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北硯哥哥◎
說是在車上待半小時,等曲懿回到包間已經是四十分鐘后。
在場的目光齊齊轉過去,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曲懿掃視一圈,沒見到人,皺着眉先一步問道:“蘇祈呢?”
“說臨時有事來不了了。”高峻解釋了句。
林子游插了一嘴:“這一大桌的人在這,我們的大明星怎麼就只記得蘇祈?”
曲懿無視林子游陰陽怪氣的腔調,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掀,腳尖朝門口的方向轉了幾度,忽然聽見一道陌生又帶着詫異的女嗓:“蘇祈?他倆真的有那種關係啊?”
後面半句話是壓着嗓說的,隔得近,曲懿聽到了。
沒人搭腔,只是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林子游沒什麼眼力見,只會火上澆油,揚起嗓門:“沒在一起過,算不上那種關係,不過這麼多年,我們曲懿只看上了蘇祈倒是真的。”
“我有認識的姐妹在娛樂圈工作,她跟我說,圈裏很多男藝人都在追懿懿。”
潛台詞:曲懿怎麼就想不開,非要弔死在蘇祈一棵樹上?
這聲懿懿聽得曲懿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難得分出半個眼神搭理她。
這人曲懿沒見過,看她坐的位置和同高峻的眼神交流,應該是高峻帶來的女朋友。
曲懿提唇笑了笑,聲音細細軟軟,懶散的調:“也不算很多,得分淡季和旺季。”
有資本的人說這話毫無挑釁的意思,卻容易讓拋梗的人升起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女人臉上熱騰騰的,一時找不到話來接。
曲懿這趟是特地來找蘇祈的,現在人沒見到,還被接二連三地擠兌,心裏的暗火蹭蹭往上躥,拋下原地離開的念頭,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拿起餐巾,嫻熟地折着,一面乘勝追擊,“聽你剛才這語氣,怎麼,追我的人里還有你喜歡的?”
高峻不悅地簇起眉心,但什麼都沒說。
場面一度冷了下來,中途林子游上了趟洗手間,帶回來一個消息:“猜我剛才看見了誰?和咱們一個高中,一班的,就進了咱隔壁包廂。”
在提及“一班”時,高峻幾人滿臉不屑,說白了,他們就是覺得這群尖子生太裝,眼高手低又兩面三刀,當著老師的面是一套,背地裏又是一套。
曲懿回想起高中那三年,聽到最多的就是“娘娘腔”、“小白臉”類似的形容詞,但每回他們幾個都用“一班那個”代替名字,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們說的究竟是誰。
“溫北硯”三個字幾乎是脫口而出,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愣了下,曲懿將餐巾折成千紙鶴,擱在盤子上,面不改色地補充道:“來的路上看見了。”
林子游狐疑地眯起眼睛:“你能認出他?”
溫北硯是老師掛在嘴邊的天之驕子,曲懿聽說過這名字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都過去這麼多年,她還記得,也能認出這張臉。
曲懿不做聲,林子游當她默認,心裏有些詫異,但他沒放在心上,拖着腔繼續之前的埋汰:“不止來了溫北硯,還有個女的,叫李什麼好的,盛華的千年老二,就是不知道他們是來聚餐,還是開會的,穿得跟社會精英一樣,總之老樣子,一個字——裝逼。”
曲懿輕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糾正他:“那是兩個字。”
拆台拆得猝不及防,林子游嘲諷的笑容僵住,高峻出來插科打諢調解氣氛,“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是怎麼做到只見一眼,就能認出來?難不成你還記恨着那姓溫的啊?”
記恨這兩個字瞬間抓住曲懿所有注意力,片刻高峻解答了她的困惑,用打趣的腔調:“你們恐怕不知道,我們游游高中時候暗戀過的那幾個女生,都對溫北硯有那意思。”
林子游被戳中難堪事,冷冷瞥他眼,“特么給我閉嘴。”
曲懿毫無波瀾的情緒泛起了些漣漪,她得承認,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溫北硯確實有能讓人眼睛不自覺圍繞他打轉的資本。
曲懿第一次見到溫北硯是在初三,那會他的五官還沒完全張開,帶點偏女氣的柔和。
上身一件毫無點綴的白襯衫,估計洗穿過太多次,質感很薄,站在太陽底下,被澄黃的光束一照,透到能看見兩截漂亮的腰線。
皮膚和襯衫一樣,白到發光,手背上的細長經絡延伸至小臂,青澀與欲氣的碰撞,格外惹眼。
曲喬生在一旁介紹:“懿懿,這是溫北硯,跟你同屆,以後會經常來我們家。”
曲懿眨了眨眼睛,沒怎麼上心地哦了聲,瞥見曲喬生略帶責備的目光,才從善如流地喚了聲:“北硯——”
故意拖腔帶調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見溫北硯睫毛在陰影里有了極小幅度的顫抖。
對於這麼一個突然出現的人,說不好奇是假的,尤其是察覺到他其實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木訥老實——
他很聽曲喬生的話,把乖乖仔的形象詮釋得淋漓盡致,但私底下沒這麼乖,有次曲懿撞見他跟人打架,甚至到了見血的地步。
滿臉的傷,遮也遮不住,曲喬生問他,他也沒說實話,曲懿暗暗嗤了聲,將他歸到“假正經的騙子”那類。
那時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壓根不知道招惹這樣一個人的後果,反倒升起逗弄的心思,靠近他時會故意在他耳邊,捏着嗓子叫聲“北硯哥哥”。
呼出的氣流,染紅他的耳廓,她笑彎眼睛。
見他在小院幫曲喬生鏟土,她就拿起水管,擰開水龍頭,水柱直接往他身上滋。
濕漉漉的衣服勾勒出消瘦的身形,抬臂時能看見腰腹兩側突起的肋骨,不長肉似的,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可他看過來的眼神沉冷陰鷙,下頜線綳得很緊,下巴口有道傷,結了痂,硬幣大小。
明明是八月天,曲懿卻感受到了生瘡般的冷。
他臉上的寒意收斂得很快,彷彿只是錯覺,曲懿看得一愣一愣的,底氣不由鬆懈下來,心臟節奏卻加快了幾分。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栽了跟頭。
因為心虛,後來那幾天,曲懿都不敢同他對視,更別提故意對他使絆子。
初三一整個學年,溫北硯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曲家,而那段時間,恰好是曲懿從小女生過渡到少女的階段。
她腦袋裏時不時冒出一些天馬行空的想像,逆反心理一天比一天重,表面的乖巧也懶得裝了,凡事都要和曲喬生對着干,父女間的矛盾在乒乒乓乓的鍋碗瓢盆碰撞聲中日益加深。
中考前兩個月,曲懿終於受不了曲喬生的嘮叨,打包行李搬到外婆家,曲喬生隔三差五打電話給她,話題里逃不開“阿硯”兩個字。
聽到這名字的次數,遠遠多於曲懿見到與名字相匹配的那張漂亮臉蛋的次數,漸漸的,她模糊了他的長相,順便把這愛稱打進黑名單。
中考成績出來后,曲懿回了趟家,她的成績排在全市前一百,所有人都在讚美她恭維她,唯獨曲喬生不滿意,只因他資助的學生考了全市第一。
“阿硯,多吃點。”
曲懿抬頭,看見曲喬生又往溫北硯碗裏夾了塊排骨,他碗裏的菜堆在一起快成山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嫉妒。
對一個意外闖進自己世界、分走曲喬生關愛的,陌生人的嫉妒。
溫北硯也在看她,臉上還是沒什麼情緒,落在曲懿眼裏,多了層挑釁的意思。
心裏泛酸,就想在嘴上贏一把,她不屑地哼笑一聲,筷子敲得啪啪響,“阿硯阿硯,他這麼好,你直接把他認作兒子啊,還要我做什麼,反正我在你心裏,只會給你丟臉。”
曲喬生被她的態度氣到漲紅了臉,最後也摔了筷子,怒不可遏地指了指大門:“不吃就給我滾。”
“怪不得我媽要跟你離婚,跟你待在一起我心裏也堵得慌,你就和你的好兒子過一輩子吧!”曲懿紅着眼跑回外婆家。
一周后,曲喬生遭遇車禍去世。
那年曲懿只有十六歲,而那晚的爭執是曲喬生留給她的最後一段記憶,也是曲喬生在她不成熟的少年時代里烙下的一道疤,來不及告別,說不出道歉。
傷口逐漸癒合,當初刻骨銘心的疼痛不再,只有在想起時才會覺得癢。
時間一久,甚至忘了它的存在,而作為那段回憶附贈品里、十六歲的溫北硯,一同被她扔進了黑匣子。
再次產生交集,就是四年後的上海。
就像一個喝斷片的醉漢,只記得開頭和清醒后的結尾,中間的過程一片空白,彷彿這個人從未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
等不來蘇祈,該懟的話也都懟回去了,悶在心裏的氣消了大半,曲懿將溫北硯從腦袋裏擠了出去,正準備起身離開,被一道熟悉的聲音攔截,“抱歉,我遲到了。”
和那種掐着嗓子的嗲里嗲氣不同,陸星蔓的甜是純天然、不經流水線加工的,不會讓人覺得油膩做作。
“曲懿你也在啊。”像事先不知情似的,陸星蔓露出詫異的神色。
曲懿不冷不熱地笑了下,算作回應。
陸星蔓毫不見外地在她身側坐下,開口就是和她一樣的問題:“蘇祈呢?”
“你們一個兩個的眼裏是只有蘇祈?”高峻翻了個白眼,“怕你們把他吃了,沒來。”
“不來最好,看着礙眼。”
“……”
陸星蔓眨眨眼睛:“都這麼看我做什麼?難不成你們見到前任,還一副歡天喜地過大年的氣象?”
高峻帶頭笑着應和,“說的是……都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吃啊。”
陸星蔓第一個拿起筷子。
她之所以受歡迎,除了天然甜外,還有一點,有公主命但沒公主病,從不擺架子,上學那會,不管男生還是女生,都喜歡跟她玩在一起。
高峻女友問:“你們女明星可以隨便吃的嗎?”
她說的含蓄,本意想問:這麼胡吃海喝能行嗎?
陸星蔓不以為意:“這有什麼,回去餓個兩天就行。”
林子游瞥她眼:“當明星的真是不容易,瞧你,都快瘦成排骨了,還得減。”
“沒辦法,上鏡顯胖。”陸星蔓視線一轉,“你看曲懿那樣的才叫排骨,上鏡多好看,有稜有角的,不像我,臉上肉嘟嘟的。”
她是真的羨慕曲懿的濃顏,眼形漂亮,鼻樑窄而挺,下巴恰到好處的尖瘦。
高峻女友眼咕嚕轉了圈:“我記得曲懿自己承認吃不胖的,怎麼現在一口都不吃啊。”
被剛才這麼一懟,稱呼都從懿懿變成了曲懿,目光里也帶着刺。
“杭幫菜太甜了,雖然我吃糖不會胖,但會老。”
曲懿抿了口大麥茶,笑眼盈盈望過去,緊接着笑容有了明顯的僵硬,數秒的沉默后,鄭重其事道:“戒糖效果挺好的,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氣氛是急轉直下的疏冷,曲懿拿起包,外套搭在臂間,“抱歉,先走一步,有什麼事手機上聯繫。”
雲水間小路很多,四通八達,曲懿沒找到出口,拐進一條死路,有人倚在窗邊。
高高大大的身形擋住窗外照射進來的一片光,籠在陰影里的臉被打火機撲簌的火光點亮,半明半暗,像倒映在深海海面上的燈塔。
飄過來的氣息有點嗆鼻,帶點苦味和淺淡的酸澀,是煙酒夾雜的味道。
那張臉最近出現的頻率過高,隔着一段距離都能認出,曲懿太陽穴突地一跳。
這麼多條路,她怎麼偏偏挑了這條?
作者有話說:
什麼叫羊入虎口:D
最近幾天會很忙,來不及更新的話會在文案標註,感謝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