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秋去冬至,時間有條不紊的流淌着。
這段時間無蕭和堇色幾乎形影不離,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般。
已經到了初冬,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茱萸給每個人做了一套手籠,歐陽風也死皮賴臉地要了一套去。
堇色穿着白氈毛滾邊的青色披風,將堇渙嚴嚴實實地包裹在懷裏。
習武之人出於內力的原因,歐陽風和無蕭即使到了寒冬依舊穿着那一身單薄的玄衣,對於堇色而言,無蕭在冬天全身就像是個移動的火爐,就連以前不待見他的堇渙也樂意找他了,蹭在他的懷裏伸手就要抱。
“叫爹爹,叫爹爹。”無蕭難得哄着堇渙,用誇大的嘴型示意他,看上去有些好笑。
小傢伙牙還沒有長齊,開始會說些咿咿呀呀的話語,被堇色圍在披風裏,烏溜溜的眼珠只歡喜地看着他,咿咿呀呀支吾着,張着嘴流下一串透明的口水。
堇色用手絹仔細的擦去堇渙嘴角流的口水,無蕭皺眉嫌棄一句,“真臟。”
雖然嫌棄,他還是從她懷裏抱走了堇渙,順便吻了吻堇色的臉。堇渙抓了一把堇色的青絲,放在白胖的小手裏把玩。
“無蕭,過去的一年裏,你過的好嗎?”堇色看着逗弄着堇渙的無蕭,輕輕問道。
無蕭搖搖頭,不想再去回憶那些事情。失去了堇色的那一年,他早已經忘記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彷彿每天都在重複地活着,行屍走肉般跟在歐陽風身邊,唯一支撐他的便是入宮帶她走,成為了他不變的執念。
就算經歷了種種,就算明知不可能,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忘記她。
趁着堇容御駕親征出宮之際,他瘋了一般的想要衝進宮去,他知道這或許是自己此生唯一能夠帶走她的機會,他以為歐陽風會阻止他,沒想到他竟然什麼也沒有做。
“這一年裏,我算是重新認識了一個新的你,罷了……你一個人去了也無用,加我一個吧。”
那時的歐陽風停在他面前,輕輕道,“像我們這樣的人,一生難得會有一個執念,就當是為我自己積了點善吧,在天山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實在有點不忍心看你如此日漸消沉下去。”
如今一家團圓,那麼這些事就不值得他再去記起了,無蕭收回了思緒,沒有回答,“你呢?我知道你過得很辛苦。”
聽說她成為了最尊貴的長公主殿下,聽說她懷孕了,聽說她平安生下了孩子……從宮中,從歐陽風的嘴裏,她的消息傳來了一件又一件。
這些事情他都沒有參與,這些沒有參與的人生,他選擇將自己成為一個埋在沙子裏的鴕鳥,什麼也不願意去聽,什麼也不願意去接受,他要親自見到她,親自確定一切。
堇色溫柔地笑了笑,“我和渙兒在宮中被保護的很好,並沒有什麼事情,堇容對堇渙也不錯,堇容……”
提到這個名字,她瞳孔縮了一縮,沉默不語了。
無蕭臉色一冷,亦是沒有說話。
隆陽的戰亂已經得到了平息,但是他們知道堇容就在這裏。
氣氛有些冷了下來,堇色沉默半晌,輕輕拉了拉無蕭的衣袖。
“無蕭,你會殺了他嗎?”
她明白無蕭雖然對自己和孩子無微不至,但骨子裏卻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他不會忍受堇容曾經對自己的傷害,還有對他多年來造成的屈辱。
“你希望我殺了他么?”無蕭定定凝着堇色。
一旦這個男人出現,那他們平靜的生活就會再次掀起波瀾。
自打五人逃出宮以來,各地大大小小就貼滿了通緝的告示,堇色和堇渙自是不方便露面,但是無蕭和歐陽風的身手卻是可以,最近兩人一直神出鬼沒早出晚歸,堇色知道他們是在秘密搜尋着隆陽里堇容的動向。
從公主,到逃犯,堇色這一世也是經歷了大起大落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摸摸堇渙的臉蛋,苦笑道,“好孩子,你會不會恨娘親?”
如若沒有堇色的出逃,堇渙必然是眾星拱月的天之驕子,這樣的生活她沒有給他選擇,而是強行讓他和自己走了一樣的道路。
堇色將臉貼向堇渙的小臉,緩緩道,“別恨娘親。”
無蕭摸摸她的頭,有些冷峻的眼眸慢慢泛上一抹柔光,寬慰道,“他如果是個好孩子,一定會理解你的苦心。”
堇渙小手鬆開了堇色的青絲,又開始拽無蕭垂到自己眼前的馬尾,小手雜亂無章的擺弄着,還時不時放在嘴裏去咬,被扯到了頭皮,無蕭輕輕嘶了一聲,誇張道,“臭小子,區別對待啊你。”
堇色被逗笑了,長指曲起抵在鼻尖,眼睛彎彎。兩人四目相對,有些冷寂的氣氛一瞬間又重新暖融起來。
“你想做什麼,我不會去阻止你,”堇色抬起頭,深深看着他,“無蕭,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他是孩子的父親,是她的丈夫,選擇與他在一起后,兩人的命運就已經緊緊相連,她該尊重他的一切選擇。
風溫柔地拂過兩人的衣角、髮絲,無蕭目光靜靜落向對面的堇色,眸光微動,唇角扯出一抹淺笑。
“我知道了。”
。
軍帳內,挽豐靜立一旁,沉默了良久。
他抬頭看向端坐在奏桌前的堇容,緩緩開口道,“陛下,夜已深,請就寢吧。”
堇容手中繼續批閱着奏摺,彷彿沒有聽到。
“陛下……”
“出去。”一聲微微暗啞的聲音,挽豐閉了嘴。
他又閉了閉眼,重新開口。“陛下,您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
一卷奏摺啪得扔在地上。
堇容嗓音淡淡,眸光卻是微微的黯了,“滾。”
營帳重歸安靜,夜深,空氣凝結的沒有一絲波紋,堇容安靜地批閱着奏摺,卻是慢慢心不在焉了。
突然,他一把掀翻桌案,整卷奏摺全部呼啦啦地滾了下來。
挽豐掀起帳子,被堇容瞬間抬頭懾人的眼神生生逼停。
營帳中一片凌亂,堇容走過掀翻的案桌,踩在七零八落的奏摺上,赤腳踱步在冰冷的地面。
一別數月,那些人依舊杳無音訊,這個冬天格外的寒冷,堇容怔怔看着搖曳的燭台,上面躍動着的火苗,好似來自生命的靈動。
他將手緩緩放入火苗上。
堇容面無表情,仿若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手指靈巧的擺動在燭火上,好像在一一愛撫躍動的火苗,又好似一尾游在水裏的魚。
朕是天子,朕想得到什麼都會得到,朕不會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他面容冷肅,將燭火的蠟油慢慢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熾烈的蠟油滴在可見血管的白皙皮膚上,綻開了一朵朵妖艷的牡丹。
朕是奉天的皇帝,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左右朕,那種人是不復存在的。
挽豐立在營帳外,只能聽到帳內一陣陣低沉森然的笑聲,說不出的詭譎,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
日子一天天地過着,堇煥在四人的關照下已經學會了蹣跚走路,小傢伙蹬着兩條小短腿,長着一口小奶牙一步一步走向逗弄他的歐陽風。
“爹……噗。”
堇煥流着口水咿呀,天天受到無蕭的耳濡目染,還不會完整的說句爹爹,但已經學會照葫蘆畫瓢。
歐陽風笑眯眯抱起他,受用的哎了一聲,“哎!真是爹爹的乖兒子。”
話還未說完,背後一道殺氣襲來,歐陽風愣了一下,轉瞬間雙臂一空。
堇渙已被無蕭一把抱了去,無蕭狠狠瞪他一眼,歐陽風聳聳肩,“玩笑而已嘛,別在意。”
無蕭冷哼一聲,挑着小傢伙的下巴,耐心哄道,“剛才叫的爹爹,再叫一遍。”
“爹……噗。”還是沒有說完,小傢伙奶牙漏了氣,咯咯的看着無蕭笑。
無蕭怔了一下,抱着堇渙便是飛速沖向堇色身邊,有些激動道,“他剛才叫我爹爹了。”
堇渙一看見自己的娘親,伸開小手就向堇色索取懷抱,任憑無蕭再怎麼哄也不再開口說話了。
“他剛才真叫我爹爹了。”無蕭委屈。
堇色抱着堇渙慢悠悠的哄着,輕輕嗯了一聲,過了許久背後沒有聽到動靜,她轉身便看見無蕭還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臉鬱悶之色。
她無奈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臉,“好了。”
茱萸做好了飯叫大夥來吃飯,歐陽風早早就等在了桌前,看到此情此景便是一臉的嫌棄,“你們兩個去別的地方膩歪去,還讓不讓我好好吃飯了。”
無蕭放開堇色,很冷艷地哼了一聲,“愛吃吃,不吃沒人逼你在這裏。”
“別啊。”歐陽風不滿,“我好歹算是你半個師兄,還是你兒子的乾爹,就這麼不待見我?”
“去一邊去,誰認你做乾爹了。”
“這可是我的弟媳親自說的,而且你兒子不是也同意了的,天天爹爹爹爹的叫的親嗎?”他將堇渙抱過來搖了搖,“是不是,爹爹的好大兒?”
這些日子歐陽風發現了一件比跟無蕭打架更為有趣的事,那就是逗弄他,看着那張異彩紛呈、又不好當著堇色面前發作的俊臉,那感覺簡直比打敗他更有成就感。
歐陽風突然發掘出了原來自己還有這方面的惡趣味。
無蕭忍不可忍,當場就要與歐陽風切磋,飯桌上雞飛狗跳起來,一個小小的宅院,因為五個人的存在並不顯得擁擠,反而很有一種溫馨的感覺,看着面前嬉鬧的場景,堇色與茱萸無奈搖搖頭,笑而不語,柔和的目光泛上一絲寵溺。
到了夜晚,堇色哄好了堇渙睡去后,自己困意襲來,也慢慢地睡著了。無蕭擁着堇色,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一大一小,親昵地吻了吻堇色的額頭,起身下了榻。
換好夜行衣,慢條斯理的綁好馬尾的綁帶,他慢慢走出了寢室。
歐陽風立在檐角等着他,與他皆是一樣的漆黑裝扮,夜色降臨,白天的嬉笑與輕佻皆已不在,他們都恢復成了同樣冰冷無情的殺手。
“你想好了。”歐陽風道。
他沉吟,“其實,我們在這裏安安穩穩待着也挺好的,此去無論結果如何,可都不會有這樣的日子了。”
“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無蕭冷冷道。
歐陽風怔住,苦笑一下,“是啊,在這裏待久了,連我都有些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果然安逸的生活會令人走向麻痹。
“隆陽戰亂將平,這是最後的機會,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失約。”無蕭飛身晃到歐陽風前面,已經率先離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