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手牽在一起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角落吹來的風將裙帶與袖扣纏繞交織。
沿護城河繞了一圈,蓮葉青青,早荷在不起眼的角落冒了頭,倦不歸家的小鴨子還在岸邊嬉戲。
仿中世紀的路燈照亮沿河的小路,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溫淑將吹亂的碎發別在耳後,抿着嘴笑。
“衛哥說等你們拍完想送《與焉不詳》去電影節。”周文律也笑,不輕不重地在溫淑手心撓了一下。
“好哦。”溫淑回,下意識舔了下下唇。
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傳來,溫淑有些懊惱,八成破皮了,也不知道明早起來能不能消。
有些人當真是屬狗的。
這樣想着,她偏頭去看對方。
周文律噙着笑,暖黃的燈光微醺,照出他比往日要溫柔許多。
在這麼一刻,溫淑在他身上見到了過去的影子。
堅韌而柔軟的,在她面前。
“本來預計拍三個月的。”溫淑說,“但我感覺只會更久。”
畢竟衛導這精益求精的性格,一個鏡頭磨不出他想要的感覺是不會過的。
身側傳來輕笑,溫淑側過頭,從對方眼裏捕捉到一絲幸災樂禍。
她也樂了,調侃自己:“我現在覺得我就像被鞭撻着前進的騾子。”
“晚上蚊蟲多,先送你回去吧。”周文律揮開那些密密集集飛在他們周圍的不知名小飛蟲,打開手機手電,試圖用強光引開它們。
“好哦。”溫淑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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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衛鳴為了電影更好的體現手法,硬是直接拒絕了在別墅安空調的提議。
第一次接觸衛鳴的演員內心叫苦不迭,老工作人員卻司空見慣,各自忙碌着。
不過好在因為劇情需要,別墅內運了許多冰塊過來,雖然比不上空調的製冷效果,但也不至於熱壞人。
只是溫淑的情況就不太好了。
她比常人更畏熱些,露出在外的皮膚已經顯紅,敏感一點的皮膚已經隱隱泛疼。
正巧在拍一場親密戲。
陳渠從工廠回來,見着了百無聊賴在花房插花的范焉,這是范焉的一個私人愛好,親力親為照顧,所以四下也沒傭人。
在這裏他們進行了第二次親吻。
任長空俯下頭,他略微有點近視,習慣性地眯起眼睛,這才發現面前的人脖子上已經生起紅疹了。
“衛導,溫淑好像過敏了——”他揮手喊了下場務。
溫淑短促地“啊”了聲,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會暫停拍攝,小夏拿了鏡子過來,才發現脖子上細細密密的一塊小紅疹,因為太過細密,隔遠了看也只會覺得是紅了一塊。
玻璃花房,裏面種的都是衛導從市面上採購的真花,種類繁多,溫淑自己又不怎麼養植物,除了知道自己對柳絮略微過敏外一概不知,這下連過敏源在哪都不知道。
衛鳴從監視器後走過來:“要不先去醫院看看吧?這幾天你的戲份往後延一點?”
溫淑伸了伸脖子,眼睛往下瞄,對着鏡子用手摸了摸,不太在意:“還是算了吧,不是很嚴重,而且這樣很真實,就這麼拍吧。”
倒不是她逞強,她自己確實沒太大感覺,反正也看不到......溫淑在心裏補充。
反覆確認沒事後,衛鳴又回到了監視器後面。
“你別說,她跟傳聞有點兒不一樣,不是說脾氣挺不好的嗎?”副導演看向片場中央,沒忍住叭叭,“這陣子接觸下來可以啊,被你這麼折騰不見黑臉地。”
衛鳴瞅了一眼他身邊這位老搭檔,煙癮犯了,點了支煙順着他目光往前看,像是有點兒驕傲:“我未來准弟媳”
老搭檔樂了:“小周可真會挑。”
這話落音,衛鳴有些不高興了,抖了抖煙:“這玩意可不是誰挑誰,相互的選擇。”
“得。”老搭檔了解衛鳴這點護犢子,也沒扯這件事,反而說起其他的,“八月下旬電影節了,咱們能拍完不?”
“那肯定能。”衛鳴掐了煙,“才六月不到急什麼。”
老搭檔沒再問,但心裏還是有點着急了。
戲份才拍了一半不到,更別說需要補拍地鏡頭也大數沒完成。
三年沒作品了,這次肯定希望搞點大水花出來的,他偏頭看一眼鎮定的衛鳴,一時有些出神。
他跟衛鳴從大學畢業就一起做搭檔了,共患難的時候還睡過北京不知名的某大橋洞。
衛鳴年輕的時候,骨子裏有一股衝勁,所以後來才能有熱血噴張的作品殺出重圍,不過可能人日子過的久了,可能人漸長了,會喪失一點熱情。
衛鳴這幾年的作品中規中矩,一直沒能突破他年輕時的幾部作品。
所以當衛鳴跟他說決定把《與焉不詳》重新改編的時候,他是十分高興的。
很多時候,創作者的初心也許比不上後來的辭藻優美,又或者劇情豐富,但那些寄予在初部作品上的用心和情緒確實許多後來居上的作品所比擬不上的。
可能也有市場的原因吧。
老搭檔在心裏想,國內電影環境如此,商業喜劇片更受歡迎,衛導的片子晦澀難懂,許多台詞蘊含的意義反覆斟酌,二刷三刷更甚更多后才能體會到其中一二,其實並不符合大眾的審美,畢竟得獎是一回事,票房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這一點上,周文律的“圓滑而世故”要比衛鳴的“固執己見”來得直面許多。
像衛鳴,是不屑於去拍什麼仙俠片的,他筆下的故事,永遠深刻而尖銳,像是要把所有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們看,去反思。
他堅信在“文以載道”這個靈魂脊柱上,不肯妥協半分。
不知道哪個工作人員不慎踢到了冰盆,“哐當”一聲將老搭檔的神思拉了回來。
他放鬆似的癱在靠椅上,沒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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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淑是晚上回酒店卸妝的時候,才發現那些紅疹更嚴重了。
洗浴室用的白熾燈,慘白的光照下來那一片紅格外明顯,溫淑用酒精擦了下手然後摸了摸,從觸感給她傳達的信息來看,似乎是比下午那會要更腫大了一點。
“咋回事。”溫淑小聲嘀咕了一下,用紅霉素軟膏隨便塗了塗。
一覺好夢,早上起來時溫淑特意看了下脖頸處的紅疹,不知是軟膏見效了還是因為沒在外曝晒,紅痕淡了不少。
她拿起遮瑕,想了下今日的戲份,遲疑二三還是沒遮。
衛導嘴上說著不急,但熟悉他拍攝節奏的老搭檔副導還是感覺到了對方隱藏着的情緒。
出了別墅的戲,外面更熱,溫淑披着遮陽罩衫,頭頂還有身側丫鬟撐着的小洋傘,坐上黃包車去了自己的鋪子。
戲份拍到了范焉發現自己嫁妝里的賬目有問題,接下來便是發現大哥陳渠在陳家賬目上也動了手腳的情節。
簡而言之便是劇情......才開了個頭。
這部片子的高潮在於陳詞終於發現妻子的不忠和大哥的假仁假義為開始,隨即展開來沉沒在這個家庭數十年的矛盾。
這裏太需要陳嘉一爆髮式的演技,但就他目前的情緒來說,衛鳴並不看好,不過他既然選擇對方,肯定也有自信能將他雕琢成良玉。
老搭檔看破不說破,安慰性地拍了拍衛鳴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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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的日子雖然談不上與世隔絕,但衛鳴吹毛求疵,鏡頭力求完美,戲份多的主演們早上天不亮從酒店出發,晚上都不一定能趕回酒店,有時乾脆幾人擠在別墅里就睡了,中場沒戲份再回酒店洗漱偷偷眯會。
溫淑近來幾乎都是斷網斷聯的狀態,直到毛姐電話打到衛鳴那,她才後知後覺時間已經漫過五月,迎來了她又一個生日。
本來說是聚個餐,但幾個主演們都累得半點是不想再動,綜合了一下意見,衛鳴大度地......給溫淑單人放了一下午假。
小夏想去買蛋糕,但溫淑直搖頭,後期的范焉精神狀態失常,整個人幾乎皮包骨,她就算屬於吃不胖的體制但現在也控制着體態還要減一點脂,根本不敢吃哪怕一點熱量。
衛鳴取景的地方不算偏僻,溫淑想自己散會步,打發走了小夏便自己戴着口罩出了酒店。
翻開許久沒看的手機,消息踴躍而至,溫淑一一回復,想了想還是給媽媽撥了電話回去。
瞬間接通的電話讓溫淑鼻子微酸,可能是走在異鄉的街頭讓她有些許難受,她聲音有些沉悶,喊了聲“媽媽”。
“生日快樂呀絨絨,今天吃點好的,你爸等你電話一天了,也不讓我打,說你肯定在拍戲。”
媽媽的聲音帶點兒嗔怪,溫淑腦子裏浮現出自己老爸的樣子,沒忍住笑:“我爸就這樣,你就慣着他不給我打啊。”
“那不是也想着你在拍戲喏。”溫母回,“你那個小周嘞,在你邊上不?”
“沒呢媽,他應該還在L市吧,我戲也沒拍完,還是導演放了我半天假。”溫淑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追尋着對方的滾動軌跡。
溫母“噢”了聲沒再問,又問了許多小事,反覆叮囑才掛了電話。
小石子一路滾啊滾,順着下坡的路滾到了最底下,然後拐了拐拐到了一邊的草叢裏。
溫淑收回目光,突然意識到,這是她和周文律分手后的第三個生日。
她生日與中高考畢業啊那些日期太過相近,以前老挑日子找朋友出去聚聚,大四那年下半年早就出去實習,老師通知她六月中記得來拿通知書就行,所以和幾個關係好的同學朋友將生日聚會定在了領畢業證的晚上,誰知道那天下了場暴雨,她還在那天和周文律分了手。
聚會自然也沒辦成。
後來的生日......溫淑也就隨便過過,有些東西看得也沒以前重。
畢竟她也沒想到,時隔兩年,她還能和周文律重新走在一起。
以前溫情的時候,周文律承諾每個生日都陪在她身邊。
誓言易散,溫淑嘆了口氣,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這點情緒在她心裏盪不起什麼太大水花。
只是那落在對方的聊天界面上,因為無意識扣得坑坑窪窪的指甲尖在不經意的時候出賣了主人的心思。
其實還是希望對方此刻在身邊的。
溫淑輕輕摁了下關機鍵,看着熄滅的屏幕上倒映出自己的容顏,習慣性眨了眨眼。
只是在那極緩睜開眼的一瞬間。
本來只她一人的手機鏡面上,出現了本該在別市處理公務的人的臉龐。
“在想什麼呢?”她聽到身後的人湊在她耳邊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