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Chapter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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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許鶴同最終還是沒有上去吃飯。
周綰梨提着他帶的東西回家,受到父母雙雙注視。
“小許人呢?”關女士看她身後。
“回去了,說公司臨時有事處理。”
“怎麼忙成這樣,上來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
周夫子救場:“孩子給我打了電話的,確實有事。”
看到真有通話記錄,關女士才緩和了神情,進廚房前嘴裏叨一句:“開公司啊,也真是累得慌。”
晚飯吃小半碗,周綰梨沒再添了。
關女士掃一眼桌面:“怎麼了這是?我做的菜還不合你胃口了?”
周綰梨哪裏敢,她連忙否認:“我今天下午喝了滿料的奶茶,這時候吃不動了。這些明天裝飯盒,我帶給同事們吃,都誇我媽廚藝攢勁的!”
洗碗時候母女倆站水漕前,關女士數落女兒:“你啊跟你爸爸一樣,也就打打下手的了,做飯怎麼都學不會。那幾年在外面不是煮麵就是撈青菜吧,外賣也沒營養,回來時候腿都快跟胳膊一樣細了。”
周綰梨在旁邊接碗,嗯嗯啊啊點頭如搗蒜。
她知道媽媽是心疼,也是提醒。畢竟天下多數父母的共性之一,就是會控制不住地腦補孩子離家后,過得有多遭罪。
當然同時,也為試探孩子會不會又有離家的心思。
洗完碗後周綰梨往樓上走,感覺關女士的視線跟在身後,又好像聽到父母細細碎碎的交談,她踮腳縮肩,偷貓一樣不敢發出多餘動靜。
回到房間給手機充電,翻開微信界面,許鶴同的頭像很安靜。
他給她空間,沒像四年前那樣追着,不停拿信息轟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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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最後半天,鳥叫聲都輕快了些。
季鵬送客到門口,等客戶車子開出視野,他鬆了松大拇指,感覺腱鞘炎又犯了。
設計行業加班是常態,剛剛一路走來,也看到不少同事駝背又憔悴,於是往回走的時候,季鵬思索着是不是該組織個團建,把大家拖到戶外活動活動筋骨。
到迎賓廊時,看見前台來了位訪客。
是任姍母親,唐又蓮。
接近離職期,任姍越來越少留在辦公室,這幾天她要麼去門店,要麼見材料商跑工地。
公司里但凡有八卦心思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在盡量避免跟許鶴同見面。不過這舉動是疏遠還是避嫌,就很有琢磨空間了。
可這會兒在公司見到她母親,實在有些奇怪。
季鵬跟唐又蓮接觸過,大概清楚這位長輩是個什麼脾性,一見她來,連忙出聲打招呼:“唐阿姨。”
“哦,是小季啊。”唐又蓮也笑着回應。
“阿姨來找任工的吧?她盯交付去了,可能過一會兒才回來,您不然先去我辦公室坐坐?”季鵬陪着笑邀請。
“哦那不找她也行的,小許在嗎?”
聽到這話,季鵬的眉頭抽了一下。但幸好的是,許鶴同還真就不在。
這時間的許鶴同,正在同行一位老前輩辦公室里喝茶談事。
老前輩姓馮,是在整個華東地區都出名的家裝大師,許鶴同創業初期他給過鼓勵和意見,資金窘迫時候也出手相助過,是許鶴同能記很久的貴人。
談完事後打算離開的,到樓下時,許鶴同睃見北面會議室的顯示屏幕上,好像放着LP的品牌廣告。
果然廣告放完之後,通過那道玻璃牆,見到周綰梨站起來,去了屏幕面前。
材料商來做渠道宣講,助理一般都是負責給設計師們發放產品小樣和手冊,以及幫着調試投影儀,切一切PPT與視頻,再為銷售做個開場。
可這回周綰梨不僅做了開場,還拿着翻頁筆,成了宣講的那個。
許鶴同本來不想打擾,但他們在外面停留一會兒,引得坐裏面有設計師側目。於是順理成章的,宣講那位也看了出來。
見到他的時候她明顯頓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鎮定,繼續工作。
留意到周綰梨面上浮露不自在的紅,許鶴同避開視線範圍。
宣講大概一個小時,結束後周綰梨回到座位,接受掉鏈子那位新同事的道謝。
新同事手忙腳亂找名片,喉嚨不停咽口水,還是緊張了。
周綰梨把備用名片遞過去,小聲跟他說:“這個你真逃不掉,回去多練幾遍吧,早晚要上的。”
說拉肚子,其實就是怯場了。可跑市場的如果一直克服不了社恐,不敢當眾講話,真的會比較艱難。
交流時間,周綰梨走出會議室。
一牆之隔的接待區域,許鶴同坐在軟體沙發,正跟一位戴貝雷帽的長者在聊天。
見她出現,他站了起來。
在許鶴同的介紹下,周綰梨與那位馮總打了招呼。
馮總為人幽默,打趣說許鶴同剛剛一見她就挪不動,還以為腳痹了,原來是看到女朋友。
臨離開前,老前輩又樂呵呵誇她:“簡報講得很好,不愧是林總的助理。”
不提還好,一說這個,周綰梨腳趾又繃緊了。
剛剛在台上瞥見許鶴同時,要說沒點影響是不可能的。
畢竟就算安定如關女士,當年還沒結婚時,在公開課的旁聽席里發現周夫子之後,那也是慌得心在腔子裏跳不停,差點搞砸評定的事。
不過幸好他沒有進去,沒像甲方老闆一樣坐在下面聽,否則她這半吊子肯定得卡殼,得出醜。
下午三點來鍾,時間還早。
許鶴同問:“還回公司嗎?”
周綰梨說要回,晚上部門聚餐。
有幾分鐘沒再說話,倆人在會客區干站着,像不太熟的相親男女。
許鶴同笑了一聲,飄輕的。
“笑什麼?”周綰梨莫名其妙:“你怎麼還不走,不用回公司?”
“馬上回。”許鶴同眼裏有細細碎碎的笑意:“明天試菜,我去接你?”
說的是費三那家店子的試菜,雖然門面還在裝修,但已經開始定出品菜單了。
開車上路,時機就掐得那麼剛好,許鶴同回到屹川時,任姍的車在他前面駛過道閘。
她臉色很難看,停好車后招呼也來不及打就急急往裏跑。
一樓展廳,季鵬都快面肌痙攣了。
他感覺自己從業至今,還沒碰見哪位客戶比眼前這位小老太太難應付。
人坐不住喜歡到處溜達參觀,跟她說話,她多半按自己邏輯走。
這會兒走到干掛展示區,唐又蓮眼睛不停,嘴裏還在絮叨:“兩個人吵吵架正常,但鬧得這樣僵一點不值當的呀,小季你說對不對?他們還年輕,不懂珍惜緣分,其實各退一步,沒有什麼不能溝……”
“媽!”任姍快步走過去。
“姍姍?”唐又蓮回過頭來,眼尖地朝後一看:“小許也回啦?”她喜眉笑眼:“正好正好,阿姨給你帶的沙圓跟八寶飯放在冰箱,回頭你熱好了跟姍姍一起吃。”
“媽你怎麼來了?”任姍青着臉截住她:“這裏是公司,大家都正忙着,你來做什麼?有什麼事等我回家說。”
唐又蓮哪願意聽她的話,直接撇臉去看許鶴同:“小許,姍姍把東西搬回家說要離職,阿姨來問問你,真有這麼回事嗎?”
季鵬服了,這小老太太說話又是鬼打牆,從他嘴裏聽了答案不止,還要去摳別人的話。
對於唐又蓮的問題,許鶴同報以禮貌的笑,點頭答她:“任工的工作已經交接好,今天最後一天上班。”
唐又蓮急了,嘴角撂得很低:“你們年輕人也太衝動了,再怎麼也不好拿這種事情置氣……那,那離職以後你們打算怎麼搞呢?”
“我不懂您的意思。”
“什麼不懂意思?你這麼聰明的孩子怎麼說話打拐的啦?姍姍到底是離職,還是跟你分手?”
空氣好像被凍住,有員工經過展廳,鞋底都沒敢全落到磚面。
“阿姨誤會了。”許鶴同表情沉下來:“我跟任姍從來只有同事關係。而且我已經有女朋友,您說這樣的話,會對我和我女朋友的關係造成影響。”
“什麼?”任又蓮重重地怔了一下,懷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你剛剛說什麼?你跟姍姍……”
“媽!你整天腦子瞎想什麼?!”任姍喉嚨鯁着,氣苦到眼睛都酸了。
她怎麼都想不到,她媽會衝出來給她一耳光,把她想維護的體面給摔到地上,讓她耳腮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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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有月,有星。
聚餐很熱鬧,吃完晚飯又續攤去了KTV。
到KTV不久,許鶴同發信息問結束了沒,要不要他來接。
周綰梨說不用,沒那麼快散。
開麥上果盤,各色酒水往房間裏碼好,DJ快慢情歌齊吼一通。
跑渠道的都玩得瘋玩得開,嗓子喊劈了以後,開始拉人玩真心話大冒險。
在場有一個算一個,連林嘉都沒能逃過。
道具簡單,也就一個啤酒瓶子,轉到誰就是誰。要麼答話,要麼認栽。
轉好多圈后,瓶口對準了林嘉。
惡搞之下沒有階級,上一個被迫說再不尿床的在慫恿下問:“老大,如果讓你給前夫送一句祝福,你會說什麼?”
林嘉揚了揚眉:“這個簡單,那就祝他早生貴子,早日當爹。”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也有女孩子高喊去他媽的死渣男!諷刺男人越丑越花心,因為他們想證明自己不醜!
氣氛越來越熱,好到像要衝開包廂的頂。
酒瓶在地毯又旋起來。現場幾乎沒有幸運兒,笑鬧幾場后,周綰梨中招了。
前頭中招的游丹已經喝得摳喉嚨了,朝她擠咕眼:“許總身上……哪個部位最性感?”
周綰梨舉手投降,選擇給江露發信息:一起拉屎嗎?我出紙。
發完,截圖送到朋友圈。
因為對周末有恃無恐,那天差點嗨過凌晨。個個都往死里造,散場的時候趴了大半,還有躺在KTV小輪車上被運出去的。
周綰梨從收銀台開完發|票出來,在一幫醉鬼同事的嘻笑聲里見到許鶴同。
問怎麼來了,他神態自然地答:“我也剛下班,順路。”
喝多的人最不消停,有人起鬨讓啵一個,還有人賣乖吆喝:“許總放心啊!我們可都沒灌梨子的!”
許鶴同也笑:“多謝,下回我請喝酒。”
上車后,周綰梨打低副駕的窗,跟同事們揮手作別。
車子駛上馬路,她側過頭謹慎地問:“我們現在的關係,不適合上床吧?”
許鶴同扶着方向盤,鼻樑被一茬茬的路燈照亮,眼裏有蓋不住的無奈。
把他想成什麼了,一炮泯恩仇?
以已度人後,周綰梨又問:“你那樣跟你后媽說話,你爸沒找你?”
“她掩飾還來不及,怎麼會告狀?”
雖然遺囑早立好,但沈雪還能有一半的夫妻所得。她心思打拐,肯定長遠盤算,不會想一出是一出。
凌晨車道松,有些路段的紅燈秒數都縮減了些,很快就到了地方。
安全帶解開,周綰梨手搭到把手:“我上去了?”
“晚安。”車夫看眼時間,目光爬過來提醒她:“朋友圈可以刪了。”
“……”
進單元樓,撳下梯鍵。
周綰梨摸摸眼皮,感覺這上面還有男人唇齒間的氣流,燙得發癢。
沒有再一次的分手,而是退到矜持型情侶複合后的模式,甚至隱隱有點校園情侶的青澀,雖然控制不住想靠近,但跟着循序的流程。
直白點說,就是不像他們以前那樣逮着機會就做,用身體代替嘴巴,索命一樣。
畢竟身體可以毫無芥蒂,甚至負距離接觸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感情上要添柴融冰,似乎需要時間,或說時機。
轉天到和費三約好的地方,店子還在裝修,試吃人安排在隔壁一起租的門面里。
這個門臉小一些,但招牌已經掛上去了,叫【走蔥】,也是雷琿與深市團隊做的速食品牌。打算作為線下|體驗店,既做品牌形象的展示,也能與用戶進行深度交互。
雷琿最近都泡在深市,聽說把家裏養的蟈蟈都給帶過去了,是死磕的決心。
試菜時候聊起招牌,費三說:“走蔥這名字真怪,聽說是不要蔥的意思?”
周綰梨順嘴答:“名字其實挺有意思的,但是自帶寡淡的屬性。這名字用在產品拉新上佔優勢,但復購率恐怕有點險。”
“啊?怎麼說?”
周綰梨看中一串糖心鵪鶉蛋,變態地去蘸芥末:“他們主打清湯無蔥的骨面,但現在速食賽道里沉澱下來的,那些銷量靠前的單品,九成九都是酸和辣的重口味。”
“比如螺獅粉和紅油麵皮嗎?”許鶴同接了一句,把茶放她跟前。
周綰梨點頭:“清淡速食的市場縫隙不大,除非產品本身特別驚艷,不然就怕營銷費要猛砸,效果不是那麼好出,長久下去,勢必會擠占研發成本。”
吃完小鳥蛋一抬頭,幾個人都看着她。
“梨妹妹是專家啊,嗬,這一通分析!”費三敲桌子大夸特誇。
周綰梨面臨懂王的尷尬,乾笑兩聲:“我瞎說的。”
“瞎說說這麼好,研究過吧?”
試完菜去看隔壁裝修,費三問許鶴同:“現在是怎麼個情況啊?看你倆別彆扭扭的。”
“什麼情況?正常情況。”許鶴同抬頭觀察頂梁,又去看承重牆。
費三跟在後面嘰歪:“我以為你又被甩了,還想着哥們這恢復期沒過,不好陪你喝傷心酒。得,合著這是我想多了還?”
“對,是你想多了,我們好得很。”
“……您真成。”
倆男人看工地,江露跟周綰梨不懂那些,窩在原地聊天。
聽完周綰梨的複述,江露簡直不知道該拿什麼話來評價了,她氣得發笑:“任姍怕不是腦子有毛病?為了個男的犯得着嗎?玩上心計了還?”
天底下不是只有許鶴同一個男人,怎麼還硬抓着他不放?江露不理解,同時也疑惑:“對了還有口紅,你撿到那種東西怎麼憋下來的?換我就當場跟她視頻,問那支口紅是不是她的,發什麼騷要放我男人車上?”
江露火氣高漲,噼啪砸一堆問題,周綰梨飯氣攻心有點困,胡亂搓着眼睛說:“比起一下給摁死,讓她撓心撓肺猜來猜去不好嗎?”
“……那你可算心大,就不擔心許真的腳踏兩隻船?”
“這個我有數。”
“為什麼?”
“因為頭回到他家做,他前\\戲退步了。”空有蠻力,技巧缺缺,跟剛學會脫女人衣服一樣。
“……”
隔音還沒做完,能聽到牆那頭一些拖拽和高聲交談的聲音,因為空曠而擴到隔壁來。
江露掏出兩包麥茶,注水時候好奇:“你們這對CP到底哪種走向呢?是介於炮友和情侶之間,還是等他低頭服錯,你看錶現?”
“如果說錯,他有我也有,都攤不上無辜兩個字,分手吵架鬧矛盾,都得負責任。”女主人公客觀發言。
攏柴火吧,溫溫吞吞,看滅是不滅。
這回勾小拇指維持着,要麼知恥而後勇,漸入佳鏡,要麼破罐破摔,越弄越糟。
江露喝口麥茶,思路進展着,開始感嘆成年人的感情亂七八糟:“你說他因為想報復你,所以故意招惹你,可我看他在你跟前被動得孫子似的……你說當初你要沒有反將一軍,真入了他的套呢?”
“大概也是這樣吧,走腎不走心,吵吵鬧鬧,殊途同歸。”周綰梨抻了個懶腰,嘴裏噥噥冒話。
坐夠了去外面醒醒神,男人們也從工地的圍擋出來。
都戴着安全帽,衣服上落着灰,費三不曉得摸了哪裏,胳膊肘還蹭髒了。
江露沒出賢妻模式,掏了紙巾就去給清理。小夫妻甜蜜蜜謝來謝去,像熱戀中用客氣來調情的鴛鴦。
許鶴同走過來,也就看個圍擋海報的功夫,周綰梨發現他身上掛的彩。
手機對着男人臀部喀嚓,拍一張實景照片。周綰梨把照片發過去,附提醒:「屁股髒了。」
說屁股,其實是大腿跟臀相接的地方。
有電話進來,許鶴同講起電話,提着膝蓋敷衍地拍了拍,完美避開正確部位。
周綰梨翻包只找到濕巾,上手替他抹兩遍,留下一片尿遺般的痕迹,誰看誰尷尬。
幸好夏天室外溫度高,等電話接完,水漬也就幹了。
聽到他要趕到門店去處理事情,周綰梨打算蹭江露兩口子的車,但許鶴同說不急,還是給她送回家。
路上沒話找話,談到了雷琿。
對於雷琿找周綰梨撮合團隊,許鶴同是這樣說的:“你們這個團隊本身有成功基因,更有默契和包容這些軟性價值,相比重新組建團隊,成本會低很多,事半功倍。”
周綰梨靠後看他,咂摸這段話。就事論事,內容大於情緒。
老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次給送回家時,恰好碰到下樓扔垃圾的周夫子。
抓包令人尷尬,好在嘴巴沒有黏在一起,手也沒有在掐哪裏,比四年之前那一回可規矩多了。
“周老師。”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