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第53章 第53章

皇帝這道口諭一下,肅王府中全然沒了一家人繞桌而坐吃飯的好氛圍。

梁皎月被氣到肚子疼,夏明霽只得先扶她回房間休息。梁婺與安雨丹眼神交流片刻后,也一道離開內廳,沒了胃口。

梁昭心站在原地未動,目送他們離去后,轉身,才發現梁言念一直看着她。她稍有一愣,而後露出笑來。

梁言念望着她,眼眸微微顫動,似是有話想說,卻又欲言又止。她皺着眉,心情亦沉重。

梁昭心行至她身前,眼裏帶着些請求意味,小心翼翼比劃手勢:念念,陪我一起吃完這頓晚飯,好嗎?

梁言念眨了下眼,然後點頭:“好。”

原本熱鬧的晚膳席,此刻只有她們兩個。

梁昭心慢條斯理吃着東西,與往常時候沒什麼不同。梁言念沒多大胃口,小口吃着食物,時不時往梁昭心那邊瞥一眼。

見她面色如常,梁言念卻更覺得心裏不是滋味。相比較這種淡然,梁言念更希望她可以將她心中情緒發泄出來。

但她沒有。

發覺梁言念看着自己,梁昭心還朝她露出笑來,眼神溫柔,笑意清淺。

梁言念只能回以微笑。

晚飯後,梁言念與梁昭心一同回靜庭院。一路上,兩人無言,梁言念沒有開口,梁昭心也沒有其餘反應。

她們只是沿路走着,思緒在心中,所想未曾言。直至到了靜庭院前。

梁昭心這才比劃手勢:我到了。

梁言念怔了下,從自己思緒中回過神來,忙笑着點了點頭:“好。阿姐,你進去休息吧。”

梁昭心點了下頭:你也回去好好休息。

“嗯。”

梁言念看着梁昭心進了靜庭院的院門,又望着她朝裏屋走去的身影,直至她行過院中那道石橋,身影漸遠,緩緩消失在她視線中。

翠翠安靜站在她身後。

梁言念轉身時,眉頭皺緊了些,心中思緒紛雜,很亂。她站着未動,莫名有種不知所措的無力感,只顧着心中干著急,卻想不出解決此事的辦法來。

翠翠看了眼她臉色,小聲安慰道:“小姐,陛下口諭,就連王爺都不敢不從,二小姐也已答應,您又何必如此勞神傷心。而且,二小姐入宮雖非大家所願,也有幾分危險,卻也好過抗旨不遵被拿下大獄要好。”

梁言念看向她。

“二小姐雖暫時入宮,但咱們還有時間,只要在皇帝對二小姐下手之前想辦法將她帶出皇宮就好。”

梁言念無奈嘆息一聲:“若是事情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就好。這一入皇宮,哪裏是那麼容易能出得來的?”

“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梁言念抿了下唇,神色凝重。是啊,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之前太子殿下也讓姐夫交代過,即便結果仍是阿姐要入宮,也不能太過着急,因此做些傻事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靜下心來仔細思索。

雖然衝動行事一定沒有好結果。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梁言念忽道:“翠翠,我要回一趟白府。”

“那我現在去為您準備馬車。”

梁言念點頭:“嗯。”

梁言念連夜回到白府,府中下人見她回來,紛紛行禮。她步子略顯匆忙,卻也給出笑臉以示回應。

她先去找的白琦。

白琦在她房中擦拭長劍,所坐之位正對房門。梁言念急匆匆出現在她視線範圍內時,她眼裏閃過一絲詫異,而後將手中布巾放下,又將泛着寒光的長劍收回劍鞘中。

梁言念在房門前站定腳步,正欲敲門時,白琦笑道:“我都坐在你眼前了,你還準備按規矩敲門再入?直接進來便是,我這裏沒有那麼多規矩。”

梁言念將伸出后尚未觸碰到房門欄的手收回,心下緩了緩,才邁進白琦房門。

“坐吧。”白琦將桌上東西收拾去她身側椅子上,而後笑着看向梁言念:“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梁言念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她身前。她望着白琦,眼神不由顫動:“姐姐,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白琦稍疑惑:“什麼忙?”

“我想找你要一件東西。”梁言念抿了下唇:“我知道你們常在軍中之人,有互相聯繫的信號-彈,確保雙方隔得遠,卻仍能及時掌握情況。而且,白家應該有特製的信號彈辨別身份,我想要白家那種特製的信號-彈。”

白琦不解:“你要信號-彈做什麼?”

梁言念忍住心中忽翻湧的情緒,吸了吸鼻子,解釋道:“晚膳時,皇帝派盧清公公來傳口諭,說七月初五讓我阿姐入宮的那道聖旨作廢,而後又改說法,命肅王府明日巳時結束之前要將我阿姐送入皇宮。”

白琦一愣,瞬時詫異:“明日巳時之前?”

皇帝怎麼改主意改得如此快?之前他下聖旨讓梁家二小姐入宮的事便已令人詫異,沒想到……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又要做些什麼?

白琦眯了下眼,神情不由嚴肅了些。

“是。”梁言念點頭回答:“時間如此緊迫,我們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我想,即使阿姐入宮,我也需要有一個她能夠與我們聯繫的東西,而且要能快速辨別出是她發出的信號。然後我想到了白府的信號-彈。”

梁言念輕咬了下唇,眼裏淚光閃爍:“姐姐,我知道忽然找你要白家的東西有些冒昧,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一入皇宮,阿姐便已算是與我們隔絕,哪怕太子殿下在東宮,可東宮與后妃寢宮間也並非暢通無阻,傳遞消息更不能順暢,還有被人攔截的可能,我已……”

“我知道了,”白琦站起身:“我拿給你。”

梁言念看着白琦。

白琦輕嘆一聲,又道:“不要再說你找白家要東西這樣的話,你已經嫁給路迢了,就是白家的人,白家的東西就是你的。這次我就當你是還沒習慣這個身份,但,以後不要再這樣生疏客氣了。”

梁言念擠出個笑來:“好。

“還有,謝謝你,姐姐。”

白琦笑了下:“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拿信號-彈。”

梁言念道:“那我先去二公子那邊看看他。”

“好,我去庫房拿信號-彈,然後直接去路迢那兒找你。”

梁言念乖乖點頭:“嗯,謝謝姐姐。”

白琦笑着拍了下她肩膀,而後走出房間。梁言念緊張的情緒鬆了松,深呼吸兩下后才離開。

從白琦房間離開后,梁言念往白路迢那邊去。

天已徹底暗下,沿路有院燈數盞,其間燭光隨着晚風輕輕搖曳,卻仍堅持不滅,照亮沿路之路。

梁言念抬頭看了看。夜幕漆黑,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眼所見之天空,只有黑暗。

白路迢所在院子。

這個時辰,只有半斤在。梁言念小心翼翼推門進去時,半斤正在為他喂葯,見她回來,半斤臉上閃過一抹驚喜:“少夫人,您回來了。”

梁言念笑了笑,走過去伸出手從半斤手裏將葯碗拿過:“我來吧。”

“好。”

梁言念一邊給白路迢喂葯,一邊詢問:“半斤,我這兩天不在府里,二公子有沒有好好喝葯?”

“少夫人放心,自從公子第一次喝葯下去,之後便能好好喝葯了,這也多虧了先前少夫人幫忙。”

梁言念笑了笑:“府里的大夫今日給他診脈了嗎?”

“府里的大夫倒是沒來,但先前那位藥王谷的老先生今日來給公子診過脈,也施針疏通穴位,他說公子恢復得不錯,應該這幾日就能醒。”

“真的?”梁言念欣喜瞬生,笑意溢於面容:“那就好。”

這大概是最近她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梁言念將葯給他喂完,將葯碗放下,又取過旁邊的布巾替他將嘴角葯漬小心着擦拭去。

她仔細打量着白路迢的臉色,與她離開之前比,此時他臉上已恢復氣色,血氣亦有,面色漸漸恢復正常,臉上也不如之前那樣冰冷,觸摸時能感覺到些許暖意。

“叩叩叩——”有敲門框的響聲。

梁言念回過頭,門口站着的是白琦。白琦朝她招手:“念念,出來。”

梁言念點了下頭,又轉頭與半斤說:“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是。”

梁言念隨即走出房間。

白琦站在院中,手裏拿着一個木盒,她打開盒蓋展示給梁言念看。裏面是一整盒的信號-彈。信號-彈外殼是暗紅色,手握的部分印有兩圈黑色紋樣,底部印有一個紅色的“白”字,幾乎融合在本身就為暗紅的區域內,需要拿起來仔細看才能看出底部有字。

盒中信號-彈上中下鋪就了三層,每層有七支,共二十一支。

白琦將盒蓋蓋好,然後將盒子遞到梁言念面前。

梁言念伸出雙手恭恭敬敬接過,她眼神閃爍着,有些詫異。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白府的信號彈。

白琦說:“白府的信號-彈與正常信號-彈使用的辦法一樣,只不過它所發出信號的光是焰藍色,持續的時間比尋常信號-彈久一些。以防萬一,隨身攜帶最好,但你姐姐應該沒用過,記得叮囑她使用時要小心,別拿反了方向,這下面印着兩圈黑紋的是握着的部分,沒有紋樣的那一頭朝上,別炸到手。”

梁言念認真聽着,又鄭重點頭:“知道了,我會仔細叮囑我阿姐的。”

“嗯。”

“時辰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肅王府吧。”

梁言念道:“不用麻煩你了,我來的時候帶了肅王府的侍衛,他們都在府外呢。”

“好吧,”白琦笑了下:“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嗯,知道了。”

梁言念將盒子抱在懷中,進房間又看了白路迢一會兒后,才依依不捨離開。

回到肅王府時,臨近戌時末。

梁言念抱着箱子一路小跑到靜庭院,跑過院中架於池塘之上的石橋。

石橋另端的房中無光亮。梁言念一愣,而後見從房中出來的小翡。

梁言念立馬走上前,壓低嗓音詢問:“小翡,我阿姐已經睡著了?”

小翡點頭,輕聲回答:“是的,小姐已經睡下了。三小姐找她有事嗎?”

梁言念抿了抿唇,又轉念一想。信號-彈一事,若是直接交給阿姐,以阿姐的性子,定然不想麻煩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肯定不會用,而那時候也許事情就來不及了。

這東西,還是交給小翡更為妥當。

於是梁言念將小翡拉到涼亭內,將自己抱着的箱子放在亭中石桌上,又打開。

小翡眨了下眼,眼露疑惑:“三小姐,這些是什麼東西?”

“這些是我從白府帶回來的信號-彈,明日你隨阿姐入宮,若是遇到什麼要緊的事,就立刻發射信號-彈,就和衝上天的煙花差不多。而且這是白府特製的,我們就算在宮外也能看見。”

梁言念取出一支信號-彈遞到小翡面前,按照白琦所說交代了小翡如何使用它。然後又叮囑道:“小翡,你應該也知道阿姐這個時候入宮不是好事,也許會有危險,所以你千萬要記得,這信號-彈你要隨身攜帶幾支,以防萬一,知道了嗎?”

小翡模樣認真着點頭:“三小姐,奴婢都記住了。”

梁言念笑了笑,將信號-彈放回箱中,將盒蓋蓋好后拿起遞給小翡。小翡雙手接住。

梁言念又問:“對了,小翡,阿姐睡之前的心情如何?”

小翡道:“一切如常,未見特別。”

“全都如常?”

“是。”

“……”

梁言念抿了下唇,眉頭不自覺蹙了蹙。

小翡見她神色,出聲提醒:“三小姐,時辰不早了,您也該回去休息了。”

梁言念愣了愣,慢慢緩過神來,然後點了下頭,應了聲“好”后,轉身往回走去。

梁言念回到自己院中,卻是一夜未眠。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多次,可仍沒有一絲睡意,反而腦子越來越清醒,腦海里不停的回想起以前的事。

她忽然有些煩躁,心情不太好,胸口悶,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她緊皺起眉,忍不住蹬腿將蓋在身上的被子踹到一邊去。

可煩悶的心情卻並未因此得到緩解。

過了會兒,梁言念將剛才踹開的被子扯過來,仔細蓋在身上,她閉上眼,開始深呼吸,試圖將自己浮躁的情緒壓下去。

鬱悶的心情稍稍褪去,可她仍然沒有睡意。她只是閉着眼睛,讓眼睛休息休息。

似是恍惚之間,又好像過了很久。

忽有敲門聲響起,一聲一聲叩響。

梁言念緩緩睜開眼,光自窗外透進屋內,她下意識抬手擋住眼,又將眼睛閉了回去。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睡着,只覺得很累。腦子累,身體也累。

翠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姐,您醒了嗎?已是辰時了。”

辰時了?

梁言念皺了下眉,迅速起身。今日起晚了。

她匆忙拿過旁邊衣裳穿上:“進來吧。”

翠翠這才推門進來,手裏端着給她洗漱的熱水。

梁言念着急問:“翠翠,阿姐那邊是不是已經在收拾了?”

“二小姐那邊天還未完全明亮便開始有動靜了。而且,昨夜王爺和王妃心情都不好,二小姐又睡得早,好些東西都沒來的快準備,方才他們一直在整理東西。”

“那我阿姐呢?”

“二小姐這會兒在大小姐那裏。”

梁言念點了下頭,趕忙洗漱,連頭髮都沒來得及仔細梳理,隨便挽了個髮髻,插上一根發簪便出門了。

她一路小跑到梁皎月的悠歲院,遠遠便看見在院中相挽手臂的兩人。她笑了下,又跑到她們身前,笑着牽起她們的手輕晃了晃:“長姐,阿姐,你們兩個怎麼起的那麼早呀?”

梁皎月抬手在梁言念鼻子上點了下:“我們是早早就睡下了,自然起得早。你昨晚又是很晚才睡吧?”

梁昭心望着她,眼神溫柔含笑。

梁言念笑着。其實她也不確定她是何時睡着的,直到翠翠敲門她腦子都有些懵。

梁皎月道:“馬上就要用早膳了,我們先過去內廳吧。”

“好。”

三人一同前往內廳。

她們到時,安雨丹已經在那裏了,她吩咐府中下人將桌上早點擺放好,然後看着桌上那些食物,思考着是否還少了些什麼。

梁言念過去一瞧,一整桌早點,全是阿姐平日裏喜歡吃的東西。而且,就數量而言,大大超過了他們幾個人加起來的食量。

見她們過來,安雨丹立馬露出笑,抬手將鬢間散落的碎發捋到耳後,又笑道:“你們先坐,馬上就好了。”

她話音才落,梁婺便和夏明霽一起過來。

全家到齊,陸續入座。

表面上看,就好似是尋常時一家人的溫馨早膳時候,只不過桌上擺的東西多了些,大家看向梁昭心的次數多了些,臉上的笑容也更多了。

梁昭心碗中的食物越來越多,堆積如小山,就連副碗也都滿滿當當裝了一整碗。

梁昭心笑着比劃手勢:不用給我加菜了,光是碗裏這些我都要吃不完了。

安雨丹笑道:“昭心啊,你要是還有別的什麼想吃的,儘管告訴娘,娘馬上就讓人去給你準備。”

梁昭心搖頭,比劃道:謝謝娘,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早膳后沒多久,宮裏便派人來了。

說是來迎接,其意更在提醒催促。

梁昭心拜別梁婺與安雨丹,望着他們感傷、低頭垂落的模樣,眼神微微閃爍着。

再看梁皎月與梁言念,她們兩個雖極力隱忍,卻也不難看出她們此時的真正情緒。

梁昭心朝她們露出笑來,點頭示意她們不用擔心自己。而後她轉過身去,眼底卻有一絲沉重浮現。

此行入宮,她沒特意換衣裳,更未有與尋常時不同的裝扮,就穿着一身晨起時便穿着的衣裳帶着小翡上了宮裏來接她的馬車。

馬車一路行至皇宮,將她送到了皇帝給她安排的那座未央宮中。

梁昭心站在未央宮前,望着眼前這座巍峨莊嚴的宮殿,看着裏面一眼掃不盡的偌大空間,她臉上不見一絲喜悅,只保持着尋常時的淡淡溫和。

皇帝賜給梁昭心的未央宮大太監盧琑早早在未央宮中侯着,見她來,滿面欣喜前來迎接:“老奴盧琑,見過梁二小姐……不,現在老奴應該稱呼您為昭妃娘娘了。”

“老奴見過昭妃娘娘。”

梁昭心沒有應答他的話,只低頭看着身前那道高高的門檻,輕眨了下眼,提裙擺抬高腿邁了過去。

“像您這樣一入宮便直接封妃的,整個皇宮都屈指可數啊,可見陛下對您愛重。”盧琑走在前頭為梁昭心帶路。

“您是肅王府二小姐,又是嫡出,若是能為陛下誕下龍子鳳女,那可是大功一件,對肅王府也是極大的好事啊。”

梁昭心看着身前那個為自己帶路、面露諂媚笑容的太監,面色未改,卻在心裏反駁了他的話。

她是肅王府二小姐不假,但她,絕不能給皇帝誕下孩子。她入宮本就是皇帝對肅王府的要挾,爹和娘、姐姐和念念,因此受控於皇帝,在宮外的他們不會輕舉妄動。她很清楚,他們不會捨棄她,如若她再懷有身孕,皇帝便更能以此要挾她的家人。

這種事,不能發生。

盧琑帶梁昭心進了未央宮中,殿中所有事情都已提前打理好,太監、宮女站在旁側,低頭恭敬,等待隨時吩咐。

盧琑為梁昭心說了些宮中規矩,尚未說完,梁昭心便看向小翡,輕比劃幾個手勢。

小翡道:“我家小姐累了,想要休息會兒,宮裏的規矩明日再說。”

盧琑一愣,連忙笑着點頭:“是是是,是老奴沒有眼力見,娘娘貴體欠安,該休息該休息。”

小翡又道:“這些人都出去吧,我家小姐喜歡安靜。”

“是。”

盧琑很快帶着殿中的太監宮女出去。

偌大的寢殿內,便只有梁昭心與小翡在。

梁昭心心中鬆了口氣,然後走向軟榻,倒了上去。她深吸口氣,卻帶着些嘆氣無奈意味吐出。

小翡小聲詢問:“小姐,您要不要先睡一會兒?反正也沒有什麼事需要做的。若是有事的話,我再喊您,好嗎?”

梁昭心眨了下眼,輕輕點頭。

也許是真的累了,梁昭心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午後,懶洋洋醒過來時,身體未見舒坦,反而更添了幾分倦意。

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便聽見寢殿外有喧鬧聲。

梁昭心揉了揉眼睛,稍帶些疑惑出去查看。剛邁出寢殿門,便看見院子裏站着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着華貴衣裳的女子,她們也看見了梁昭心,眼神不自覺打量起來。

小翡立刻走到梁昭心跟前,壓低聲音道:“她們是宮裏的幾個嬪妃,非要進來看您長什麼樣,門口的侍衛根本攔不住她們。”

梁昭心往她們那邊看去。

有人笑道:“這剛進宮的妹妹,果然是有幾分姿色,難怪一進宮就能封妃。”

“長得漂亮是漂亮,不過我聽說這位妹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你這人怎麼這樣,怎麼能當著人家的面講呀。”

“其實吧,是個啞巴也挺好的,起碼不會說錯話,畢竟這皇宮之中,說錯一句話,便有可能掉腦袋啊。”

“哈哈哈哈哈……”

她們明明已經看見了梁昭心,卻又好像看不見她一樣,諷刺的話語毫不猶豫便說出。

小翡氣憤,欲上前,卻被梁昭心拉住。

即便如此,小翡眼裏也仍是怒意,表情更是憤慨。但梁昭心對於她們的言語,卻未有任何動容。

她就站在那裏面不改色的看着她們,想看看她們究竟還能在那裏自說自話到何時,還能再說出些別的什麼話來。

大概是被看得有些發毛,有人指着梁昭心:“你看什麼呢?我們說的哪裏不對嗎?”

梁昭心無法開口回答,便比劃了幾下手勢。

“你亂七八糟的比劃什麼呢?看不懂!”

“……”

旁邊有嘲笑聲響起。

盧琑聽說后急匆匆趕來,見為首之人,連忙緩了緩臉上着急之色,笑道:“哎喲,齊妃娘娘,您身子嬌貴,怎在這太陽底下站着?盧清大公公那邊瞧今日天氣炎熱,給後宮各位娘娘寢殿裏添置了些降溫的冰塊,聽說侯爺從宮外給娘娘送了些水晶葡萄和新鮮荔枝來,娘娘不回去瞧瞧嗎?”

“盧琑啊,”齊妃面帶微笑轉過身來看向他:“你在宮裏也有那麼多年頭了,可得好好教教這位新來的妹妹,你看看她,沒點規矩禮數,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家爹娘沒教好呢。”

梁昭心抿唇,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捏緊衣袖,指節微微泛白。方才尚且平靜的眼眸里不由自主浮現出些許怒意來。

小翡臉上的氣憤較先前更為明顯了些。

她想上前,卻還是被梁昭心攔下。

梁昭心知道齊妃,手握三萬東海水軍的安遠侯的親妹妹,身份貴重,入宮已有五年。自己才入宮,不可與她起衝突,免得給家裏添麻煩。

盧琑大驚,臉色頓白:“齊妃娘娘慎言啊。”

齊妃抬手擺弄了下髮髻中別著的金花發簪:“慎言什麼?這裏是皇宮,不是肅王府。她既來到了這裏,就得知道這裏的規矩,不要在這裏擺她那副肅王府小姐的做派。”

“齊妃娘娘啊!”盧琑心驚膽戰的,卻不敢直言怒意。

齊妃揮了下手:“我們走。”

齊妃帶頭,領着身後的三位嬪位的女子走出未央宮。離開時,還得意的朝梁昭心那邊瞥了一眼,似是瞧不起她。

梁昭心深吸口氣,又緩緩舒出。方才因齊妃話語而有所波動的情緒漸漸穩下去,她不在意他人對她不能開口說話的嘲諷,但因此卻讓爹娘被人詬病,她心懷愧疚,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小翡扶着梁昭心的手,眉頭緊鎖,看向她的眼裏滿是擔憂,輕聲詢問:“小姐,您還好嗎?”

梁昭心擠出個笑,然後搖了搖頭。

盧琑趕忙走到梁昭心身前,彎下腰立馬跪下去:“昭妃娘娘恕罪,是老奴的錯,老奴方才離去,才讓齊妃娘娘帶人闖入未央宮中。請昭妃娘娘責罰!”

梁昭心走上前,將盧琑扶起來。

盧琑看着梁昭心,神色小心翼翼。

梁昭心朝他搖了下頭,又比劃手勢。

小翡代為轉話:“小姐說,這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責。”

盧琑再次低下頭:“多謝娘娘開恩……”

“哎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未央宮門前忽又有女子嗓音傳來。

帶着些笑意,也有好奇。

梁昭心往那邊看去,陌生面孔,從未見過。

盧琑站起身後,往那邊看上一眼,小聲提醒道:“昭妃娘娘,這是萱妃娘娘,也就是之前隨南燕使團入京都來和親的那位南燕公主,她在南燕皇室中排第七,本名叫華婉萱。”

華婉萱站在宮門前朝梁昭心笑着招手:“哎,那個新來的妃子娘娘,我能進去嗎?”

梁昭心看向盧琑。

盧琑壓低嗓音道:“萱妃娘娘人不錯,從不打罵下人,自入宮后深得陛下寵幸,她以南燕公主之身入宮,進宮時便也封妃了。而且,她與您同歲。”

梁昭心點了下頭,又比劃手勢。

小翡說:“小姐說可以讓她進來。”

盧琑走過去,笑道:“萱妃娘娘請進。”

過去時,盧琑又小聲跟她說:“萱妃娘娘,我家娘娘封號為‘昭’。和她名字裏的那個字相同。”

華婉萱笑着點了下頭:“知道了。”

她笑意盈盈,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到梁昭心身前。她將梁昭心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裏有驚喜之意浮現:“昭妃娘娘,你長得好漂亮啊,比我想像中還要漂亮~”

梁昭心一愣,有點意外。

和之前那四位妃子相比,這位萱妃娘娘的態度簡直好到不行。說話客客氣氣,一見面就誇自己長得漂亮。

梁昭心笑了下,點頭以示回應。

華婉萱又道:“我聽說你因幼時重疾壞了嗓子,不能開聲,我以前在南燕宮中的時候跟宮裏的嬤嬤學過一些手語,你可以跟我比劃手勢的,我大部分都能看懂。”

梁昭心更顯訝異,連忙比劃手勢:你真的能看懂我的手勢?

華婉萱笑着回以手勢:可以的。你看我比劃的準不準確?

梁昭心露出笑來,此刻帶着真正的喜悅點了下頭。

華婉萱又比劃:咱倆同歲,以後在宮裏做個伴吧?我可是特意從我宮裏來見你的。

梁昭心眼神更為驚喜了些,然後點頭。

華婉萱輕笑出聲,她雙手背在身後,又道:“我聽說你擅長彈琵琶,我也很喜歡琵琶,我還帶琵琶來了,我們合彈一曲吧,就當慶祝我們今日相識,可好?”

梁昭心想了下,點點頭。她轉頭看向小翡。

小翡道:“我去為您取琵琶,您稍等。”

然後華婉萱朝宮門處大喊一聲:“嬌嬌,把我的琵琶拿進來!”

而後有個小宮女抱着琵琶跑了進來。

盧琑讓下人給她們準備了些茶點放去院中涼亭內,梁昭心先與華婉萱過去涼亭,小翡取來琵琶后徑直過去。

她們飲茶后,用手語聊了會兒,便各自抱起琵琶,準備合彈一曲。

盧琑、小翡和嬌嬌退出涼亭,給她們讓出彈奏琵琶的空間,也以免他們在她們身邊而影響了她們彈奏時的感覺。

而且,主子們彈奏,他們做下人的傾聽即可,可不能干涉,或打斷。

梁昭心試了試琵琶音色,而後手指輕動,在琵琶弦上自在撥動。弦音瞬起,悠揚如霽月清風。

華婉萱眼中驚喜更甚之位,臉上歡喜之意赫然。她抱好琵琶,深吸口氣,撥弄琵琶弦。

華婉萱問她:“彈一曲你們北渝的《山間月》吧,我很喜歡這個曲子。”

梁昭心點頭。手指在弦上碰了碰,示意要開始了。

華婉萱會意,手在弦上,與她一同彈起那《山間月》。

弦音起,悠揚婉轉之音自涼亭而出,隨風又起,飄蕩在這院中,浮上這熱烈天空。

此曲清揚,好似山間皎皎明月。而此間,唯有清音入我心。

華婉萱看向梁昭心,嘴唇輕動,像是說了些什麼,可惜弦音如語,響在周圍。除梁昭心外,無人聽見她所言之語。

梁昭心看着她嘴唇起伏幅度,眨了眨眼,聽她所說,眼神忽有顫動,似是訝異,又覺不可思議,眉頭不由皺了幾下,卻在她嘴唇再動言其它時將心中浮起的情緒給壓了回去。

華婉萱嘴唇動了好幾次,梁昭心皆看在眼裏,也將那些話語聽入耳中。

華婉萱朝梁昭心露出個溫柔笑意時,梁昭心將目光收回,皺着的眉緩緩舒展開,低眸繼續彈着手中那曲《山間月》,直至一曲完畢,兩人同時收音,手指從琵琶弦上收回。

華婉萱看着梁昭心,笑道:“昭妃娘娘的琵琶彈得可比我好多了,整個皇宮怕是找不出比你彈得好的女子來。”

梁昭心眨眼,不動聲色着輕輕頷首,比劃手勢:我自小就學的。

“我也幼時便學,可彈得還是沒有你好。”

梁昭心:你過獎了,沒有那麼好。

“是你謙虛了,我知道你彈得好。”華婉萱注視着梁昭心的眼睛,眼中情緒浮動:“你哪裏都很好,對嗎?”

梁昭心抿了下唇,沒有回應這句。

小翡和嬌嬌從涼亭外走來,從她們手中接過琵琶,而後退至一旁。

華婉萱給梁昭心倒了杯茶,面帶微笑遞到梁昭心面前,而後舉起自己那邊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慶你與我今日合彈相談如此順利。”

梁昭心抿了下唇,眼底閃過一抹異樣情緒,但還是端起茶杯,與華婉萱手中茶杯輕碰了下。

而後兩人同時將茶飲下。

華婉萱笑:“今日我收穫頗豐,時辰也不早了,我晚些時候還有別的事要做,便不在此處打擾你了。”

她起身,梁昭心亦起身。

華婉萱伸出手在梁昭心肩上輕按了下,眼中笑意深深:“告辭,不必送了。”

華婉萱走在前頭,嬌嬌抱着琵琶跟在她身後。主僕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未央宮。

梁昭心望着華婉萱離去的方向,眼眸輕顫,而後低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小翡感覺到她有些異常,上前輕聲詢問:“小姐,怎麼了?”

梁昭心搖了下頭:沒事。

夜幕降臨時,御書房那邊有人來未央宮傳話:“陛下今夜會來昭妃娘娘宮中,請昭妃娘娘準備好侍寢,諸事需提前準備。”

梁昭心:“……”

盧琑驚喜表現得明顯,滿眼都是歡喜:“娘娘,這可是大好事啊!”

梁昭心看了他一眼,客氣的露出個微笑,卻也沒有更多的反應。

盧琑覺得奇怪,為何昭妃娘娘好像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侍寢一事,可是後宮中多少女子都求之不得的啊……

盧琑不知原因,只叮囑小翡:“小翡姑娘,伺候昭妃娘娘沐浴吧,早些準備,可不能讓陛下等。”

小翡看了眼梁昭心,心中雖無奈,可眼下情況,卻也只能點頭應下:“知道了。”

沐浴時,梁昭心無言無聲,只安安靜靜坐於浴桶中,任由小翡用溫熱的布巾替她擦拭着身體。

小翡輕聲問她:“小姐,您是不是不願意侍寢啊?”

梁昭心沒有回答,只是從水中抬起右手,看着自手臂往下滴回入水中的水珠。

沐浴后,小翡去鋪床,梁昭心收拾好后,着一身梨白衣裳,尚未乾透的濕潤長發披散在身後。她行至寢殿殿門前,望着空蕩的院子,輕眯了下眼,坦然迎接着迎面而來的晚風。

長發與衣袂被輕輕吹動,往後拂去。

她稍仰頭,可惜此夜無月,唯有烏雲沉沉,似有壓倒傾襲之勢。

不見月,不見星。不見神,不見佛。

黑雲遮夜,什麼都瞧不見。

小翡從殿內走出,輕着步子走到她身邊:“小姐,進去歇會兒吧,你剛沐浴,頭髮還濕着,別吹風。”

梁昭心眨了下眼,朝小翡露出笑容,又向她比劃手勢:小翡,今年給你準備的生辰賀禮,我放在肅王府我房間梳妝枱最底層的那個抽屜里了。

小翡一愣。

她稍皺了下眉,不解:“小姐,為何忽然說這個?我生辰還有一個多月呢,還早呢。”

梁昭心笑了下:小翡,我有點餓了,你能幫我去熬一碗粥嗎?

小翡點頭:“當然可以,我現在就去幫你熬粥。”

她們今日才入宮,未央宮中尚未開小廚房,小翡得先去找盧琑問問能不能臨時搭個小灶,或者去別處借用一下廚房。

小翡才行至宮門前,便看見了朝這邊跑回來的盧琑。

盧琑也看見了小翡,忙喊:“小翡姑娘,快去幫昭妃娘娘準備,陛下已經在來這邊的路上了。”

小翡一驚,連忙轉身。

轉身瞬間,小翡看見站在寢殿前的梁昭心從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沒有半分猶豫,舉着那泛起寒光的匕首朝她那白皙纖細的脖子橫抹而去。

血濺而出,灑落於地。

小翡猛然睜大眼,朝梁昭心跑去:“小姐!”

梁昭心倒下時,耳邊似有琵琶弦音起,還有隨着那弦音一起而來的,華婉萱與她說的話:

“昭妃娘娘,你知道你是被皇帝陛下留在宮中的人質吧?只要你在宮裏一日,肅王府便會在皇帝掌控中一日。”

“想想你爹娘,想想你那嫁給北渝首富的姐姐,再想想嫁給白家少帥的妹妹,你猜,他們會不會為了你為皇帝辦事?或者說,去做些違心害人之事?你忍心看着他們為了你身不由己的去做昧着良心的壞事嗎?”

“你是他們的軟肋。那你知道,如何讓你自己不再是他們的軟肋嗎?”

“消除軟肋唯一的、也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抹殺掉軟肋的存在。”

“你琵琶彈得好,但也沒有什麼用。你活着,你的家人們就得受制於人,處處不得自由。與其如此,倒不如選擇一個一了百了的辦法,你覺得呢?”

“梁昭心。”

血流不止,沾濕她白色衣襟,流落於地,漸漸散開。

小翡跑跪到她身邊,用手捂着她不停往外滲血的脖子,眼淚瞬間溢出,慌張害怕得連手都在打顫:“小姐……”

“盧公公,快叫太醫!快去叫太醫!!”

盧琑一進未央宮的門,便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梁昭心,他心中大驚,連爬帶滾的往外跑了出去。

“小姐……”小翡緊緊按着她的脖子,溫熱的鮮血沾濕手掌,小翡的手抖得厲害,嗓音更是打顫:“您這是做什麼?您這是做什麼啊!”

梁昭心眼皮動了動,艱難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笑來。但笑未綻開,卻先咽了氣。

她手裏握着的匕首失去握力,“噹啷”一聲,掉落在地。

“小姐!!”

夜深,亥時初。

梁言念給梁皎月按了按不太舒坦的身子,又哄着她躺下睡覺后,才走出房間。

梁言念站在房門前舒展了下有些酸的胳膊,正準備回自己房間休息時,有一道藍光衝天而起,在漆黑夜幕中瞬間炸開。

“砰——”

而後又有藍光接連而起。

“砰砰——”

“砰砰砰——”

藍光映亮夜空,剎那間明亮如白日。

梁言念愣在原地,眼睛睜大,滿眼皆是錯愕。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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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迢迢念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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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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