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發糖
那隻憨腦殼還在等。
容卿挑開帘子瞧見茫茫夜色下,坐在門口台階上的黃二,高大的身影在流轉的宮燈下格外的落寞,耳朵一抖一抖地趕跑繞着他腦袋飛的蚊蟲。
就這麼想去雷峰塔?多一天也等不了?
“陛下。”青娘在她身側低低地說:“還是帶他去吧,他就是小孩兒,說了要去玩就巴巴地等着。”這一天他都在等着謝和回來,一起去雷峰塔。
看着怪可憐的。
容卿將手中的奏摺遞給青娘,與她說:“你早些睡,別等我們。”
青娘點點頭,瞧着她走出去揉了揉黃二的腦袋,黃二抬起頭憂傷的望着她,嘟囔了一句:“魔尊大人是在回來的路上,我再等他一會兒。”
可不就是個小孩兒嗎?
“他明日才回來。”容卿不忍心騙他,看着他委屈的眼神,直接說:“不等他了,你若真想去,咱們現在就去。”
黃二立刻豎了耳朵:“不等他了?”可以嗎?可以不等魔尊大人嗎?魔尊大人會不會生氣呀?
“不等了,咱們去玩。”容卿抬手在虛空中一揮,一把白光凜凜的劍驟然而現,她伸手抓住黃二的手臂:“走。”
黃二想也沒想,直接拉住她的手跳上了那把劍。
劍飛出去,他的心也飛了出去,在夜風之中傻笑着說:“改天可以再帶魔尊大人去。”
這隻憨狗做什麼都惦記着謝和,連今日吃粽子也留了他自己包的給謝和,從不吃獨食。
容卿加快了速度,迎風疾行,黃二被吹的猛抽一口氣,打了個激靈,兩個人莫名其妙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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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和趕回十二州時已是深夜,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青娘說卿卿帶着黃二去了雷峰塔。
他應了一聲,瞧見殿中桌案上堆滿的奏摺之中放着一個丑兮兮的粽子,纏的五花大綁,米卻還漏的一塌糊塗:“這麼丑。”
青娘順着他的目光瞧過去,笑道:“是黃二親手包的,特意留給大人您的。”
黃二包的?
謝和拎在手裏,煮熟的米黏在粽子皮上,越看越丑:“一看就是他包的。”想起他粗手笨腳的樣子,就像狗熊掰棒子,謝和被逗笑了。
“今日粽子節啊?”他才想起來,幾天前聽黃二一直在念叨人族的粽子節,他以為還要幾天呢。
“是端午節。”青娘笑着糾正他,魔尊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和黃二一樣,總把一些節日記成吃的,粽子節、湯圓節、月餅節。
“端午節。”謝和重複了一遍,拿着粽子又問青娘:“卿卿吃粽子了嗎?”
青娘笑容蓋不住:“吃了,公主還囑咐給您留了幾個。”魔尊大人最好的地方便是事事惦記着公主。
謝和點點頭,三兩下將丑粽子拆開,咬了一口,乖乖全是肉,膩歪的他皺眉。
青娘忙倒了杯解膩的茶給他。
他皺着眉硬是把那個大粽子塞進嘴裏,囫圇地咽了下去,猛灌了兩杯茶才算是吃下去。
沒得噎死他。
但黃二親手抱他,他若不吃,一會兒這個呆瓜又要傷心了。
“您慢點吃。”青娘遞了帕子給他凈手。
謝和原想隨便用手抹抹嘴就行,但瞧見青娘端過來的帕子,手就不好意思往嘴上抹了,“多謝。”伸手接過帕子,學着卿卿教給他的樣子擦嘴、凈手。
再將帕子放在了青娘端着的“盤子”里,又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茶水。
這茶水不是喝的,是用來漱口的。
人族講究的地方真不少,每次吃完東西都要漱口。
謝和不太適應被人服侍,在青娘的眼皮子底下漱了口,尷尬得耳朵發紅,故作鎮定問道:“過了端午再有幾日就是卿卿的生辰了,你覺得她喜歡什麼?”
“啊?”青娘被他說愣了,若是沒記錯的話,公主的生辰至少還有一個多月。
“我提前準備。”謝和又說:“第一次陪她過生辰,我沒什麼經驗,往常她是怎麼過生辰的?”
“哦……”青娘應了一聲,又笑了,這需要什麼經驗?
她想了想回道:“公主的生辰是仙祖的忌辰,所以往常都只是先帝送些小玩意,等三殿下祭奠仙祖回來,陪公主過的。”公主的生辰從未大操大辦過,往年先帝要祭奠仙祖也不能來陪公主,三殿下倒是每年都會祭奠之後趕過來陪同公主過生辰。
青娘想起小時候的公主忍不住苦澀的笑意:“公主的母妃過世得早,在宮中公主也沒有玩伴,所以每年生辰她都換好了新衣坐在殿中等着三殿下過來,有時等得太久,她趴在桌子睡著了。”
謝和看着大殿中空落落的桌椅,心裏被說的很不舒服,彷彿看到小小的人兒困在高高的深宮裏,孤零零坐在那裏等着哥哥來陪她過生辰。
這就是她的小時候嗎?
他以為至少在她被送去魔域之前,是被好好愛着的。
或許她的哥哥是疼愛她的,但他需要遵守的規矩太多了,顧慮得太多了。
“公主喜歡的……”青娘還在想:“小時候她倒是有喜歡的,後來似乎也沒什麼喜歡的。”
“她小時候喜歡什麼?”謝和又問。
青娘笑着說:“那可太多了,公主小時候像皮猴,瞧見皇子們騎馬就吵着喜歡馬兒,陪同先帝去一趟圍獵就想要小弓,有陣子不知見誰用彈弓打蟬,哀求三殿下給她做彈弓。”
她想起小時候的容卿便止不住笑意,公主小時候比如今活潑淘氣多了。
謝和也笑了,他想像不出卿卿“皮猴”的樣子。
“後來她就玩膩了嗎?”謝和記得容卿似乎不會騎馬。
青娘說:“哪能,身為聖公主,先帝自然不會准許她學騎射,三殿下也不放心她騎馬,抱着她騎了一次和她說騎馬嚇人的很,公主就怕了。”
又道:“後來倒是給她做了一把漂亮的小彈弓,但御花園裏的蟬早被宮人清理乾淨了,她在宮中轉了一圈就不玩了。”
宮中哪裏有蟬給公主打,出宮又是不被允許的,一把漂亮的小彈弓也就在手上把玩了兩天,就被先帝收走了。
聖公主是十二州的臉面,先帝不喜歡她像尋常孩童那樣。
謝和聽着聽着,笑容就垂在了唇角,怪不得她後來沒有什麼喜歡的了,因為喜歡的都不被允許。
不知為何謝和想起被馴化的狐族奴隸,狐族以女為尊,可殊蒼雲宮中的狐族女奴習慣性低着頭、屈着膝,見了男子柔媚的跪拜,彷彿天生的。
因為這是殊蒼雲定給奴隸的規矩,不聽話就用鞭子、刀子,慢慢她們就習慣了。
一想到如今的容卿是這樣長大的,他就愈發不舒服,更加厭惡起了她的父親、三哥。
“我去找卿卿。”謝和沒再問地出了大殿,在漆黑夜色里朝雷峰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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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十二州那麼寂靜,讓他格外地孤寂,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見到卿卿。
他趕到雷峰塔時沒進去,因為他遠遠的就看見容卿立在雷峰塔之上,憑欄而立地望着下面沉沉寂寂的湖水,在發獃。
夜風吹拂起她的銀髮白衫,她像偷下凡塵的仙子。
他只是靜靜望着她,心中便生出無數的心悸與酸楚,她這樣好,她該被所有人愛護,而不是馴化,折斷她的翅膀。
湖水上映照破碎的月。
她似乎感應到了他,朝他的方向看過來,皎皎的雙眼盛着波光粼粼。
真美。
他縱身飛掠而上,落在她身邊,擁着她的腰將她抱進懷裏。
容卿被抱得微微後退,貼在半扇門上,手掌輕輕推在他心口,小聲說:“黃二在裏面。”摸到了他突突跳的心,跳得那麼厲害。
他望着她的眼,托起她的後頸低頭親了下去,親上她的唇,他才覺得心裏好受一些。
他太想她了,怕她孤單,怕她一個人在不開心。
他抓着容卿的手,攤開了貼在她的心口,封着她的唇,找她的舌尖。
掌心裏是他猛烈的心跳,像是抓住了一顆心。
容卿被吻的發軟發燙,心猿意馬,想起那幾天幾夜的玉鼎謝和,他那時脆弱的格外動人。
她那時才知道,原來在交出鎖結之時,他會掉眼淚,渾身的肌膚都泛着粉色,敏感得不能觸碰。
歡|愉中帶着痛苦。
背後有腳步聲蹬蹬跑下來,黃二的聲音傳過來:“卿卿,這裏怎麼沒有白娘娘啊?白娘娘不是被壓在雷峰塔下嗎?”
容卿慌忙推開了謝和。
謝和喘|息着被她推靠在圍欄之上,微紅的唇,發紅的眼尾,滾燙起來的手指緊緊抓着她的腰,她在他眼前抿了抿被吻紅的唇,他的心就發麻,將她又往懷裏一帶,緊緊抱住了她:“卿卿……”
容卿貼着他劇烈跳動的心,聽見他微微過呼吸地問她:“你想學騎馬嗎?”
“騎馬?”容卿被問的摸不着頭腦,她如今御劍不好嗎?為什麼要學騎馬?
背後的半扇門被黃二拉了開。
“魔尊大人!”黃二絲毫不覺得他們倆抱在一起有什麼,過來問他:“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回來!”又問:“你吃我留給你的粽子了嗎?明天就要壞掉了。”
“吃了。”謝和伸手揉了他一把,差點沒把他噎死。
黃二立刻問:“好吃不?”
謝和說瞎話道:“好吃得很。”
黃二滿意地仰腦袋:“我就說全是肉好吃得很,青娘還不信呢。”
容卿笑着沒說話。
夜太深了,容卿擔心謝和連夜奔波沒休息好,催着黃二回了京都。
回去時,青娘已睡下了,容卿沒吵醒她,讓黃二自己去睡覺,帶着謝和悄悄進了寢殿之中。
連燈也沒點就被謝和壓在了榻上。
細密的吻,全是呼吸聲。(審核員好只是吻)
容卿在失控之前忙按住了謝和,低低啞啞的說:“不行,你身子還沒好,再調息兩日……”她臉燒紅的厲害,說不下去。
謝和一雙眼在夜裏濕漉漉的望着她,與她十指相扣喃喃道:“死了也甘願。”
容卿聽的耳朵發燒,心突突亂跳,他這人……好不知羞。
“哪就差這兩日……”她小聲嘟囔。
他按下她的手,又來吻她,在她的耳垂旁氣聲問:“你就不想我嗎?”
她耳朵麻了,嘴硬道:“不是天天見,日日在一起嗎?”
“天天見,日日見,我也想你。”謝和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想。”
她呼吸全亂了,若是亮起燈一定能看見她燒紅的臉,動情的眼。
還要什麼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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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泛出魚肚白時,殿中寂靜無聲。
容卿在謝和懷裏睡去,迷迷糊糊地聽見謝和理着她的發喃喃說:“若是能回到你的小時候……我陪你過生辰,帶你去騎馬打鳥……”
她半夢半醒以為在做夢,只想着,他怎麼知道她小時候想騎馬打鳥?
她小時候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想着想着就昏睡了過去——
夢裏有蟬鳴聲,她聽見有人在外小聲說:“快將蟬打下來,別吵着殿下午睡。”
好熟悉的聲音……
她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看見窗外明晃晃的太陽,窗戶下掛着琉璃做的風鈴,在陽光下搖晃出五彩的琉璃光。
她瞧着那風鈴愣了好半天,這是……她小時候生辰時父皇送給她的禮物,她記得九歲那年被她自己摔碎了。
怎麼會好好地掛在那裏?
她坐起身,發現自己的胳膊腿變的細小,連躺的床也變成了小時候的矮小床榻。
這是……
“殿下醒了?”青娘從殿外走進來,瞧見她,眼睛一彎的笑着走過來。
連青娘也變的年輕了。
這是她在做夢?
容卿慌忙下床走到了穿衣鏡前,高高的穿衣鏡中照出她小小的身體,圓圓的嬰兒肥臉,正瞪圓了眼睛盯着鏡子裏的自己。
這不是她六歲那年嗎?
是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