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散餘霞
喬琬隨嘉寧公主到了她的屋子,宮人已經端來了解救湯與涼水。她先把手浸入涼水中,確實叫她凍了了個激靈。
嘉寧公主忙道:“怎麼樣,還是喝解救湯吧?”
喬琬讓清晝擰了帕子來,又敷在面上:“我身子倒也沒那麼弱,受得住。”
涼水激得喬琬清醒了許多,她接過熱熱的醒酒湯一飲而盡,道:“你別擔心,我覺得這不過是激發酒性的熱葯,只是為了讓女眷在壽宴上出醜罷了。”
至於提前離席的四皇子,他們二人都沒有提。
“上回想與你說,那安神香……”嘉寧公主猶豫道。
“我知道,”喬琬喝了熱熱的醒酒湯,已緩過來不少,她拍了拍嘉寧公主的手道,“在圍場時太子就與我說了,你不必憂心,我瞧太子似是心裏有數的。”
嘉寧公主似是還有話要說,但她身邊得用的女官已經領着程皎、劉妧前來複命。
“多謝公主、縣主。”來路上,女官已將事情告知二位,因此她們進了殿中就拜謝。
嘉寧公主對她們便沒有那麼細緻了,只是道:“先來喝解酒湯吧。”
喬琬重新上了妝,她道:“我見你們身子骨弱一些,就不要碰涼水了。”
二人皆是冰雪聰明,知道喬琬必是敷過涼水了。程皎忙道:“都是我連累了縣主……”
“說什麼連累,”喬琬揉了揉額角,“你與我敬酒自是好意。”
劉妧道:“多謝縣主,若不是您機警,我只當自己是尋常醉酒,硬撐下去怕是要丟了家中顏面。”
嘉寧公主端詳她,問道:“你可是病了,為何清瘦許多?”
劉妧微微苦笑:“啟稟公主,如今倒沒有什麼可遮掩,我已是絕食數日,苦求家中讓我做女冠去。”
“你竟是……”喬琬一頓,又想自己未經他人苦,只道,“好歹等過了年關。”
劉妧搖頭道:“您看今日此事,更是教我不敢留。”
宮人端來新的解酒湯,程、劉二人飲了。
嘉寧公主望着窗欞,聽着前殿遠遠傳來的鼓瑟之聲,突然說:“你竟有如此打算,倒叫我佩服。咱們也算自幼相識,今日也是有緣,有些話與你們說了,出了這宮門,我便不認。”
三人俱是望向她,不知她要說什麼。
嘉寧公主道:“父親醉心詩歌曲賦,如今愈發依仗閣臣。從前我也以為哥哥要娶劉妧,但東宮不願如此。如今你二人的婚事,只怕多的是人關心,萬事皆要自己留意。劉妧,你若真想出家做女冠,便告訴你祖父快些放你走吧。”
她又看向程皎:“今日之事,你是無心也好,有意也罷。只怕今夜過後,咱們再沒有如此推心置腹的日子了。”
喬琬不知嘉寧公主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她是真心如此想,還是要借劉妧、程皎敲打二位閣老。但她知道未來正如嘉寧公主所言,天子愈發依仗閣臣,甚至在太后薨逝后,不再按時朝會。
劉妧聞言一怔,她立刻跪下行禮道:“多謝公主,祖父與我,願為純臣。”此外之意,當初操縱婚事的是誰,不言而喻。
程皎自幼循規蹈矩長大,怎會不知嘉寧公主的之意。可這婚事,又豈是他們府上可以做主,恨只恨她從前還心存幻想,祈望東宮能選她。如今看來,倒不如去年及笄時便定下婚約,也少卻儲君疑心。
她也跪下道:“拜謝公主之言,程皎此後不論際遇如何,定當堅守本心,只為純臣。”
不知為何,喬琬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感傷。她與嘉寧公主從前與劉妧、程皎並不算相熟,只是自幼相識的閨閣之交。今夜之事,卻是要叫她們直面人生在此分道揚鑣。此後再無閨閣內的詩文、酒令之爭,只有家族利益、權力更迭。
但人生際遇就是如此奇怪,她們四人能如此談論,便已是不可思議了。
解酒藥起了效,前面的筵席也要散了。嘉寧公主扶起程皎:“記得你今日所言。”
幾人回到前殿,正遇到眾人拜送天子儀仗。匆忙間,喬琬見到太子對她頷首,應是已經處理藥酒一事,她心中稍安。
入了前殿,眾命婦陪太后說話,又有詩畫舞樂獻上,好不熱鬧。喬琬見太後面色無異,知道天子與太子是不願擾了她今日喜樂,她也換上笑顏,只與太后逗趣。
熱鬧了半宿,在宮門下鑰前,眾人打道回府,期間倒再沒有出過岔子。
回府的馬車上,喬琬細細與蕭氏說了方才之事,但沒有提與程皎、劉妧相關。
蕭氏道:“你走後不久,我見來換酒壺、酒器的皆是長春宮的宮人。”
喬琬倒是不憂心這個,她說:“好在今晚沒有出事,宮中自然會去細查。”
蕭氏握着女兒的手:“我只是擔心你……”
喬琬不知該如何安慰母親,只好道:“母親別怕,太子護着我的。”
一如前世,在太後娘娘壽辰后不久,宮中便賜封二皇子榮謹為昭王,出宮開府。不同的是,這一回被賜婚的是程氏女。
喬琬聽聞此事只是暗暗嘆息,心中並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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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孟冬,宣寧侯府上一邊準備嫁妝,一邊準備年關事宜。
臨近臘月,各個莊子要送過冬的收成節禮來,各個鋪子的掌柜要到府上交賬。到時候還得開宗祠,着人打掃收拾。又要準備各府的年禮、領春祭的恩賞。因着玉京是新都,喬家祖籍在舊都還有祠堂、祭田要命人回去打理,一時間喬琬也是陪着蕭氏忙裏忙外,沒有個閑暇。
喬琬跟着蕭氏理家已經有一陣子了,如今她嫁妝的莊子、鋪子自是把單子和賬簿交到她這裏。喬琬也不用蕭氏幫忙,自己就帶疏影看了。
疏影有些不解:“小姐,平時都是我與清晝一起看,怎麼今日就獨叫我來?”
喬琬想了想,還是把幾個丫鬟都叫了過來:“等過完年,二月便是婚期了。我想過,並不打算帶你們入宮去。”
幾人呆住,清晝反應最快:“小姐,這是怎麼想的,您不帶我們,自己在宮中如何處之?”
喬琬道:“我如今進宮,搏的不是前程,而是性命。你們與我主僕一場,我不願害了你們性命。至於我在宮中,與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只管用東宮的人便是。”
春水和秋山相視一眼,她們服侍的日子短,不敢言語。
疏影道:“小姐,我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您如今這樣說,只管自己入宮了,叫我們心裏怎麼受得住?”
喬琬卻問道:“疏影,你大我兩歲,去年年關雲戟是不是去找你家提親了?當時你想等我及笄,可是如今你若隨我進宮,雲戟可怎麼辦?”
雲戟是喬鍈的隨從,正是疏影前世的丈夫,當時喬琬成婚便沒有帶走疏影,如今她也是一樣的想法。
疏影和清晝都是家生子,沒有什麼由頭放出府去,喬琬拼盡所能護住侯府一日便是護住她們一日。
疏影呆住了,一時不能言語,她也無法立刻就說要與雲戟一刀兩斷。
喬琬道:“我在府外還需要一個管事,你做事最是利落周到,我要你留在宮外幫我看着這些莊戶、掌柜,你可能做到?”
雲戟是喬鍈身邊得用的,疏影成親后替她在外打理產業,一是有喬鍈這個世子做靠山,二來也不至於拆散她的姻緣。
“那幾個庄頭、管事,我這半年來觀察了許久,”喬琬道,“待我這幾日敲打了,許庄頭、劉掌柜二人可予你用。”
嫁妝里的這些莊子、鋪子,喬琬上輩子一直都是自己打理,牢牢抓在手裏的,如今要敲打交待起來易如反掌。
疏影向來是個爽利人,如今只是垂淚,小姐將此事交給她,她又如何推辭?
喬琬又看向清晝:“你家中老人都在舊都,前些年你父母也回去了,你可想回去?”
喬琬記得清晝就是在回家奔喪時候病死途中的,如今讓她兄長陪着她提前回去也好。
清晝方才聽了喬琬一番話,早有準備:“小姐,我不回去,婢子要陪您入宮。”
喬琬解釋道:“我手上有些銀錢,還想着打發你和你哥哥回去,倒是多置辦些房舍、祭田……”
清晝聽得心驚,為何提起添置祭田?如今雖因着大婚的由頭倒還成,但聯繫小姐方才不教她們入宮的一番話,怕正是家族敗落,才需退回祖籍。她前些時日還與小姐在宮中經歷了壽宴的變故,心裏想的也多。
清晝當即跪了下來:“小姐,您只管派我哥哥回去,婢子定是要隨小姐入宮的。只是想到若是再如壽宴那日,您在宮中無人敢信,這叫婢子在宮外如何能安寢?”
春水瞅准了時機,也在清晝身旁跪了下來:“小姐,春水也想隨小姐入宮!婢子如今在外舉目無親,了無牽挂,好不容易在小姐身邊伺候了這些時日,小姐,您就讓婢子跟着您吧……”
“如若找到你的家人,將你放歸良籍,你也不回?”喬琬問她。
春水咬牙道:“回小姐,婢子想得清楚,父親能賣我一回,便能賣我第二回。婢子不回去!”
喬琬嘆息一聲,她前世就知道,春水是記得自己家人居住在何處的。
最後,她看向秋山:“待我入宮,就放歸你良籍,你回去與你母親、弟弟好好過日子罷。”
秋山只淚流滿面跪在地上,實實在在給喬琬磕了個頭:“小姐恩德,秋山銘記在心。將來小姐還有得用之處,秋山在所不辭。”
喬琬知道自己實在是心軟,見着她們總是能想起她們前世枉死的種種。如今這番陳詞下來,倒是隨緣了。
喬琬道:“那便如此,疏影和秋山在外還為我所用,不要哭哭啼啼了。”
臘月將至,府中忙碌的很,這事便這樣過去了。倒是疏影帶着秋山認真學着看賬、核對庫單,而清晝也終日帶着春水指點處事。
年關前,昭王終於擇吉日出宮開府,婚期也定下了。這消息熱鬧了沒幾日,劉府就傳出,劉妧到翠雲山玉清觀出家做女冠去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大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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