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林諾的小心臟瘋狂跳動,嚇得尾巴都要斷掉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跳上窗檯,從窗戶縫裏衝出去，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就在他的爪子都已經碰到窗帘時,他突然想到：
不行啊，這是在出任務，雷恩負責保護自己——
如果自己就這麼一走了之,那雷恩要怎麼給國王交代？
而且,說不定,他還會擔心我？
喂喂都什麼時候了，我還在瞎想什麼！我現在應該想的是,到底要去哪兒補充金幣啊我摔！
誒等等——補充金幣的話，雷恩在王宮的套房裏,不就有好多好多的金幣了？！
如果我能偷偷飛回去,再偷偷飛回來……
林諾趴在窗台上,愣愣地看着卧室門,腦子裏已經有了主意。
雷恩連續敲了三次門,都沒有得到回答之後,再次問道：“殿下？你是身體不舒服嗎？我進來看看？”
林諾正要脫口而出「我沒事！你別進來」，又立刻意識到,自己現在只能發出「啾啾」的叫聲。
於是他唰一下用爪子捂住嘴，避免發出任何聲音。
緊接着,他「嗖」的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閃電一般衝進浴室。
接着,他拚命擰動浴缸上的龍頭,把水嘩嘩放出來。
這樣雷恩應該就能聽見浴室里傳來的水聲,然後按照常理推斷，自己是在洗澡。
果然，房門只開了一個縫隙后，就又迅速關上了。
林諾的小腦袋貼在涼冰冰的黃銅水龍頭上，長長地喘了口氣，心說還好還好，就算是膽大妄為的克蘭門特，也不會在我洗澡的時候衝進來。
不過這樣爭取到的時間也很短暫，總不能一個澡洗一上午吧？
林諾定定神，揮着翅膀，費勁地拽出自己的素描本，從上面扯下一張紙，然後抓起鵝毛筆，開始寫起字來。
他化成人形的時候，寫字非常流暢，字跡美觀大方，總能得到考尼茨伯爵的讚賞；但是，化成龍形后，他能握住筆扒拉出字形就不錯了，一筆一劃都像是幼兒園小朋友瞎寫的。
費了半小時功夫，林諾寫得一腦袋汗，終於完成了一封短短的「信」：
“老師：法羅城太美了，我想去逛一逛。
等過兩天，我就會回來。
千萬不要來找我！我會很安全的！林諾敬上”
滿爪子都是墨水的林諾，擱下羽毛筆，把信紙叼到小圓桌上放好。
接着，他重新跳上窗檯，用窗幔把自己的身體遮了個嚴嚴實實，只留下一丁點縫隙。
林諾對自己的藏身之處非常滿意——既能看見卧室里的情況，又能隨時從窗戶縫溜走。
二十分鐘以後，雷恩的聲音再次響起：“殿下？你沒事吧？”
來了來了！
林諾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這一次，雷恩慢慢打開了門。
他一進門，就看見小圓桌上的那張信紙。
但他並沒有立刻走向圓桌，而是先掃了一眼室內，視線在窗帘上停留了半秒——
林諾嚇得心臟都要停了。
好在雷恩並沒有再多看窗帘一眼，也沒有走過來。
他走到圓桌旁，拿起信紙掃了掃。
林諾清楚地看見，雷恩那形狀姣好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雷恩臉上，露出了非常複雜的表情。
這人是在生氣嗎？
林諾心驚膽戰地想着。
似乎不太像。
這表情，與其是生氣，倒不如說……有些無奈，或者難過？
他是因為我「離家出走」而難過？
林諾緊張得直啃爪子。
好在不過幾秒之後，雷恩的臉上就恢復了平靜。
接着，林諾聽見，雷恩大步走到外面，對候在一旁的馬車夫說：“王子殿下臨時有事，需要在城中逗留一天，暫緩上路。”
呼，看來自己的信起到作用了呢！
自己在信里說，「不要來找我」，「我會很安全」，這樣反而會不斷提醒雷恩，王子獨自一人外出是多麼危險的事。
這人雖然又冷漠又小氣，但卻超級認真負責，所以一定會在城裏到處尋找我的！
這樣，自己就有充裕的時間，飛回王宮去他的房間摸金幣啦！
計劃簡直完美！
嘿嘿，雖然現在是龍形，但智力也還是可以的！
林諾簡直樂得想原地轉圈。
確認雷恩沒有朝這邊看以後，林諾悄無聲息地扭過頭，從窗戶縫裏擠了出去，振翅往王城方向飛去。
林諾當然不會看到，在他飛出去以後，雷恩走到窗戶旁，重新攤開那張白色的信紙，盯着上面小小的墨水爪子印，緊緊皺起了眉頭。
·
此時，天已大亮。
城市裏，忙着往市場運送新鮮蔬菜的販子，趕着起來賣早餐的小飯店老闆，拎着孩子耳朵往學校拖的婦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林諾盡量選了有行道樹遮掩的地方，躲在樹蔭下慢騰騰地飛着。
這樣，即使有誰抬眼看見了他，也大概率會認為這是一隻有點丑的鳥，不會想到是只魔物吧？
是因為魔力太少的緣故嗎？飛出一段距離后，林諾覺得翅膀有些重，胸口也喘得厲害。
他喘着粗氣，決定在一顆梧桐樹上歇一會兒。
這是一顆很大的樹，樹冠茂密，每片葉子都很寬闊，足以把林諾的小身體給遮住。
林諾躲在樹葉的陰影下，抬起頭，眯着眼，透過葉子看了會兒綠色的太陽。
這個時候，雷恩有沒有開始着急？
他都會去哪裏找我呢？
玩具店？
兩人上次一起去買玩具的情景，又在林諾心裏過了一遍。
想起雷恩盯着櫥窗，臉上浮起淡淡笑意的模樣，林諾不由也咧開扁扁的嘴，在陽光下傻笑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見樹葉下方，傳來了「吱嘎」「吱嘎」的聲音。
林諾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用爪子輕輕將葉片扒開一條縫，偷偷摸摸往下一看：
擦！
下方十來只黑漆漆的烏鴉，數十雙綠油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其中有幾隻烏鴉，簡直都快要流出口水來了！
林諾哪裏還敢多看，趕緊后爪猛力一蹬，翅膀使勁一揮，連忙往空中逃去。
他身後，這十來只烏鴉全都「嘩啦啦」一下飛起來，緊緊追着林諾的身影。
而且，它們還在不停地「吱嘎」「吱嘎」地叫着，就像在說：“這是我的食物！”“我的食物！”
林諾也顧不上累，顧不上喘了，完全憑着本能在逃命。
唰！一隻速度最快的烏鴉衝到林諾右邊，試圖用爪子撓住小小的不明生物。
好在經過一個月的「躲避訓練」后，林諾的身體早已形成條件反射——他往左邊輕鬆一閃，完美躲開，還拽掉了烏鴉的一根黑羽毛。
緊接着，林諾下方的一隻烏鴉，又直衝着林諾撞了上來！
林諾在空中往後一翻，再次順利避開。
“吱嘎！”“吱嘎！”
烏鴉們叫得更歡了，也撲得更猛了，前後左右四面八方，簡直是把林諾的路都要堵死了。
林諾開始覺得，這幫烏鴉是不是把自己當成個玩具了？！要不自己就這麼丁點兒大，怎麼分也不夠這麼多烏鴉吃的啊？！
但不管是當玩具還是當食物，林諾都知道，被這麼個圍追堵截法，自己根本飛不走。
那怎麼辦？！
自己現在又不能吐火球又不能爆冰箭，要怎麼突圍啊？
如果現在能有一枚金幣……如果自己能控制金幣當做武器……
林諾想起了前幾天雷恩給自己做的訓練。
然而，自己爪子上沒有金幣，只有剛剛拽下來的，一根黑漆漆還有點臭的羽毛。
他低頭看着羽毛，發現羽毛的底部尖尖的。
如果速度夠快，說不定這根羽毛也能當武器？
林諾扁扁的嘴抿得緊緊的，決心試一試。
“集中精神，讓它按照你的意志挪動，控制它前進……”林諾在心中默念着雷恩教自己的話。
羽毛……它飄起來了！
林諾的豆豆眼激動得快要變成對對眼。
然後，羽毛，飄飄蕩蕩地落下去了……
什麼鬼啊啊啊！
林諾啾啾大叫起來。
然而，出乎林諾意料的是，他叫了幾聲之後，烏鴉們的動作都變遲緩了。
而且，這群烏鴉們，開始扭過頭互相看，「嘎嘎」亂叫，就像在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不管是怎麼回事，總之對於林諾而言，這就是逃命的機會！
他猛地一揮翅膀，再用小腦袋撞開擋在前面的一隻大烏鴉，硬是衝出了包圍圈。
他拼着命地飛出去好大一截，這才確信，這幫烏鴉們真的沒有再追上來。
這時，林諾才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盡了，整隻龍頭暈腦脹，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落到地上。
自己這個模樣，真的能一直飛回王宮嗎？
林諾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完美計劃」來。
恰在此時，一陣風吹來，吹得林諾在空中東倒西歪，直到撞在一棵樹上。
“啾！”
林諾痛得一聲尖叫，然後順着樹榦滑到了地上。
不、不行了……
自己得休息一會兒，然後才能繼續飛了……
可是，就這麼躺在這裏休息，然後等着野貓野狗來把自己吃掉？
想到這裏，林諾努力撐着自己，想着至少換個地方藏起來。
這是，他聽見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少主？”
林諾抬起頭，看見了圓滾滾的地精少年。
“少主！真的是你！”圓滾滾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啪一下就跪在了林諾面前。
林諾癱靠在樹榦上，想問“你怎麼在這裏？”
當然，他發出來的，只是「啾」的一聲。
沒想到，圓滾滾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有鴿子精傳信說，在空中看見了少主，我還以為是騙人的，沒想到真的是少主！”
林諾眨眨眼：“啾？”
他其實在說——“你能聽懂我的話？”
“當然！”圓滾滾一臉理所當然。
“少主現在是魔物形態，身為魔物的我，當然能聽懂您的話了！”
“哦……”林諾用爪子撓了撓腦袋，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是人形的時候，就聽不懂魔物的話。
難道說是魔力有差異？
“少主，您看，我變成魔物后，您也能聽懂我的話！”圓滾滾興奮地說完，然後噌一下，變成了一隻石頭色的地精。
林諾看着這隻同樣圓滾滾的地精，心想這樣也好，至少自己不用抬着頭仰視他了。
地精跳得離林諾更近了些，開口道：“呱，呱呱！”
林諾這下真的聽懂了。
地精在說：“少主，您怎麼了？您為什麼會落到這裏？”
林諾「啾」了一聲，意思是“說來話長……總之，我現在需要回王宮一趟。”
地精又道：“少主，您若是飛累了，屬下可以帶您去的。”
林諾眼睛一亮。
地精抱歉道：“不過，屬下只能送您到王城門口，王城有王氣守護着，除了少主您以外，其他魔物都進不去的。”
嗯？其他魔物都進不去……
那之前，為什麼自己在王宮裏差點被一隻巨型烏鴉給吞了？
不過林諾估計地精肯定也不知道答案，他也不想透露出自己被騎士救下來的故事，只點點頭，道：“那你送我去吧。”
地精眼中閃着欣喜的光，猛點頭，說：“屬下這就變回……咦？！”
“呱呱？”
“啾啾？”
地精和幼龍，同時大叫起來。
因為，一張織得細細密密的網，一下子把他們倆都罩了起來！
接着，這張網被舉到空中，一張滿是雀斑的臉湊到兩隻小魔物跟前：“哇！好肥的青蛙！還有一隻好奇怪的動物！”
雀斑少年看着林諾粉嫩嫩的臉，嘿嘿大笑起來，露出滿嘴的蛀牙：“我要把這隻肥青蛙送去賣掉！把這隻粉色的小怪物留下來當玩具！”
林諾抖了一下，試圖用爪子去扯開這個網，發現根本扯不動。
他輕聲對地精說：“你用點魔力之類的，把這網子破壞掉啊。”
沒想到，地精哭喪着臉道：“嗚嗚，少主，對不起！我，我除了會吞金銀財寶以外，什麼別的魔力都沒有！”
林諾滿頭黑線，低聲道：“別哭了，實在不行你就變回人，至少能撐破這個網子，然後帶着我拔腿就跑！”
地精趕緊點頭：“我這就變——誒？”
地精的青蛙臉漲得鼓鼓的，連肚子都要變成氣球了，依然沒能變回人。
林諾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喂喂，該不會，你也無法變回人了吧？”
地精呱呱大哭：“我，我好像太緊張了，變不動了哇！”
林諾：救命。
救命啊啊啊！
無計可施的幼龍和青蛙，就這麼被雀斑少年用一個網兜裝着，晃晃悠悠地來到了熱鬧的集市。
雀斑臉跑到一個賣魚賣蝦的店鋪旁，舉起網兜道：“老闆，有肥青蛙，你收不收？！”
地精在旁邊嘀咕着：“是地精，不是青蛙啊……”
林諾簡直要暈過去了，心說都這個時候了，是地精還是青蛙重要嗎？你都要被賣掉了啊喂！
結果正在宰魚的老闆抬起頭看了眼，道：“太肥了，怕是不好吃，不收。”
地精：林諾：魚老闆又看了眼晃晃蕩盪的網兜，道：“那隻粉色的，還怪可愛的，那隻我收。”
雀斑臉把網兜往回一揣，道：“不行，這隻粉色的我要留着當玩具嘞。”
魚老闆把一條剛宰好的大魚「啪」一下扔進地下的木盆里，順手把刀插在案板上，慢悠悠道：“我給你五個銅里埃，夠你買十個小麵包了。”
雀斑臉吹了個口哨，立刻說：“好嘞，那打包都給你！”
魚老闆「嗤」一聲，從圍裙兜里掏了五個銅板，扔給雀斑臉。
看着那把帶着血的刀，以及木盆里的死魚，地精的胳膊死死箍住幼龍：“少，少主……怎麼辦，好像要被殺了……”
被箍得無法呼吸的林諾：“咳咳……我說，你先鬆手行不行……”
雀斑臉嘿嘿一笑，揣好銅板，把網兜往魚老闆那邊一拋——
啪，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空中截住了網兜。
林諾渾身一抖，顫顫巍巍地順着那修長手指往上看去，正對上雷恩黑沉沉的眼睛。
林諾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緊張得小爪子死死卡住了地精的胳膊，卡得地精呱呱呼痛。
“這兩隻我買了，一個銀里埃。”雷恩丟了一個銀幣到魚老闆手裏。
中途被截胡的魚老闆，嘩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了起來，一副想要吵架的模樣。
可是，待他看清雷恩臉上的神色后，不由打個哆嗦，原本要脫口而出的髒話變成了：“先生還要別的魚嗎？我都給您包起來？”
雷恩沒理他，轉身就要走。
“喂喂！這是我捉的！錢應該給我！”看到魚老闆白白得了1個銀幣，一旁的雀斑臉少年大叫了起來。
雷恩側過頭，緩緩道：“你，捉的？”
他的眼底，儘是驅不散的冰寒之氣。
雀斑臉打了個寒顫，一邊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邊小聲道：“你，你……”
他還沒說完呢，旁邊就有人拉住他，摁住他的頭往下壓：“混小子你瘋啦，你快道歉！你沒看到這是一位大貴族么！”
的確，雖然雷恩只穿了一身便服，但他周身那無法隱藏的貴氣，依然將他與市場中紛亂嘈雜的其他人間隔開來。
雷恩並沒有浪費時間等待雀斑臉道歉，只是把那層網兜扯下來，丟給雀斑臉，單手拎着兩隻魔物走了。
被雷恩拎在手裏的地精，已經開始渾身篩糠了，抖得比剛才還要厲害：“少、少主，這、這不就是，跟在您身邊的那個克蘭門特嗎？他，他要幹嘛？他是識破您的偽裝了嗎？！”
林諾自己也怕得不行。但他仍然保持了龍族應有的風範，嘴硬道：“不要怕！一切盡在掌控！”
聽着兩隻魔物的呱呱和啾啾聲，雷恩的唇角微一勾起，又迅速回復了波瀾不驚紋絲不動的模樣。
待走出市場，來到一處僻靜的拐角處之後，雷恩把地精拎在手裏晃了晃，看着小惡龍，冷聲道：“你怎麼跟只青蛙混在一起去了？”
圓滾滾地精憤怒地大吼道：“不是青蛙！是地精啊！少主，您變回人以後，要好好警告這隻不懂禮數的騎士才行啊！”
林諾：救命。
雷恩把小惡龍托在手掌心裏，再把「青蛙」往地上一丟，道：“太肥了，不養。”
說完，雷恩就托着小惡龍走向一輛馬車。
圓滾滾在後面追着林諾和雷恩，大喊道：“少主，少主！他要帶您去哪裏啊？！您不是要回王宮嗎？！”
林諾費力地探個腦袋，對着地精喊道：“放心！一切盡在掌控！”
聽着小惡龍的啾啾聲，雷恩微有涼意的手，撫在他後背上，低聲道：“別吵，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