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戒指?”懵懂的男孩將銀色的圓環高舉起來,陽光在其上閃耀,正望着少年少女互動的元新歌雙眼被晃了下,他慢慢抬起手揉掉淚花,只覺得眼前還有些模糊、太陽穴也刺刺作痛。於是他乾脆調整姿勢躺在了沙坑之中,坐在他身旁的祈本里香被嚇了一跳,小姑娘連忙緊了緊與他十指交扣的右手,擔憂地問道:“新歌,怎麼啦?”
元新歌搖了搖頭,他朝坐在一旁的乙骨憂太揚揚下巴,示意那邊還有問題在等着她。
祈本里香一雙碧綠的眸子立刻便笑成兩彎月牙,她伸出另一隻手的小拇指,對乙骨憂太解釋道:“嗯,是訂婚戒指。憂太和里香,長大以後要結婚。”
“結婚……那不是只有兩個人才能做的事情嗎?”乙骨憂太有些疑惑地小聲嘟噥了一句,卻還是將小拇指勾了上去,“那,我們結婚了,新歌怎麼辦?”
“即使憂太和里香結婚,里香也會和喜歡憂太一樣一直一直喜歡新歌。”祈本里香稍微用力地晃了晃手以示契約已經結成,這才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似乎在望着天空出神的元新歌身上,她的手依然緊緊牽着元新歌,孩童的天真與貪心已經昭然若揭。
——因為知道元新歌絕不會離開她,所以要用結婚一事來綁住喜歡的乙骨憂太。這就是祈本里香最原始的想法。
元新歌能夠明白,但他並不戳破。
因為祈本里香的想法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有錯處的地方。他會一直陪在祈本里香身邊,直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即使其中一方死去。
艷紅的顏色飛濺在青白色的石磚之上,信號燈不斷閃着催促通行的綠色圓點,卻再也沒有任何一人能夠穩下心思從這個路口照常通過。少女毫無生機地躺在馬路中央,有混亂的痕迹順着道路緩慢蔓延。路人的驚呼聲與議論聲不斷在周圍響起,他們迴避着目光,卻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了事發現場。
元新歌冷靜地看着這一切,他扯着身邊少年的手,感受到對方回握住他手的力道逐漸加緊、最終因恐懼而連牙齒都顫抖起來。
他以訓練營最優的成績畢業來到穿管局救世主分部,這是他獨立接手的第一個任務,特級過怨咒靈祈本里香是這個世界的高危不可控因素,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將她的所有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把她交由一個只是看到她的屍體都會害怕到僵直身子不能動彈的普通少年看管。
“憂太,”元新歌扯了下玩伴的手,他小聲道,“不要看。”
小少年彷彿沒有聽見他說的話,他驚恐地盯着自己腳下一道鮮血的痕迹,狀態之異常讓一個不敢上前的女人都不得不鼓起勇氣朝他邁開步子、扯住了他的肩膀。
“小孩子不要看這些東西,快回家!”那女人催促道,但她的承受能力已經到達極限,奇怪的氣味迅速鑽進她的鼻腔,讓她猛地朝後退了幾步,扶着道邊的樹木嘔吐起來。
這一幕實在不適合他們觀看。元新歌在心中輕輕嘆氣,卻因為不知道祈本里香何時會因對乙骨憂太的執念出現,而不得不一直陪着乙骨憂太站在這裏。
他將空出的一隻手放在襯衫上蹭了下,剛打算蒙住乙骨憂太的眼睛,便與對方對上了視線。
“新歌,那、那是什麼啊……?”少年顫抖着問道,表情已經難看至極。
元新歌動作一頓,他意識到有什麼脫離自己掌控的事情已經悄然發生,此時卻仍然毫無頭緒。但他知道解決問題的關鍵仍然在乙骨憂太身上,於是他緊緊握住少年的手,並沒有露出狐疑的目光,而是認真地搖了搖頭。
“憂太,不管那是什麼,如果你害怕,那就不要看。”元新歌如此說道,他轉過身子,用另一隻手用力抓住乙骨憂太的肩膀,強行將他的上半身扳到面朝自己的方向來,“看着我。”
乙骨憂太緊咬着槽牙,他嘴角下壓,眉眼都在因強烈的緊張而微微抽搐。
他似乎已經完全陷入了一種混亂的情緒之中,那種情緒驅使他腦中不斷重複着一個念頭,少年將這個念頭脫口而出:“新歌,你不害怕嗎?你看不見嗎?你……”
乙骨憂太喃喃道:“……她就在那,你怎麼會看不見呢?”
就在乙骨憂太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元新歌便注意到自己的視線中緩慢多出了一個令他感到極度愕然、以至於被想說卻未出口的下一句話嗆到連連咳嗽的輪廓。
就在乙骨憂太與他的腳下,一個順着鮮血攀爬而出的怪物正將兩隻有力的手臂分別捏在他們的腳腕上,那被一張大嘴佔據了整張面孔的傢伙口中喃喃着模糊的話語,元新歌分出心思去聽,竟然在瞬間便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新歌……看、看、看看里香……看看里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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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管局的工作者無法在小世界中直接插入一個無關的角色,所以每個員工到達小世界的方式都是所謂胎穿。作為新手福利,元新歌可以自由捏造自己在第一個任務世界中的身份,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讓年幼的自己被父母寄放在了祈本里香家中,希望能從幼年就和對方打好關係,好讓她在變成特級過咒怨靈時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自己。
而和祈本里香共同長大、擁有成年人神智的元新歌在小姑娘的四歲生日那年突然發現,祈本里香的父母都算不上什麼正常人。
元新歌的家庭相當富有,作為照顧元新歌的報酬,他身在國外的父母每年會支付給祈本里香家巨額撫養費,這便給他在祈本家自由活動帶來了相當大的便利,而這也導致,祈本家的黑暗面遲遲才展露在他的面前。
因此在祈本里香的母親迎來原因不明的死亡、而小姑娘牽着他的手一滴眼淚都沒掉的那時,元新歌心中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他只是在警察結束調查后照常跟着祈本里香回到她的房間,然後一如既往地坐在她的床邊哄她入睡。
或許祈本里香並不需要他,但她表現得非常需要他,元新歌有時候會這樣想。當她的父親做出些不好的舉動時,只要元新歌一眼望過去,一切還未發生的黑暗就會盡數消散。男人朝他露出討好的微笑,祈本里香也飛快地撲進他懷中。
他像是祈本家悲劇進化的抑制器。
“登山?”元新歌的目光從書上移到天氣正晴的窗外,他尚且帶着些嬰兒肥的臉上顯出些許疑惑,“那我也一起去。”
“新歌不是還要上鋼琴課嗎?”男人狀似友好地摸摸他的頭頂,說道,“爸爸媽媽就快從國外回來了,新歌得好好表現才行呀。”
於是元新歌又看向站在男人身後的祈本里香,少女將細嫩的手臂背在身後,朝他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
“不要去。”
她的口型是如此說的。
元新歌一直注視着她,直到男人發覺眼前少年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想回頭看去,這才緩慢地收回目光。他抿了抿唇,然後點頭道:“叔叔和里香要注意安全。”
在祈本里香終於被警察從山間的小屋找到時,與元新歌一同去接她的年邁女人口中絮叨着難聽的謾罵,大抵都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與孫女處境交換之語,元新歌只是平靜地看着祈本里香,這個動作讓她的祖母便很快意識到了自己行為的不妥,儘管心中不願,她還是閉上了嘴。
於是被診斷出肺炎的祈本里香開心地笑着,她緊緊拉着元新歌的手,對他說道:
“今天以後,新歌也要一直看着里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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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似乎已經變成所謂“特級過怨咒靈”的祈本里香扯着他的腳腕,聲音扭曲嘶啞,語調卻仍然熟悉。
“看看、看看、看看里香——”“憂太要和里香、結、結、結、結結婚——”
元新歌終於搞清了乙骨憂太恐懼的源頭。
少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他垂下眸子,把自己的書包一把塞進了乙骨憂太懷裏。元新歌在路人怪異的目光中蹲在路邊,然後朝兩人腳下的位置張開了懷抱。
“憂太很害怕吧,”他放輕了聲音說道,“我來抱你。”
乙骨憂太的身體猛地一僵,他下意識地想去揪住元新歌肩頭的衣服,後者卻抬頭望向他,沉默着搖了搖頭。
“里香,我來抱你。”他重複道。
那大人般粗壯的手臂緩慢地攀上了元新歌的脖頸,面部只有一張大嘴的祈本里香將臉頰靠在他頭側,依賴地依偎在了他懷中。
乙骨憂太渾渾噩噩地跟在他身後,即使腳步虛浮,手中也依然緊緊摟着元新歌只裝了兩個作業本回家的書包。
經過三人每晚都會碰頭的兒童公園時,元新歌腳步未停,他抱着祈本里香直直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彷彿沒有注意到她一直扭着頭看去時下意識地渴望。
祈本里香意識朦朧,她像是身處夢中,只能憑藉本能做出反應、說出話語,於是她在被元新歌抱了一會兒后,小聲問道:“里香很重嗎?”
“不啊。”元新歌平靜地搖頭,他說道,“現在的里香比一陣風還輕,所以你要抱緊我,我會帶里香回家的。”
祈本里香懵懂點頭,然後在注意到乙骨憂太的瞬間,第一次堅決否定了元新歌的說法。一向在他面前表現得乖巧而依戀的少女緩慢地鬆開摟着元新歌脖頸的手臂,然後朝他身後的方向張開雙臂,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不要、不要、不要回家。”
“里香要和憂太在一起。”
乙骨憂太瞬間停下腳步,他倒吸一口冷氣,眼淚已經在眼眶之中打轉。少年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元新歌,卻一時間沒能得到對方的回應。
元新歌望着態度堅定的祈本里香與仍然對面前的狀況感到相當恐懼的乙骨憂太,腦中飛快運轉,他陷入思考,祈本里香卻因為遲遲未得到回應而陷入有些狂亂的情緒之中,她躁動不安起來,還縮在元新歌小小懷抱中的身軀毫無規律地扭動着,直到兩個少年又一次將注意力盡數放在她身上。
“……新歌。”乙骨憂太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其他的什麼話來。他想去牽元新歌的手,卻發現對方的雙臂都攬在祈本里香疑似腰側的位置,只好又喏喏地縮回腳步。
“好。”元新歌在此時突然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我們先去憂太家做客。”
乙骨憂太猛地抬起頭,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元新歌:“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