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晚飯照例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郁家是個佔地頗廣的宅子,家族裏除了外出工作的,遊歷的,大部分成員都生活在一起,分別住在不同的院子裏。
郁芒幾個哥哥姐姐都沒回來,一桌子小貓咪里他就是最大的,吃個飯的功夫,三秋和五夢又在他膝頭上打起來。
這兩個小東西,年齡相差無幾,好起來天天在一窩睡覺,鬧起來又天天打架。
現在郁芒回來了,為了爭芒芒哥哥更喜歡誰,又開始互咬,叼了一嘴毛。
郁芒不得不一手抱一個,輪番哄着,一邊哄一邊想,那還是洺洺最乖,郁洺小時候就不打架,只愛趴他尾巴里睡覺。
長川含笑望着這邊,郁芒自己的原型都還是只小貓咪,哄起弟弟妹妹來倒是駕輕就熟,像個大人。
他們已經吃完飯了,桌上都重新收拾了乾淨。
長川在削水果盤,特地給郁芒切了個芒果。
郁芒接過來,掰了幾口餵給了三秋和五夢,但兩個小傢伙對肉興趣更大,敷衍敷衍咬了幾口就不吃了。
郁芒便自己吃完了剩下半個。
他難得回來一次,也不急着回房間,坐着跟長輩們聊天。
他的三姨跟母親長得很像,卻不像母親凌厲,白皙水潤,眼睛烏黑,給他又拈了個葡萄。
她比郁樹蘭小了許多,以前在人類社會生活了許多年,剛剛一直在聽郁芒說娛樂圈的事情,聽到周境的事情,好奇問道,“你說你們隊長也是個混血種,那他是什麼混血啊?”
郁芒把葡萄吃進去才回話,他也沒在意,隨口說道,“他是螣蛇和建木的混血。”
這句話一出口,本來還在慢悠悠喝茶的長川突然抬起了眼,眼神陡然凌厲了起來。
但郁芒跟三姨誰也沒注意。
“哎喲,這可稀奇了,植物跟妖獸的混血總是更難存活呢,”三姨眨了眨眼睛,“我從前在外遊歷就見過一個瑤草跟地狼的孩子,都沒活過五十,就被其他妖怪捉住,放幹了血。”
她說得平淡。
這種事情在從前實在太常見了,已經勾不起妖怪們的仁慈了。
郁芒默默也喝了口茶,也沒說什麼,他轉了個頭,突然發現他爸爸坐在一旁,臉色不太好看。
“怎麼了,爸爸,”郁芒奇怪道,“你哪兒不舒服嗎?”
長川搖了搖頭,“沒事。”
但是片刻后,他又像若無其事,突然問郁芒,“那,這個周境多大了啊?”
郁芒背脊一僵。
他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蹭了蹭,含糊道,“挺大了,上千歲了。”
至於到底是幾千歲,他還是暫時不說了。
但長川在聽見這一句上千歲后,心臟卻陡然沉了下去。
他看了看還一無所知在聊天的郁芒,只覺得連手裏的熱茶都變得冷了,一路沁到他心裏。
他放下了杯子,默默離開了餐廳,走回了他跟郁樹蘭生活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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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芒又陪着弟妹們在院子裏玩了一會兒,就自己回房間裏。
到了卧室,郁芒就沒這麼謹慎了。
他已經洗過澡了,身上穿着灰藍色的睡袍,頭上帶了一個發箍,在往臉上糊面膜,雖然他皮膚已經夠好了,但是經紀人一天三催要他保護好這張價值千金的臉,他還是會做做皮膚護理。
他的面膜是綠色的,在燈光下綠瑩瑩,看着格外奇怪。
周境一看就皺起眉,“你像沒進化好的樹妖。”
郁芒滿不在乎
“這個好聞,”他說道,拿起那個面膜瓶子看了看,“這還是朋友幫我代購的,說是有修復抗老作用。”
周境微妙地抬起眉,實在想不通郁芒光滑柔嫩的臉蛋哪裏要抗老。
但他識趣地沒發表評價,轉而問郁芒剛才都做了什麼。
郁芒盤腿坐在沙發上,“也沒做什麼,跟家裏吃飯,陪弟妹們玩了會兒飛行棋,看了看電影,我就回來了。”
“那明天呢?”
郁芒想了想,“還沒想好,應該找朋友聚一聚吧。”
他這次回來也沒什麼目的性,就是散散心。
“你呢,你今天都幹什麼了?”郁芒問。
周境手裏夾了一支煙,煙霧裏摻着一絲冰草的味道,在這寒冷的冬日格外刺骨。
“沒做什麼,吃飯,睡覺,想你。”他低聲道。
他說得如此直白,卻又輕描淡寫。
郁芒先是一怔,而後才後知後覺,心頭泛起一陣微甜。
“我才走了一天。”他輕聲說道。
“我知道。”
周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兩個人隔着屏幕望着彼此,郁芒房間裏很安靜,郁芒坐在沙發上,旁邊還放着他小時候的玩偶,如今依舊柔軟可愛。
郁芒坐在裏面,除去臉上綠色的面膜,幾乎跟高中一模一樣。
周境低聲道,“早點回來吧,你不在我身邊,我覺得哪兒都不舒服。”
郁芒耳朵有點發燙。
真黏人啊,他想,明明是這樣厲害的妖怪,看着雲淡風輕,談起戀愛,卻和被沖昏頭腦的人類沒什麼區別。
他輕輕點了點頭,“嗯。”
時間到了,他去把面膜洗了,躺在被窩裏繼續和周境聊天。
但聊着聊着,他眼皮子就打架了。
“我困了。”他咕噥道,臉頰在被子上蹭了蹭。
“你睡吧,”周境說道,“我陪着你。”
郁芒笑了笑,心想他又不是小孩子,不用誰陪着睡。
但他也沒有拒絕,打了個哈欠,又往被窩裏鑽了鑽。
“你也早點睡。”他含糊道。
“好。”周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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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確定郁芒睡了,周境才掛了通話。
他沒有回卧室,就坐在廊下,鋪天蓋地的雨聲砸下來,冬雨的寒氣,夜裏的涼意也混合在一起,沁入肌骨。
茫茫夜色里,只能看見他猩紅的煙頭,像開在漆黑深夜裏的橙紅色花,一閃一閃。
周境吐出了一口煙霧,蹙着眉,臉色說不出的陰鬱。
他剛才一點也沒有說謊。
郁芒走後,他渾身不自在,氣壓低得可怕,連經紀人都識趣地不來惹他。
他知道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探親。
郁芒跟家裏關係好,又很久沒放過假了,去見一見父母親人也很正常。
可他忍不住想,郁芒會和他父母說什麼呢,會介紹他嗎,會提起他的種族和樣貌嗎?
而郁芒的父母,又會不會意識到,他就是當年救過郁芒的妖怪。
周境想到這裏,眼神更加冷下去。
其實直到現在,他也沒覺得自己當年應該把郁芒還回去。
妖族又不是人類,沒有強烈的道德與是非。
郁芒是他撿到的,那就是他的。
親生父母又怎樣,妖族的骨子裏就寫着掠奪,當時他戴着森冷威嚴的面具,望着眼前這對夫婦,心裏甚至動過殺念。
只要他們死了,郁芒就會一直留在這兒了,沒有人會來和他搶這個幼崽,這個軟綿綿熱乎乎的小崽子,會一直睡在他的臂彎里。
有那麼一瞬,他幾乎就要動手了。
兩個上千歲的妖怪,九尾狐和貓妖,殺起來也不過是費勁了點。
但也就是這時候,被他藏在洞穴里的郁芒,不知怎麼感應到了父母的氣息,跌跌撞撞跑了出來,撲進了這對夫婦的懷裏,哭得眼淚汪汪。
他可以殺掉一對陌生的夫婦。
卻沒法抵抗郁芒的眼淚。
郁芒這樣一個孱弱的小幼崽,比起他的照料,更需要父母的撫育。
於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心軟。
他鬆了手,讓郁芒跟着父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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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境到現在還記得郁芒眼淚斑斑的臉,他還太小了,什麼都想要,明明已經選了跟父母離開,卻還徒勞地抓着他的袖子。
他應該狠心的。
他應該跟郁芒說,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可是在郁芒把臉貼在他臉上的時候,他還是敗下了陣。
他沒有過家人。
無父無母地長大,漂泊無依,逞兇鬥狠。
他身邊有很多服從他的下屬,妖怪強者為尊,那些妖怪畏懼他,又依靠他。
只要他露出一點弱勢,曾經臣服他的家臣,就可能咬斷他的喉嚨。
但郁芒不一樣。
這個他意外撿來的小崽子,會鑽在他身下睡覺,一點也不害怕他,還會爬上他的膝頭,要他給尾巴扎小辮子,理直氣壯說他爸爸就會扎。
他學會了扎小辮,學會了給郁芒做玩具,抱着郁芒滿山漫野四處遊玩。
這個小小的孩子貼在他的胸前,像一輪小太陽,連他冰冷的血液都熱了起來。
這是他自己挑選的家人。
像天賜的禮物。
降落在了他的領地里。
他不是個仁慈的妖怪,但是他確實曾經對郁芒傾注過溫柔。
而如今,這個他自己挑選的“家人”,在闊別十幾年後,又成為了他的“愛人”。
周境在連綿的雨聲里緩緩閉上了眼。
他絕不會放手。
他的第一個家人,他的第一個愛人。
只能在他身邊。
廊外的雨聲連綿不絕,一直不曾停下。
突然,天邊劃過一絲閃電,照亮了庭院。
只見廊下的躺椅上,周境本來坐着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朵梅花,顫顫地飄落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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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雲市,郁樹蘭夫妻倆也沒睡着,床頭燈幽幽地亮着,照出兩人落寞的影子。
他倆這次把郁芒喊回來,並不只是為了成熟期的事情。
郁樹蘭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個螺鈿漆器盒子,裏頭盛着一片黑色的蛇鱗。
那鱗片帶着微微的光澤,甚至稱得上美麗,像一片墨玉,卻遠比玉還要冷。
明天,她就要把一個埋藏已久的秘密告訴郁芒。
那是郁芒生命里的一段意外。
說不上幸還是不幸。
而她最近總是做夢,夢見那個人身蛇尾的妖怪,透過重重雨幕,冷冷地望着她。
她被擋在結界外,陰雨綿綿,骨頭都被浸潤得冰了。
而結界內,風平浪靜,一絲濕氣也無,只有那戴着紅白面具的妖怪,嘲諷地對她笑了一下。
“我不會把芒芒給你的,”那妖怪輕蔑地看着她,“他現在是我的幼崽,你要是想搶回去,大可以試試。”
她的孩子,成了別人的幼崽。
這幾乎是她一生的噩夢。
但妖族重諾,她答應過,等芒芒長大一點,她會讓芒芒回去看他。
如今到了她履行諾言的時候。
“也不知道芒芒會怎麼想,”她輕聲對丈夫說道,“他很喜歡那個妖怪的。”
長川抱着手臂,根本不願意說話,他一樣是個自私的妖怪,比妻子還不願意麵對這件事。
要他說,他甚至會幹脆讓郁芒忘記一輩子,最好永遠別想起來。
但妻子已經做了決斷,他咬了咬牙,還是沒有反駁。
“別想太多。”他低聲道,“讓芒芒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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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碼出來二更了……
明天,明天我肯定大結局QAQ
芒芒爸媽跟周境當年那就是在爭撫養權。
雙方想法belike:
郁家爸媽:二十年對妖怪算什麼分別,很短了好嗎?
周境:小壞蛋已經走了一個月了,還沒回來,騙子。
像周境這種沒什麼道德感的大妖怪。
能忍着這麼多年沒去搶郁芒,已經很不容易了。
好在最後芒芒還是進了他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