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路上女眷頗多,遼川前往晉豐的路途上又道路崎嶇,是以,他們的速度並不快,約莫用了半個月才抵達晉豐。
接近六月的天氣開始變得炎熱,即便是處於胤朝最北的地方也難捱這陣陣熱浪。
喬翊身上的傷好了大半才敢讓拓跋茵知曉,果不其然,等她聽聞之後又是哭了一場。
只是這一次倒沒有鬧得很厲害,倒是轉念去琢磨着如何給他做些增補湯食。
可喬翊到底成了一方主將,十分繁忙。
終於在某次議事時,再次看到她送來的五花八門的膳食,忍不住蹙了眉。
“公主,我身子已經大好,不必要再做這些。”
正在議事的一眾將領面面相覷,然後一個個起身告了退。
“可是喬小翊,你的臉色還是有些白,我覺得......”
“公主。”
喬翊頭疼地揉捏太陽穴:“我早就已經沒事了,你別浪費心神在此。”
遼川戰事並不樂觀,這幾日本就憂心着急,偏生拓跋茵也分不清場合地日日前來,已經因此打斷了他數次重要商討。
喬翊性情溫潤,鮮有這樣對她硬聲說話的時候。
拓跋茵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那......那我隔兩日......”
“公主。”
他打斷她:“軍營重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話說得有些重,拓跋茵驀然咬住下唇,又聽他繼續道。
“軍中自有主管膳食的將領,亦不必你來。”
前段時間為了給喬翊補身子,拓跋茵便開始苦心研習中原膳食,越學越多之後發現中原的食物果真博大精深,與他們這些草原上生的兒郎完全不同。
單單隻是一塊羊肉都有百般烹飪方式。
拓跋茵一頭栽進了烹煮膳食的門道,從補餐到嬰孩吃食都研究了個遍。
後來閑着無事,除了給喬翊喬茉和小糰子送膳,她竟也開始給軍中的將士們做起了大鍋飯。
“我......”
鼻尖酸澀,拓跋茵眼眶蓄積了淚光,喬翊這才意識到自己語氣略有不妥。
“公主,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
拓跋茵忍着淚意抹了把眼睛,咬唇看他:“那......今天這個排骨湯你可以先喝了嗎......”
頓了頓,她又忙後退幾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我現在就走......”
語畢,沒給他回答的機會,拓跋茵已經跑了出去。
喬翊看着她的背影,手掌緩緩收攏成拳。
......
拓跋嶼到底是個言而有信之人,當初與衛君樾立下盟約,倘若得他相助,北狄一統之後,百年之內不對中原開戰。
於是在昭靖五年七月末,新任北狄王拓跋嶼親自跨過紅灕江,送來了請和文書。
喬翊因衛君樾請封,收復晉豐當得首功,遂提拔晉為從一品建威將軍。
他作為邊塞大將,也理所當然地承擔了此番和談的重任。
分隔兩國的滾滾紅灕江奔騰不息,兩方相貌風俗皆異的民族頭一次不再兵刃相見。
大胤與北狄的談和乃近百年未有之局面,自此一變,邊關劍拔弩張的兩國形式終於得到了緩和。
昭靖五年,八月中。
秋老虎正盛,晉豐邊城忽然下了場雨,坐落在城中一角的府邸中,身着一襲淡綠襦裙的女子撐着傘躬身抱起一小隻花盆忙往室內跑。
“小茉莉!快進來!”
拓跋茵忙上前去給她擦拭身上的雨水,喬茉鬢邊的碎發被大雨浸濕,她看了眼懷中沒有被衝散的茉莉花這才鬆了口氣。
“快去換身乾淨衣服吧。”拓跋茵給她擦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如去換件乾的。
“等一下。”
喬茉隨意應着,將懷中耷拉了幾根枝頭的茉莉花枝扶正後,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放到了室內的桌案上。
今日的天氣變得極快,狂風驟雨拍打窗戶,拓跋茵走過去將窗縫拉嚴實,又坐到案邊捧着臉。
那日從遼川撤離得急,許多東西都是能不帶則不帶。
可不知為何,喬茉在半路上非要去尋有沒有帶上那盆不起眼的茉莉花,甚至都想折返回去找。
好在丫鬟婆子收東西的時候順帶拿了一把,只是那茉莉花枝被各種物件壓得不成樣子,喬茉當時急得都要哭了。
後來精心養護了許久,那一堆乾枯的花枝里才難得存活了一小支。
拓跋茵伸手點了點花枝上的小花苞:“你真的好喜歡茉莉花呀。”
繞到屏風后換衣服的喬茉手指微頓,只是笑笑沒說話。
“啊嗚~”
搖籃裏面的小糰子睜着大大的眼睛,看見自己的娘親在看自己,揮舞着小手吐了一連串泡泡。
喬茉系好腰帶,從袖中取出手帕給他擦了臉,彎腰將他抱了起來。
“我今日燉了點碎菜粥,聽外頭的婦人說,八個月的小孩子不可食鹽,這粥我燉得清淡,應該可以給團團吃。”
從那日被喬翊說過之後,拓跋茵也很聽話地沒有再去軍營。
“阿茵有心了。”喬茉淺笑,“我們家團團都快胖到抱不動了。”
小糰子出生因為早產,要比尋常足月的孩子小許多,喬茉日日親自餵養,如今又有了一個鑽研輔食的拓跋茵,短短數月便壯實了許多。
“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嘛!”拓跋茵笑嘻嘻道,“是不是呀團團?”
“啊嗚嗚~”
小糰子並不知道大人們在聊什麼,咧開沒有牙的小嘴,眼看着口水又要滴下來,喬茉忙給他擦了把,然後將他放到了一旁木質的小凳子上。
喬翊自少年時便十分喜愛木匠活計,以前在喬府時就做過許多小物件。
喬茉喜歡自己親自帶孩子,喬翊心疼她一人不易,便就着輪椅的模樣改裝了一隻帶有小輪子的凳子,系帶將小糰子包好,便可讓喬茉輕鬆許多。
拓跋茵勾住小棉球逗小糰子咯咯得笑,喬茉淺淺勾唇,可看着看着,眼眶便酸了。
她移開了眼,不再去瞧那與他極其相似的小臉,但心中真實的情緒卻出賣了她此時的不安。
自那天從遼川離開后,喬翊沒有追問她什麼,只是默默為她打點好了一切,告訴她放寬心。
可是這股莫名的懼意卻始終纏繞着她的心神,縱然極力安慰,也依舊無濟於事。
晉豐與北狄正處於和談階段,雖然註定相安無事,可邊塞畢竟是兩國流通的關卡。
喬翊忙得抽不開身,就連拓跋茵這些天都沒有去找他,她自是也不能多去叨擾。
......
夜半子時,外頭的大雨終於逐漸平息,躺在榻上的拓跋茵睜開了雙眼。
她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另一邊熟睡的喬茉和小糰子,取過搭在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她順着記憶中的路線從馬廄解開馬匹,熟練地翻身上馬,帶着令牌到了城門外駐紮的營地。
“噓——”
拴好馬兒,拓跋茵對他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巡邏將士立馬移開視線,面不改色地繼續前行。
營中巡邏的將士早就對她熟悉,甚至因為沉迷於烹飪后時不時來軍中給他們改善伙食,讓他們對這位北狄小公主頗有好感。
更何況,此人多半會成為他們的將軍夫人。
拓跋茵佝僂着腰,長長的麻花辮垂到胸前,一路貓着身子走到了喬翊所在的主帳。
她勾着小指,將帘子掀開一角。
昏黃的燈光在男子稜角分明的側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修長的手指正翻動手頭的書本。
都道男子認真時候的模樣最好看,拓跋茵躲在角落裏一下子就看得痴了。
從那天後,她就不敢再光明正大地來找他了。
他不怎麼回去,可她又想他。
她自幼便生長在拓跋嶼的庇護下,許多人情世故皆是在變動之後不得不學會。
而教她那些的人就是眼前的喬翊。
她不懂什麼政事,卻也知道北狄與大胤的關係。
前幾日她從喬茉口中得知了現在的和談,也聽說自己阿兄成了新王,欣喜之餘,她心底也起了不安。
思及此,拓跋茵亮起的藍眼睛黯淡了不少。
可她不願回去。
一想到要離開喬翊,她就覺得胸口發悶。
她只想跟着他,就算他成了很厲害很厲害的大將軍,就算他現在不喜歡自己去打擾,也沒關係。
她可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過來遠遠看他,也可以等他有空回來的時候搭上兩句話。
只要他不趕她走。
悄咪咪地蹲看了許久,拓跋茵看了看月亮的偏移,也知道自己是時候該走了。
可就是在起身的時候雙腿忽然發麻,她一驚,人便絆倒在地。
“誰?!”
喬翊驀地起身,出來查看時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她。
“你怎麼在這裏?”
“我......我......”心虛的拓跋茵半響也哽不出一個字,喬翊彎腰將她扶了起來。
“有摔着嗎?”
男子聲音溫柔,拓跋茵霎時紅了眼。
她好久沒有聽到他這樣對自己說話了。
“......沒有。”
雖然這樣說,但喬翊並不放心,拉着她進去檢查了一通,抬頭時小姑娘已經紅了眼。
“怎麼哭了?”
粗糲的指腹揩拭她的小臉,拓跋茵嘴一癟,一把撲到了他懷裏。
“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喬翊一怔,緘默未語。
等到她哭得累了,他將她從懷中稍稍扯開。
“我送你回去。”
拓跋茵哽噎點頭,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
草原生的兒女生來就會騎馬,喬翊知曉這點,也沒有多此一舉地叫來馬車。
“阿茵,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待到府門口,喬翊為她理了理碎發,抿唇道:“如今北狄與大胤重歸於好,你是時候要回去了。”
“我不!”
喬翊料到了她的反應,淡然道:“你阿兄在數日前便傳來了書信,他的人馬在紅灕江邊等你,我明日會護送你前去。”
“我不要回去!”拓跋茵猛地推開他。
可她又如何拗得過拓跋嶼?
讓她在胤朝待了這麼久早已仁盡義至。
於是在第二日,拓跋嶼親自來了晉豐,派人架着她,不顧她哭鬧地帶了回去。
“這段時間多謝喬將軍照顧王妹。”
紅灕江邊,拓跋嶼立於馬背,剔透的藍眸在陽光下泛着光輝。
“無妨。”喬翊面色平靜,對他拱手行了中原禮。
“衛君樾助本王得了王位,本王便以千匹千里馬私贈予他,也勞煩將軍給本王帶句話。”
“請講。”
拓跋嶼看了眼他,又望向他身後屬於胤朝的城關,揚起下顎,勾唇:“本王期待與他再交手的那日。”
......
拓跋茵忽然回了北狄,喬茉還有些不太習慣。
不得不說這小姑娘日日在耳邊嘰嘰喳喳的樣子很是適合轉移注意力。
遼川的戰事已經許久沒有戰報傳來,喬茉不敢去問喬翊,只能告訴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隨着日子逐漸流逝,她的不安也愈演愈烈。
昭靖五年,十月深秋,晉豐下了第一場雪。
喬茉醒來便被外面白皚的一片晃了眼。
窗台上的那支孤零零的茉莉花枝忽然枯黃了大半,喬茉大驚,連鞋襪都沒有穿便踉蹌地起了身。
怎麼會,她分明有日日澆水養護,怎麼一夜之間就枯成了這樣?
喬茉胸腔發悶,扶着窗沿才勉強站穩。
就在此外面傳來一陣高喝。
“遼川戰捷——”
她手掌驀地收攏,被茉莉侵染的落寞一下子被欣喜代替。
喬茉忙穿好鞋襪,取過搭在旁邊的披風迎着風雪就往外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建威將軍護國有功,於遼川、晉豐戰事功不可沒,朕心甚慰,今全戰大捷,特此授予寧安侯之爵,賜黃金千兩,封地晉豐,即日回京授爵,欽此!”
“臣領旨。”
喬翊跪在前院雙手接過明黃的聖旨,起身之際,喬茉也已經跑到了前院。
“哥哥!”
她喘着氣,被冷風凍過的小臉通紅。
她識得這種傳旨方式,先前便擬好的聖旨由專門使臣攜帶,等到陛下既定的時間便會傳召給領旨之人。
“是遼川勝了嗎?”喬茉雙眸明媚,滿眼希冀。
喬翊握着聖旨的骨節泛白,偏過頭不敢看她:“是。”
喬茉發覺了不對,揚起的唇角緩緩落了下來。
“那......他呢?”
是斷了胳膊還是斷了腿,亦或者是受了重傷暫且不便移動......?
喬翊后槽牙緊咬,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殿下他......沒有回來。”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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