樣修鍊的,你看到的是什麼樣?也許是我粗心大意,轉錯了路子,你讓我重複,我已經想不起來是怎麼出錯的了。”
慕清衡的目光很靜,他背對着光,瞳仁顯得比平時更加漆黑:“蒙蒙,哥哥可以什麼事情都由着你,唯有這件事情不行。”
他抿着唇,聲音比剛才低沉許多,“你修鍊的方向並不是煉化赤心丹,你在拉長赤心丹瞬時使用的時限。蒙蒙,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無異於飲鴆止渴?你拉長了時間又如何?就算你能保持巔峰靈力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十個時辰又怎麼樣?一旦停止,你的身體會受不了如此大的消耗,力竭而亡!”
慕蒙一時沉默。
慕清衡的確細緻入微,居然能發現她修鍊中的細小差別。
他說的沒錯,自己重生以來修鍊的方向便不正統,但這也是無奈之舉,她重生的節點是自己的成人禮,留給她的時間太緊張了,很快就要經歷雲澤境之變,接着用不了多長時間,慕清衡就會用計返回魔族,隨即便要發兵九天門。
雖然重活一世有許多事情走向已改變,但是魔族不除,她如何能放心。
可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完全煉化赤心丹,想要保護自己的族人,擁有和魔族一戰的力量,只能延長赤心丹的使用時限。這是她想出的唯一辦法。
曾經她如果妄動赤心丹的力量,最多一柱香的時間便會支持不住,但修鍊了這麼久,現在已經有把握源源不斷的使用它,至少可以堅持兩個時辰。
慕蒙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翹起唇角,輕輕鬆鬆地笑起來:“哥哥,你別緊張呀,我只不過是修鍊一番,又不是真的打算和誰大幹一場慷慨赴死。就算我真的想也沒有機會啊,若是將赤心丹的巔峰狀態維持幾個時辰,只怕要踏平半邊天了。我與六界素無冤讎,上哪搞這麼大陣仗去。”
她說的輕鬆,慕清衡的神色卻並未放鬆,眉宇間仍有深深痛色。
“蒙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捂着胸口,在她面前慢慢單膝跪地,柔聲道,“可是你沒有必要這樣修鍊呀,現下六界太平,你根本用不到赤心丹的力量,循序漸進慢慢修鍊對你有好處,就算真的有什麼危險,要上戰場也是哥哥去,知道么?”
“你只要安安心心一點一點煉化赤心丹便好。哥哥會陪着你,護着你,讓你安全無虞的完全掌控赤心丹的力量。”
慕清衡溫軟着語氣說完,表面平靜,但指尖卻不動聲色地微微顫抖。
他當然知道蒙蒙這樣修鍊的緣故,上一世給她留下的陰影還是太重了,才讓她一個人默默做着與魔族殊死一戰的準備,他不知道該怎麼疼寵她,才能讓她安心踏實,回到過去的天真無憂。
這種憂慮與憐惜,很快便化作一種本能直擊心臟。
慕清衡的心彷彿有一柄重鎚在砸,一下一下痛不可當,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成了無法復原的零碎碎片。
喉嚨湧上一陣強烈的血腥味,他的心像是被發狂的野獸撕扯,血液順着湧上來想要噴涌而出。
慕清衡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將血氣兀自壓下去。
“蒙蒙,你聽話好不好?”他聲音很低,“我怕你會傷到自己,怪我沒有早一點察覺你走偏了路,不然一定不會讓你受這種罪,你……”
“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般修鍊嗎?”
忽然,慕蒙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