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庭柳
第二天起來時,一夜春雨早就停了。花葉上只有的水滴如朝露,若不是小徑苔濕,只教人不知昨夜有過一場雨。
就如同昨夜太子的噩夢,了無痕迹。
喬琬的膝蓋還有些疼,但她面上不顯,會寧殿的這個清晨與往常並無二致。
用過早膳,太子要去天章閣,而喬琬則要去長春宮。
“他們用暖房養出來這些提早開花的月季牡丹,都叫我忘了今日是花朝了。”臨行前太子突然想到什麼,命白公公去取了剪子來。
喬琬不解風情:“殿下要剪子做什麼?”
太子在庭前花|徑上徘徊片刻,最終剪了一枝洛陽紅,為喬琬簪在頭上:“去年花朝節,你就太過素凈了些,今年別忘了簪花。”
原來他還記得去年花朝他們的相遇。
“殿下,今日是賞紅,又不是……”喬琬老調重彈,今日是家宴,她並不想這樣奢艷。
榮諶卻打斷她:“我知道。你賞紅,我賞……”
“你”字未出口,是喬琬情急之下用綉帕掩了。
“時候不早了,”她垂眸行禮,不敢看向太子,“柔安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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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往長春宮,喬琬總忍不住想去撫髮髻上的牡丹,又擔心自己碰壞了它。即便是碰歪了,也捨不得。
夫妻恩愛、畫眉簪花,都是喬琬前世沒有經歷過的……
眼見着宮門就在眼前,內侍落了轎。喬琬收起小女兒情態,又是溫婉端莊的太子妃。
進了宮門,長春宮已經是處處粘紅。庭內也如往年,擺上了芍藥、月季和牡丹,花團簇簇,奼紫嫣紅。
因着昨日嘉寧公主的叮囑,喬琬今日來得早了些。太后剛撤了早膳,一眼瞧見她就很是歡喜。
“婠婠,來,讓老身瞧瞧你發上的花。”太后朝她招手。
喬琬行禮,來到太後身邊伺候了她用茶,這才問:“娘娘,您可瞧出來是什麼花?”
嘉寧公主湊過來一看,驚訝道:“你倒是捨得!”
太后也笑道:“好你個婠婠,今日竟是洛陽紅都捨得簪!”
喬琬被祖孫倆打趣得有些懵,她眨眨眼:“娘娘,洛陽紅並不難見呀?”
太后還未發話,嘉寧公主就搶着道:“三月的洛陽紅不難見,但花朝節的難見。我記得今年暖房只出了幾盆開了花的洛陽紅,除了群玉宮,也就東宮能見着了。”
喬琬一時心虛,只好供出罪魁禍首來:“是太子殿下給我簪的……”
太后聞言更是展顏道:“那便好,那便好,他待你有心便好。”
嘉寧公主則搖着頭唏噓嘆道:“真是色令智昏,還不如把洛陽紅送來長春宮給我呢。”
不多時,德康公主與幾位皇女也陸續到了。
德康公主今日穿着湘妃色襦裙,頭簪海棠,手上挽着鵝黃披帛,規規矩矩地進殿給太後娘娘請安,看起來柔順嫻靜得很。
但是惠妃娘娘的提點在德康公主看見喬琬的一瞬間,就被她拋之腦後了。
“你!”她剛叫了一聲,忙捂嘴朝太后躬身,然後又盡量剋制情緒道,“你怎麼剪了洛陽紅來簪!”
德康公主清楚得很,今年花朝前結了花苞的洛陽紅只有四株。因太后更喜月季,這幾株便分別賜給群玉宮和元熙宮了。她今早還想,到了長春宮連洛陽紅都見不着。哪知太子妃竟光明正大地簪着來了!
喬琬在德康公主面前可不想示弱,她輕描淡寫笑道:“今日賞紅,正是適宜。”
德康公主咬着牙,無言以對。她朝太后一禮,默默退至一旁,生怕再與太子妃說幾句話,就忍不住丟開淑女的風範。她可不想再陪母親讀經書修身養性了!
在德康公主之後行禮的,才是年齡最大的皇女。她同樣出自惠妃娘娘的瓊華宮,但並不像德康公主這般幸運。大皇女承瓊華宮德嬪膝下,去年也已經及笄了,笄禮還比不上喬琬那般名動玉京。
大皇女平日裏出門穿着總是與德康公主相近,只身上的瓔珞首飾差了些。她規規矩矩地給太后和太子妃請安:“見過祖母、見過皇嫂。”
方才德康公主退開得突然,喬琬這才想起自己還準備了見禮,忙令清晝呈上來。那是去年七夕她拜月乞巧過的香囊,從花樣到綉活都是她自己做的。
聽了喬琬的解釋,大皇女笑着道謝,接過了香囊。
德康公主不幹了:“我的呢?咳,皇嫂,可有準備德康的見禮?”
喬琬只好讓她親自挑了花樣才哄好。另一個被遺忘的嘉寧公主只能面上笑眯眯,心中暗暗安慰自己:我是公主,拿妹妹挑剩下的也無妨。
今上只得六位皇女,其中錦雲宮麗妃娘娘的二皇女夭折,嘉寧公主行三,德康公主行五。如今進前來拜見的,還有錦雲宮僖嬪膝下的四皇女、群玉宮安嬪膝下的六皇女。
喬琬讓她們一一挑了見禮,最後一個果然是留給嘉寧公主了。身為中宮嫡女,嘉寧公主倒是比德康公主要大度多了,同樣笑着收下了。
今日說是花朝節家宴,幾位娘娘將皇女送來長春宮,只是為了她們能多親近太后。特別是大皇女,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因此她們也不肯如嘉寧公主所說,走到遠處賞花釣魚,只想多伴在太後身側。
嘉寧公主在姊妹面前向來是體貼大方的,她雖然不能承歡母親膝下,但她早早有了封號,也有祖母與父親疼愛,與兄弟也十分親近。她自覺萬事足,更願意體諒別人一些。
“大姐姐陪祖母說說話吧,”嘉寧公主拉着喬琬道,“我和嫂嫂去給祖母挑幾朵月季來。”
太后笑嗔道:“你禍害我的月季做什麼?”
嘉寧公主笑道:“祖母看着嫂嫂簪花很是喜歡,不如也簪一朵吧?”
“你這個促狹鬼,去給你姊妹們選一些來,我便不簪了。”
德康公主忙站起來:“我也一起去。”
嘉寧公主離開是想幾位姊妹多與祖母多親近些,德康公主則是擔心別人挑的花不喜歡。雖想法不同,但也是殊途同歸了。
喬琬見嘉寧公主有些不愉,知道她原是想單獨與自己說話的,偏偏跟上了小尾巴德康。她輕輕扯了扯嘉寧公主的衣袖,對宮人道:“去準備花籃和剪子吧。”
三人提了小竹籃漫步在花|徑,德康公主認真地挑着妃紅色的花:“嘉寧姐姐,我可以剪牡丹么?”
嘉寧公主有些沒好氣:“都說了是月季,祖母最喜歡月季了,你知足吧。”
德康公主也不惱,咕噥道:“我喜歡牡丹,這不是恰好不會讓祖母心疼么……”
喬琬笑道:“挑你喜歡的吧,你簪起來好看娘娘便歡喜,哪會心疼那幾朵花?只是別忘了也給姊妹們挑選幾朵。”
“知道啦。”德康公主拖着聲音不情願地說,倒也還惦記着照姊妹今天穿着的裙子顏色來挑花。
嘉寧公主這才順了順氣,朝喬琬悄悄做了鬼臉。
轉過庭前松柏,走到了飛華亭附近,德康公主只說要去涼亭里休息。嘉寧公主耐着性子和喬琬陪她看魚,嘴上不忘道:“就你嬌氣。”
德康公主卻道:“大姐姐還想着和祖母多說會兒話呢,咱們晚些回去才好。”
喬琬一怔,沒想到眼高於頂的德康公主與大皇女還是有些感情。
就聽德康公主又道:“大姐姐可是拿了她自己做的花糕來求我,味道不錯,一會兒她還要獻給祖母,你們也嘗嘗。”
嘉寧公主笑了一聲:“不愧是你。”
德康公主摘了髮髻上原本的海棠花,擺弄着自己剪下的妃色牡丹,臨水照影簪在頭上。她轉身看向喬琬:“嫂嫂,你看我這樣簪好看么?”
喬琬還未說話,嘉寧公主就笑了:“這朵花都快比你的臉大了,現在你的頭有兩張臉那麼大!”
其實這朵珊瑚台襯得小女孩的臉兒巴掌大,秀妍可愛。但是偏偏嘉寧公主打趣的形容十分好笑,喬琬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德康公主的臉色霎時變了,她又去水邊照了照,哼了一聲:“我不管,你是嫉妒我選得好!”
她們三人在涼亭里少坐片刻,喬琬也幫着嘉寧公主簪了一朵月季。
德康公主托腮坐在一旁看着她倆,突然問道:“嫂嫂,聽說你們宮裏的女官每旬都要給你交文書,你讓她們寫些什麼呀?我宮裏的女官只會盯着我寫功課,我怎麼就沒想到,讓她們給我交功課。”
喬琬的手一頓,心思急轉道:“你怎麼知道,是我讓女官交的文書?”
德康公主正要答話,突然明白了什麼。她起身,望着池亭邊的楊柳道:“也許是柳樹上黃鸝告訴我的……好嫂嫂、嘉寧姐姐,咱們回去吧。”
嘉寧公主望向喬琬,她也明白了。喬琬只是不動聲色地朝她搖搖頭,三人返回了殿中,一路無話。
三人摘的花皆選了與幾位皇女衣裙相合的顏色,姊妹幾人道了謝,互相幫着簪上了。
嘉寧公主還親自給太后挑了一朵魏紫:“德康說,祖母喜歡月季,簪牡丹便不心疼了。”
太后笑道:“我難道真能心疼幾朵花不成?能把我的孫女兒們打扮得漂漂亮亮,這些花兒也不枉費了這一遭。”
眾人少坐,午膳是花宴,又有大皇女獻的花糕,確實如德康公主所言,十分香甜可口。
大家皆知大皇女之意,並沒有多言。臨行前,太后只道:“你們都放心罷,祖母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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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琬回了東宮,還帶上了大皇女所贈的花糕。那個處處低眉順目的女孩說想送給太子哥哥也嘗嘗,喬琬自然不肯拂了她的好意。
晚間喬琬特地捧了那花糕,又與太子說起了白日之事:“只怕是惠妃與眼線相談時,不小心叫德康公主聽了去。”
榮諶拈了塊花糕就着清茶吃了:“大妹妹手藝不錯……”
他復而又想起什麼,道:“說來也巧,今日父親也問起此事,還提了正是惠妃娘娘告知的。”
喬琬與太子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者有話說:
古代有暖房養花,寶寶們不要在意牡丹品種哈哈,珊瑚台是近代培育的(但是很可愛)
德康真的越來越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