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咣當！”
精緻的陶瓷杯子，被狠狠擲到牆上，淡金色的壁紙上浸出一大片紅茶漬。
這是奧圖專用的休息室。
現在，奧圖喝退了所有侍從，緊閉着門窗，只留下他和約瑟夫兩人。
“太可惡了！”奧圖坐在沙發上，憤怒地拍着桌子，精美的甜點灑落一地。
“那個小弱雞，裝成可憐巴巴的模樣，我看他根本就是以退為進，騙得爺爺對他心生同情，然後趁機把雷恩給拉過去！”這位一身華服的大王子，牙齒咬得咯咯響，連面容都扭曲了。
“哎，奧圖，你冷靜一點。”
斜倚在對面沙發上的約瑟夫，手支在下巴上，語調慵懶地「勸阻」着：
“不管我們的小弟弟是真弱，還是假弱，總歸現在爺爺覺得對他心有愧疚，對他是照顧有加，還破天荒的把雷恩指定給他當老師——嘖嘖，真沒想到，這小傢伙後來居上，就這麼跑到了我們前面呢。”
奧圖額頭上的青筋都要冒出來了，咬着牙恨恨道：“約瑟夫，你也知道他跑到了我們前面，你怎麼還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總不會想過幾天看到雷恩去給那隻弱雞宣誓效忠，然後再過幾天我們跪在他面前稱他為王吧！”
約瑟夫換了個坐姿，輕笑一下，道：“大哥，你何必這麼著急。”
“你不覺得，爺爺指定雷恩去做林諾的老師，有兩層意思么？”
“第一層，就是大家都能看到的，想讓林諾儘快學會運用魔力，成為合格的王室血脈繼承人之一。”
“第二層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連雷恩這樣出色的人，都判定林諾體內的魔力已經消失，永遠無法再啟用，那是不是也就代表着，這孩子，徹底廢了？”
聽到這裏，奧圖眼神一亮，手在大腿上一拍，連聲道：“對啊！對啊！如果連克蘭門特家族的人，都認定那隻小弱雞是個廢物，那爺爺根本就不會再為他費什麼心思了！”
“只不過，”奧圖眉頭一皺，想起另一個問題：“只不過，萬一那隻小弱雞身體裏的力量又回來了……”
“嘁。”約瑟夫垂下眼眸，要笑不笑地飄出一句話：“大哥，怎麼你對十幾年前自己做的事，那麼沒自信？”
奧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臉上露出暢快的笑意：“也是。當時做得那麼徹底，那隻小弱雞，體內的魔力早已全毀了，根本不可能撐得過克蘭門特家族的訓練。”
·
此時，小弱雞，啊不對，小弱龍林諾正坐在花園裏，背靠着一座沒有啟用的噴水池，兩眼獃滯地看着遠處撐着遮陽傘走來走去的貴婦人們。
他選的位置頗為隱蔽，雖然花園裏的人並不算少，但很少有人會往這個方向看，更不會有人來向他行禮，他也就省得再一一跟人回禮了。
在他剛剛回到宮廷時，雖然貴族們也對他表現出了恰如其分的熱情，但那種熱情類似於：哦，多了個無足輕重的小玩意兒。
但自從今天老國王宣佈，由雷恩·克蘭門特擔任林諾的老師之後，貴族們立刻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起來，看林諾的眼神也頓時充滿了不一樣的意味。
僅僅是早餐後到午餐前的這段時間，就已經有兩位侯爵，三位伯爵夫人，以各種借口找到林諾的休息室沖他示好了。
疲於應付的林諾，用完午飯後就溜到了花園裏，找了個人少的角落縮着，抱着腿坐下，啃着膝蓋發愁。
他現在是真愁啊。
且不說會不會被騎士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光是想到和那個人在一起時的那種壓迫感，他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而且，國王已經下令讓自己留在宮中學習，那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逃走，又要怎麼樣才能去找到金幣？
林諾愁得直啃手指頭。
“林諾殿下？”昨晚上聽了整整一路的聲音，在林諾身旁響了起來。
林諾回過神，轉過身看着前方走過來的金髮藍眼青年，下意識脫口而出道：“羅伊·克蘭門特？”
藍眼睛的青年一臉驚喜：“啊，殿下！您居然認識我！”
林諾眨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應該認出羅伊來。
他站起身，隨口編了個理由道：“嗯，我聽過你的名字，還偶然看過你的畫像。”
“您看過我的畫像？”羅伊似乎很開心。
他走上前，英俊的臉上全是笑意：“我也看過您的了。您和畫像上一樣——不，您比畫像上的，更加姿容出眾。”
被這麼當面誇獎着，林諾面色微紅，赧赧的不知道該說什麼，頗有些手足無措。
看見這滿臉尷尬的小王子，羅伊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往前踏了一步，想要再說些什麼——
“羅伊，不得無禮。”
冷冷的，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
林諾一個寒顫，循聲望去，看見自己未來的老師，聖騎士雷恩，正面無表情地朝這邊走來。
羅伊趕緊回過身，有些着急地解釋起來：“雷恩，我只是想和小王子殿下多說兩句話而已，沒有半點不敬的意思。”
雷恩根本沒有搭理羅伊，直接停到林諾面前，微微頷首，然後道：“王子殿下，您早餐后就跑走了，還沒有和我商量明日的課程。”
林諾緊張得連呼吸都快要忘記了。
他只能獃獃地盯着雷恩白皙而冷漠的臉，機械地重複着這人的最後兩個字：“課程？”
“王子殿下。”雷恩平靜地敘述着：“如國王陛下所說，您的日常已經有禮儀、政論、馬術、舞蹈這些課程了。我不想擠壓您的其他課程，所以我們應當約定一個合適的時間。”
林諾吞了口唾沫，總覺得腦子裏跟團漿糊一樣，思考能力幾乎為零，只能又重複了一遍：“時間？”
雷恩的眉頭輕皺一下，像是有些不耐煩。
不過他的聲音依然沒什麼起伏，只是換了個問法：“王子殿下，魔力疏導這門課程，每天大概需要兩個小時。您可以查看一下您現有的課程安排，我來決定具體什麼時間上課。”
林諾把手按在太陽穴上，強迫自己的腦子轉起來，總算給出了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答覆：“我聽明白了。我……我等下回去問下侍從，看看這周的課程都是什麼，然後，呃，然後我應該怎麼告訴您？”
雷恩沉默了幾秒，開口道：“王子殿下，您可以查看您的隨身晶石，您的時間安排都會自動刻錄到晶石里的。”
林諾尷尬得把兩隻手都背到身後，手指頭緊緊攥在一起：“我，呃，我沒有魔力，用不了隨身晶石。”
剛回來的時候，老國王就命人為他準備了隨身晶石，是一塊剔透的天藍色晶石，和其他各種生活用品一起放在他的房間裏。
可惜，對於林諾而言，那就只是一塊漂亮的石頭，他根本沒有辦法開啟晶石。
雷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哦」了一聲，仍然低頭看着林諾，沒有要轉身離開，也沒有要再說話的意思。
林諾心跳如擂鼓，脫口而出道：“明天下午三點！我可以！”
他其實並不知道明天下午三點自己有沒有空，但是，他現在只想迅速結束這段對話，然後立刻逃走。
“好，三點，訓練房見。”雷恩結束了對話。
林諾點點頭，轉過身跟只兔子一樣地跑遠了，絲毫不顧王族禮儀。
雷恩站在原地，看着跑得飛快險些撞到樹上的小王子殿下，若有所思。
“雷恩，剛剛王子殿下說他沒有魔力，是真的嗎？”被晾在一旁的羅伊，又湊了過來，好奇地問着。
雷恩沒有直接回答他，只說：“不應該。”
羅伊壯着膽子又多問了一句：“不應該？”
雷恩道；“殿下身上有魔力的痕迹，只是很淡而已。”
羅伊想了下，笑道：“那必然是殿下還沒有學會怎麼使用魔力，所以國王陛下才讓你教導他。”
說完，羅伊伸開胳膊舒展了下身體，用羨慕的語氣說道：“真好啊，可以擔任小王子的老師，可以天天看到他可愛的臉——啊，他真的比圖像里的還好看，動不動就會臉紅，眼睛跟黑水晶一樣……啊啊，好想捏捏他的臉蛋……”
雷恩並未搭理他，自行踏上小徑，往廣場方向走去。
有些自討沒趣的羅伊趕緊跟上去，換了個話題：“對啦，你昨晚捉到的小魔物，現在怎麼樣了？知道它是什麼品種了吧？”
雷恩腳下一頓，道：“還沒有。”
羅伊露出些疑惑的表情：“咦？你昨晚不是把小魔物帶回房間了嗎？它沒有說話嗎？你不是能聽懂……”
雷恩直接截斷他的話，聲音裏帶着不加掩飾的不悅：“羅伊，你說得太多了。”
說完，這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留下羅伊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
“所以，王子殿下，一個領地的稅賦安排大致就分為這幾種，您都記住了嗎？”
負責教授政論的考尼茨伯爵，推了推自己的單邊眼鏡，一臉嚴肅地問着。
林諾右手握着羽毛筆，在稿紙上飛快地書寫着，同時嘴裏流利地回答着：“明白了，可以分成三大類，一類是針對人徵收的稅，各種人頭稅都可以歸到這裏面；另一類是針對某項行為，比如通行稅、漁獵稅；還有一類是針對資源，比如磨坊、果園……”
考尼茨伯爵從眼鏡后閃出驚喜的光：“太棒了！王子殿下的歸類非常正確！”
他再次推了推眼鏡，誇讚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您不但記住、理解了這些複雜的稅種，還能按照它們的特性重新分類，實在是太出色了！”
被誇獎了的林諾又有些臉紅。
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筆，一臉懇切地看着考尼茨伯爵：“那，伯爵閣下，我今天可以先下課嗎？我昨天記錯時間，和雷恩爵士約了下午進行訓練……”
考尼茨伯爵大度地揮揮手：“去吧！您今天的功課已經完成了。”
林諾立刻自己收好書卷，又沖伯爵點下頭算是行禮，快步往訓練場走去。
他身後，考尼茨伯爵看着小王子的背影，輕聲念叨着：“真是可造之材啊！一定得好好給國王陛下彙報一下……”
林諾自然是聽不到這些話的。
他從昨天晚上開始，心裏就只有一個念頭：今天，一定要跟雷恩說清楚，自己是個沒有魔力，也不打算訓練魔力的廢柴鹹魚，讓他放棄訓練。
只有這樣，才能把和雷恩的接觸降到最少，才能讓自己掉馬甲的幾率降到最低！
為此，林諾在心中認真打好了五百字的小作文腹稿，還對着大鏡子反覆練習許久，確保自己可以不發抖不漏字地背完全文。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克服這低級的恐懼，然後義正辭嚴地拒絕雷恩！
懷着這樣的想法，林諾志在必得地踏進了訓練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