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臨近破曉時分,黑暗與光明的交接處,天上的明亮的月亮依然高掛,太陽卻已經忍不住要跳出地平線了。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日是八月十五的清晨,天空中碩大的白玉盤子已經可以初見端倪了,十六那日,必定是個賞月的好時候。
祁璟早就醒了,他素日就起的早,大周的早朝在卯時出便開始,他要提前半個時辰起,待準備好一切事宜,就差不多時候了。
這種生活他從十三歲開始,就日日如此,遇到休沐,便去書房尋太傅考校功課。
今日是中秋,大臣們都休沐在家享受闔家之歡,祁璟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小時候倒是盼望過,在這天,家家戶戶都會備上許多吃食,他去討要時都會分外慷慨,甚至有大嬸會摸着他的頭,先嘆息一聲,在說一句‘可憐的孩子’。
祁璟不覺的可憐,他很早就可以養活自己了。
又或者是早兩年,他此時已經出現在書房了,太傅開始考教他的功課,出了差錯還要挨罰。
可現在,他已經親政,也沒太傅了。
祁璟盯着明黃的帳頂靜靜的想了許多,薄帳輕盈,早晨有微風吹過就如波浪般抖動。
他不想起,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放任自己。
思路回到現在,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昨夜,昨天夜裏他還是沒有穿過去。
這是第二次了,前天夜裏他也沒有過去。不過對比與第一次的恍惚感,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
這是好的事情,原本他還在想辦法如何才能擺脫這種不受控制的事情。現在倒是不用了,一切恢復正常,他依然是周國的國君,除此以外沒有其他。
趙大伴自從發現王上醒了以後就招呼一眾宮人候在旁邊,可這已經過去兩刻鐘了,還不見王上喚人起來洗漱穿衣。銅盆里起先正合適的水溫已經涼了,他小聲吩咐着再去換一盆,等人小心退了出去,他轉過身小心抬頭看向依舊平靜的薄帳,心裏開始打突。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上之前可從未如此。
這樣說也不完全對,似乎從昨日開始,王上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回想起昨日的清晨,趙大伴的眉頭都皺的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了。
昨日清晨王上像平日一樣起來,右手支撐着額頭坐在床上,目光中罕見的露出一絲迷茫,“寡人睡著了?”
趙大伴:“回王上,睡著了。”
祁璟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他起來下床,“什麼時辰了?”
“寅時三刻。”趙大伴正幫着穿衣,明顯感覺到王上在聽到寅時三刻的時候身體僵硬了一下。
趙大伴當時還沒有特別注意,然而一天下來他就發現王上似乎在走神。
吃飯的時候在走神,夾了一大塊用於配料的薑片,還不等他出言阻止就把薑片送進了口中,趙大伴知道王上最討厭薑片,看着這一幕欲言又止,而王上則毫無知覺,將一整塊薑片都吃了下去。就連左相大人正在彙報王上最為關注的近半年時間在各地施展的改革成果,王上都有好幾次走神,左相大人出言提醒好幾次,眉頭都皺了起來。
趙大伴着一整天都膽戰心驚的,可沒想到第二天早晨,情況似乎要比頭一日更加糟糕。
他小心的擦了擦頭上的汗,算着時辰,應該已經卯時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在長久的沉寂之後,簾帳被打開,一國的君王如同往日一樣,洗漱,穿衣,吃早飯,然後就處理一天的事務。
看着並沒有任何不同。
可趙大伴在身後看着比着平日更加忙碌的王上卻滿臉的擔心。
因為他知道,王上這是遇見大事了,這件事情還非常的棘手。
依照周國的慣例,每年的八月十五這天都官員各自回家過節的日子,而在宮裏,則是舉行家宴的日子。先王沒有其他的子嗣,王上的親人只有在郁松院的蘇太后一人,以前蘇太后還在垂簾聽政的時候是辦家宴的,可前年開始這家宴就不在舉辦了。
趙大伴拿不準今年如何,就去詢問王上的意見。
祁璟正在翻看之前從民間搜羅出來的書,依照他的要求,幾乎所有怪談奇志的都在這兒了。後來找到的一直放着,今日他沒早朝,政事很快處理完以後就開始翻閱這些書籍。
書中多是一些妖鬼神的事情,離經荒誕,什麼都有,祁璟找了幾本關於妖的,但看了一會就皺起眉頭。書中美女妖精化作人形,專門引誘年輕的書生,花言巧語,一夜雲雨之後就挖去了書生的心肝,或者吸走了他們的陽氣,就是沒有一個好結局的。
祁璟以前看倒沒有什麼,現在再說妖就想起了蕭白,他嘗試着將蕭白帶入剛剛看過的故事中,還沒開始細想,臉色就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一旁詢問完是否開家宴的趙大伴還在一旁候着等吩咐,眼見在他問完問題以後王上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起來,他嚇得急忙跑到殿前跪下,“請王上恕罪,老奴不是故意的!”
祁璟抬頭看去就見趙大伴跪地前面,他皺着眉頭,“這又是在做什麼?”
家宴自然是沒辦,趙大伴戰戰兢兢的出了清徽殿感,想起王上最近的喜怒無常來,不得不扶着膝蓋感嘆,果然是他老了,是時候選一個小太監培養作為他的接班人了。
*
歷國的使臣覲見選在了八月十六這天。
周國群臣分為兩列站在大殿兩側,而大殿最上首坐着的正是周國國君。
祁璟眼睛霧沉沉的,面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正垂眸看着跪在大殿正中的林蒙,以及他手中捧着的木盒。
這次來宮裏的只有林蒙一人,福公公此時可能早就逃走了。林蒙雙手將木盒舉過頭頂,正將福公公昨天安排他的話一字一句的在大殿上說出來。
等到說到歷國願意歸附於周國的時候,安靜的大殿立即就騷亂起來,群臣被這個消息驚到,不由的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真的假的,這歷國當真要不戰而降”
“那盒子裏真的是歷國的輿圖和玉璽!”
“這歷國搞什麼名堂?”
“怕不是有陰謀!”
整個大殿之上也只有三個人算得上鎮靜,林蒙,蕭玠和祁璟。
蕭玠一開始也吃了一驚,可他看祁璟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也就把心放在肚子裏了。他認識的祁璟絕對不會把自己置於不利的危險境地。
林蒙聽着四周的議論聲,臉色不變,靜靜的等待着。之前知道要刺殺周國君王的時候他還為歷國擔心過,怕會因此牽連兩國發生戰爭。昨夜他答應福公公會做刺殺之事以後,就拿到一封書信,讓他今天在大殿之上將書信上的內容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來。
而上面的說的就是歸附一事,自此歷國願意主動擁護周國君王為主,成為周國的附屬國。
林蒙一開始也是惱怒的,他一個熱血的男兒,從小也是有保家衛國,征戰沙場的決心的,可此刻,外面明明是燥熱的天氣,他手裏拿着這張薄薄的信封卻只覺的重若千金,內心一片凄涼。
祁璟依然垂眸盯着下面,雖然一句話沒說,可他四周的空氣卻逐漸陰冷下來,殿內又恢復一片寂靜。他懶懶的抬起眼皮,聲音有些喑啞,“打開盒子,讓寡人看看。”
趙大伴急忙下到林蒙面前,將盒子打開,離得近的大臣偷偷的斜着眼睛看過去,見盒子裏的正是歷國的玉璽,以及一副輿圖。
趙大伴將拂塵一甩,雙手小心翼翼的端着盒子兩側,想要將盒子端到祁璟的面前。
嗯?拿不動?
難到這盒子還是什麼特殊的材料做成的,他又使足了力氣,臉都憋的通紅,盒子還是紋絲不動。趙大伴疑惑的看着林蒙緊握着盒子的手,低聲道:“林將軍,還請你鬆手,咱家好拿去讓王上看看。”這裏離着王上龍椅的位置有些遠。
林蒙依舊低着頭,聞言他才向著上方的祁璟道:“東西沉重,怕公公勞累,還請王上允許蒙親自呈到王上的面前。”
“大膽!那上面豈是你能去的!!”趙大伴見王上沒有說話,便開口訓斥道。
祁璟玩味的看着林蒙,目光低沉。
林蒙彷彿是沒有聽見訓斥,將頭伏的更低了,悶着聲音繼續道:“還請王上准許,這輿圖足有十二尺,需兩人同時才可以展開。”
趙大伴還待說什麼,卻聽見祁璟嗤笑一聲,“允了。”
林蒙緩緩起身,依然將裝有玉璽和輿圖的木盒舉過頭頂,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面的漢白玉階梯,整個過程連一個目光都沒有抬起過,擺出了十足的臣服意味。
及直離祁璟面前桌子還有兩步之遙的時候,林蒙停了下來,他輕輕的將木盒放置在桌上。
祁璟低頭看去,那由上好藍田玉所制的玉璽瑩潤潔白無暇,正靜靜的躺在木盒內柔軟細膩的黑色毛皮上面。
這塊玉璽他見過無數回,甚至閉上眼睛都能描繪出玉璽上面任何一片龍鱗所在的位置。
這還是他第一次以人的角度,而不是匕首的角度去看這塊玉璽。
有些新奇。
素日最喜歡嘰嘰喳喳的玉璽小妖此刻安靜的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像是祁璟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妄想。
哪怕祁璟內心堅定,可還是難免有一瞬的恍惚。
在玉璽旁邊的是歷國的輿圖,他之前還以為只是簡單尋常的地圖,沒想到這歷國倒是捨得下本錢。
而之前也一直呆在玉璽身邊的匕首,這時卻不見的蹤影。
林蒙伸手拿出輿圖,這才第一次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周國國君,“蒙這便為王上展開輿圖,還請王上小心看清楚了!”
站在下方的趙大伴正要上前幫忙,卻突然之間被一道亮白的光線閃到了眼睛。
他反應過來急忙驚呼出聲:“王上小心!有刺客!快來人救駕!救駕!!”
趙大伴是離祁璟最近的,可依然是有些距離的,他剛往前跑兩步,林蒙手中的匕首就已經直直的向著祁璟心臟位置刺去。
祁璟身下坐着的龍椅巨大切笨重,平日裏是多少人羨慕的權利象徵,此刻卻將他牢牢的禁錮住,前後左右,留給他躲避的空間極為有限。
他眯着眼睛,看向刺過來的匕首尖,這把匕首有多鋒利,恐怕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了。
正是那把他夜夜都要穿成的匕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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