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奪權
謝和不到半個時辰就將手上的事務交代妥當,陪着容卿啟程回十二州,臨行前他又拐去寢宮中將容卿的衣服收拾了兩身,還捎帶上了她的牙刷子。
“這些十二州都有。”容卿看他這也想帶,那也想帶,和他說:“也許我們去幾日就回來了。”
雖然她心中也不知此次會耽擱多久,她不信父皇只是想見她一面。
謝和又替她披了一件厚實的披風,戴上了帽子說:“家裏這些你用習慣了,我帶上又不重。”
家裏。
容卿看着他,他的談吐一點也不像個魔尊,但容卿說不上來的安心,彷彿外面大風大雨,謝和總會為她撐出一個“家”,有她、黃二、謝和的家園。
“卿卿好了沒?”黃二興奮地在院子裏等她,對他來說這一趟去十二州就是卿卿要帶他去吃糖霜板栗。
好了。
容卿拉住了謝和的手,與他說:“放心。”
萬事放心,她再不是當初的人族小娘娘,她知道了許多事,明白了許多苦,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要不要騎大獅子去?”黃二身上還穿着他那身盔甲,興緻勃勃地摸着庭院裏巨大的三頭獅坐騎,“卿卿回娘家要威風才行!”他雖不懂別的,但回娘家必須得要穿金戴銀,騎着威風凜凜的大獅子撐場面吧?
三頭獅在雨中仰起脖子吼叫一聲,聲震雲霄。
嘿嘿!
黃二鼓勵地摸摸它,這麼威風回去將欺負卿卿的人族們嚇一大跳。
容卿被他逗笑了,過去也摸了摸三頭獅說:“就騎它。”
謝和一愣,不是答應了戴雪要御劍回去嗎?三頭獅這樣大的妖怪進入人族定然會引起騷動,戴雪希望容卿隨她暗中回十二州。
黃二卻已托起容卿抱她上了三頭獅。
謝和走過去又確認一遍:“要騎它去人族?”他怕容卿會被人指摘非議。
“就騎它。”容卿坐在三頭獅身上說:“黃二想騎我們就騎。”
黃二聽的嘴巴咧到耳朵,嘿嘿傻笑:“卿卿真好,天下第一好。”
謝和忍不住笑了,好,就騎它。
三人騎着三頭獅降落在殿外,戴雪雖然覺得不妥,卻也沒有辦法,只能上了三頭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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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細雨淅瀝,三頭獅趕往魔域的邊界,不過兩個多時辰就進入了十二州。
剛過魔域與十二州的那座廢墟山,容卿就看到山外黑壓壓的人在往廢墟山上攀登。
大雨之中,這些人救如同亂竄的鼴鼠,在山中找尋着道路,通往魔域的道路。
“這些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些人族。”謝和低低與她說。
謝和成為魔尊之後就將這座封禁着魔域的山加了結界和把守,本意是防止魔域其他種族的妖獸會趁亂闖入人族,卻沒想到魔域中的其他種族忙着恢復這些年被殊蒼雲迫害的家園,顧不上人族,反倒是人族幾番想要破開結界。
容卿心中很清楚是什麼原因,白真前幾日就與她說:魔域結界被迫,靈氣外泄,十二州已有部分人族覺醒、恢復了靈根。
而這些覺醒靈根的人,剛剛摸到一些修道的益處,自認為只要靈氣充沛就可以一步登天,為列仙籍,所以冒險也要進入遍地靈氣的魔域。
三頭獅從結界中竄出,驚的山中那些人躲閃着高呼——
“快看!魔域中有妖怪出來了!三頭獅!”
“上面是人!有人騎着三頭獅竟沒被結界阻攔住!”
“是誰?那幾個人是人?還是魔域的妖魔?”
“是人!是國師戴雪!我認得戴雪!”
“還真是國師戴雪!奶奶的,皇帝禁止咱們進入魔域,卻允許王公大臣們隨意進入!憑什麼!國師覺醒了靈根,老子也有靈根了!一個娘們可以做國師出入魔域,老子憑什麼不行!”
“天啊,戴雪身邊那個女人是、是……”
三頭獅飛掠過眾人頭頂,容卿低下眼去瞧,風雨將她的兜帽吹落,她對上一張張仰起來的臉。
“神仙……”
“魔域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女人?”
“她是、是……”
那一張張臉呆愣愣地望着她,有人在指着她,像是認出了她,卻又不敢確信,叫不出她的名字。
對十二州的子民來說,她沒有名字,她只是享受着榮華富貴合該被獻祭的聖公主。
“是聖公主!”那人終於發出驚呼聲。
“誰?是嗎?是聖公主嗎?她不是被什麼新魔尊霸佔了嗎?”
“她真是聖公主?長成這樣,怪不得魔域父子全要她……”
一雙雙目光匯聚在她臉上。
黃二惱怒的一拍三頭獅,三頭獅巨大的腦袋朝着腳底的人怒吼一聲,將螻蟻一般的人震的翻倒在地。
黃二哈哈笑道:“神仙也是你們配看的!一群慫包,有本事和黃爺爺較量!”
戴雪生怕三頭獅和這狗妖黃二真將下面的人全殺了,忙看向容卿,卻只見一向溫柔善良的聖公主,唇角勾着譏諷的笑,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走了黃二。”容卿拍了拍三頭獅,沒再掃腳底下的眾人一眼。
飛掠到山腳下,容卿看見不少軍衛倒在血泊里,正有軍衛在往山上趕,看見三頭獅震驚的抬起頭。
“是我。”戴雪忙低頭喊道:“那些亂民在山上。”
軍士朝她行禮,帶兵往山上趕去。
戴雪苦笑着與容卿說:“魔域靈氣外泄,十二州部分人覺醒了靈根,各地暴動,陛下派了兵馬把守這裏,可總有靈根覺醒者暴力闖入。”
容卿沒說話,這再正常不過,一旦人人靈根覺醒,就無人再服從“朝廷”管制,權力只會也只能由修為最高者掌握。
她想起了仙祖容明照,他當初封禁魔域與靈氣,是他在試圖將傾覆的十二州拉回來。
他與拂雪衣傾盡一身修為,維持了十二州百年的和平,可總會有人想要破開那座“結界山”。
或許,十二州早就不可挽回了,它像一座腐朽的、被蛀空的樓宇,沒有其他妖魔,依舊會被一場大雨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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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宮闈之中,容玄琅站在父皇的寢殿外,看着一直沒有停的大雨,眉頭沒鬆開過,雨再這樣下洪澇必定成災,各地覺醒者必定會趁機□□……
而他雖然也覺醒了靈根,卻只是尋常的水靈根,比起容卿的聖靈根差太遠了,十二州如今靈氣又不夠充沛,他靠着戴雪從仙門派帶回來的丹藥和靈器,如今才剛剛築基。
他該如何守住十二州?
天際忽有異光浮動,容玄琅以為是雷電,可那異光劈開風雨徑直朝他而來——一隻巨大的三頭獅驟然出現在他眼前,落在寢殿外的地磚之上將地磚踩的轟隆下陷。
那是……
“陛下!”戴雪在三頭獅上喚他。
容玄琅的目光卻定定落在容卿身上無法挪開,她披着雪白的披風,一身靈氣充沛的彷彿帶着浪潮而來。
三頭獅匍匐在地上,她扶着謝和的手臂,足尖一點翩然落地。
那麼大的雨,她身上、發間竟無一處被打濕。
她朝他走過來,左右是黑袍金冠的謝和,與一身戎裝的高大狗妖。
容玄琅看着她的臉、她的雙眼,明明還是那張臉,可她令他感到陌生,琥珀色的眼裏疏離又靈光流轉,比他在靈氣鏡中瞧見的她,更加光彩奪目。
她停在他面前,沒有一絲雨水氣。
“如今我該稱呼你陛下了。”她對他笑笑,可那笑拒人於千里之外。
容玄琅有那麼多的話想對她說,可是她的目光沒有再他身上停留,而是望向殿內,說:“父皇在等着我嗎?”
她沒有話想要和他說,亦不想聽他多說。
容玄琅喉頭酸澀,點點頭,側身要帶她進去。
黃二跟着她就要往裏走,戴雪忙攔了一下:“大將軍,老陛下有些話想單獨與聖公主說。”她又看向謝和:“還請魔尊殿下與大將軍隨我在側殿休息。”
黃二眉頭一皺。
謝和看了一眼容卿,容卿回頭對他點了點頭,他便什麼也沒說,拉住了黃二:“別搗亂。”
卿卿自有打算。
他拉着黃二去側殿,黃二卻擔心的小聲嘟囔說:“萬一人族欺負卿卿怎麼辦?”
引路的戴雪聽見忍不住笑了:“大將軍不必擔心,那是聖公主的父親與親兄長,怎會欺負她?”再說,如今的聖公主,人族還有誰能欺負得了?
黃二卻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說:“把卿卿送給殊老狗的不就是她爹和親哥?”
戴雪語塞,她與狗妖講不通。
謝和在身後冷冷淡淡的道:“若還將她當做女兒,就不要再誆騙她。”
戴雪不說話,她知道老陛下此次懇求聖公主回來,不只是為了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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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宮女、內侍全部退下。
只留下了容卿,連容玄琅也退到了殿門外。
躺在榻上的老陛下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每句話都要喘息半天。
容卿就站在他的手邊,他抬起乾枯的手想要拉她,卻抬不起來,她也沒有要握住他的意思。
他僵僵地收回來,叫了她的名字:“卿卿……你受苦了。”
容卿垂眼看着他,他形容枯槁的臉上流下熱淚,哭的真心實意,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將她送去魔域,如同送入地獄。
可他依舊送她去了,沒有絲毫抵抗,甚至哭着不敢來見她一面。
恨嗎?怨嗎?
恨,怨。
恨殊蒼雲,怨她的父親。
她每次噩夢都會夢到上一世,她被殊蒼雲在萬人之前糟蹋,她的父皇連咒罵也不敢,只躲在萬人之中哭着不敢看。
若身為公主,被獻祭是她的命,她認。
可她怨極了,怨父親的懦弱和無用。
她曾經不停的在想,如果她的女兒被侮辱,被糟|蹋,她身為帝王會怎麼做?
她拚死也要上前,踐踏她疆土、她親族者,會因為她的順從不反抗而放過她與她的百姓嗎?
不,不會。
所以拚死也要上前一搏。
“父皇知道就好。”容卿輕輕對他說:“父皇生養我一場,我回來送您。”
老陛下望着她,垂下手哭的愈發厲害。
那哭聲已不能牽動容卿的情緒,她靜靜望着他,直到他羞愧萬分的哭不下去,喘着氣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虛弱的說:“我知道你恨我……父皇知道,這不怪你……父皇也恨自己……可十二州……十二州不能毀在我手上,十二州的子民需要你……”
容卿垂眼看着他,心中其實已經知曉,他不只是因為想念她:“父皇又想我為你,為十二州做什麼?”
老陛下不敢看她的雙眼,那雙眼太明亮了,將他照的無地自容,可是他已經無路可走,沒得選了。
“卿卿十二州已經危在旦夕……”他抓着她的衣袖,吃力的說:“只有你是聖靈根……你繼承了仙祖的聖靈根……”他說的混亂,努力的表達:“你三哥需要你的聖靈根……把你的聖靈根給他,十二州才有救……”
風雨之聲,比不上他的話令容卿心寒。
她聽懂了,他獻祭完她之後,又希望她能將聖靈根獻祭給她三哥,就像之前三哥想要藉助謝和的魔髓一樣。
可為什麼?憑什麼?
“救救十二州……”他落着淚,懇求她:“救救十二州的百姓卿卿……仙祖留下聖靈根是想拯救十二州……卿卿,卿卿……”
容卿握住了他的手,那隻乾瘦到只剩下皮白骨的手,“父皇,十二州需要我來拯救,那就讓三哥退位,我來接手危在旦夕的十二州吧。”
他彷彿聽了天大的荒謬之言,驚的睜大眼睛盯着她,她、她說要奪位?女子稱帝?
為什麼不能呢?
容卿低下頭對他說:“我繼承了聖靈根,背負十二州既然是我的使命,就請父皇和三哥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退位、讓權,我不會比三哥與父皇做的更差。”
她抓緊父親的手:“父皇何必多此一舉,讓我奉獻出聖靈根給三哥,你們做不到,就讓我來做好了。”
既然為十二州犧牲是她的命,那就讓她來決定十二州的命運。
他獃獃看着自己的女兒,忽然發現那個柔柔弱弱,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