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

徐.州澤笑着點頭,“對,是相機。”

“既然要走了,就拍一張照片吧。”他輕輕搖了搖手裏的相機,這是他不常有的動作,透着點少年人的明朗。

“可能會有段時間不能回來,留個紀念。”

村口的那片野生蘋果樹,為了造停車場,全部被鏟了,只留下路口的那一顆,因為被劃在了規劃的圈子外,所以倖存了下來。

這年夏天,蘋果樹上又一次掛滿了紅彤彤的蘋果。

這也是當年告別時,少年轉身爬上去的那一顆。

景瑤站在樹下,覺得一切彷彿冥冥之中,巧合得過分。

當年,她在這棵樹下,送走了徐.州澤。

這一年,她站在這棵樹下,馬上就要跟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土地告別了。

“景瑤。”

有人叫了一聲自己,彷彿冰泉滑過耳廓,小姑娘一下子回了神,然後抬頭看去。

“咔嚓”一聲輕響,這一刻被定格下來。

風揚起了小姑娘已經長到肩膀的頭髮,陽光從背後照過來,在她的身上留下一圈金色的輪廓。

她長高了很多,也許抬手就能夠到身後果樹上最低的那根枝丫。

少年叫了她一聲,小姑娘眼睫如蝴蝶蟬翼般輕顫一下,然後抬起。

抬眼的一瞬間,眼底似乎有剎那的恍惚迷茫,彷彿不久前剛陷入了一段短暫的回憶。

在看到叫自己的人是徐.州澤的時候,景瑤眼中的迷霧忽地就散了。

淺淺的笑意緊跟着瀰漫上來!

少年就是在這一刻,按下了手指。

相機快門發出“咔嚓”一聲輕響,定格了這一刻。

“這就拍好了嗎?”明晨探頭探腦地問,非常好奇。

“是的。”少年溫和的說,“你們一起照一張吧。”

“好啊好啊!”明晨歡快地跑了過去,站在姐姐的身邊,然後揚起嘴角,笑得燦爛。

少年再一次按動快門。

“咔嚓”一聲。

然後就看見明晨在不遠處朝着自猛烈的招手,“州澤哥也一起吧!”

小姑娘在邊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很久沒回來,他們長高了,連性子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那個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人,變成了弟弟明晨。

姐姐景瑤反而安靜了許多,一頭黑髮,笑起來的時候像個真正的女孩兒了。

徐.州澤準備去找正在車后抽煙的司機,來給他們三個人拍張照片的時候,徐母就和村主任一起回來了。

他腳步邁了一半,就收了回來。

“這是收拾好了?”

徐母走到近處,看到景瑤姐弟站在樹下,就明白她已經想好了,準備跟自己進城。

“是的。還沒謝謝徐阿姨贊助我們姐弟。”

景瑤往前一步,低眉頷首,笑得溫順謙和。

“謝謝您!”她說。

徐母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臉上,沒有立刻接話。

她神色不明地看了一會兒,才轉開視線,說了一句,“那出發吧。”

司機壓滅煙頭,發動汽車。

村主任站在村口,一路目送他們。

汽車尾氣留下一道淺淡的煙塵,他們就和這座村子告了別。

之後他們在徐家別墅里住了兩天。

徐母一天晚上叫了景瑤去書房。

“學校已經幫你們聯繫好了,中學和高中靠得很近,周六就可以報名。周一開學。”

她說著頓了一下,“當然,離這裏就有點遠了。”

小姑娘只是換了一身新衣服,稍微收拾一下,就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徐母微微合攏了一絲眼睛,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試探意味,繼續語氣溫和地說道,“如果你們願意繼續住在這裏,我可以安排司機每天接送。”

“我們可以住校的。”景瑤很快就拒絕了她的好意。

她不想住在大別墅里。

這兩天雖然住着大別墅,一切都有保姆阿姨服侍,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阿姨們看到他們都是客客氣氣地笑着。

但景瑤就是覺得沒有鄉下自在。

如果能住校那就最好了。

她也不想麻煩徐母太多。

徐母安靜了片刻,說,“高中可以住宿,但是中學是走讀制的。”

小姑娘一下子就犯了難。

兩個人尚且有個伴,她不想讓弟弟一個人回來這裏。

徐母看着小姑娘皺起的眉頭,垂眸撥動了手中的一顆佛珠,才緩慢開口,說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一段話。

“或者,我在學校附近,給你們找個地方住,也是可以的。”

“阿姨會定期去為你們打掃做飯。”

“距離學校的路程,不會超過五分鐘步行的時間。”

她其實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因為這是她和自己兒子之間的約定,或者稱之為交易更合適一點。

她剛才之所以提議他們住別墅,司機每天接送。只是想看看,這個讓自己兒子這麼看重的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事實證明,兒子眼光不錯。

可自己,卻高興不起來。

景瑤覺得能住到學校附近很好啊。

但是,“阿姨就不用了,我會做飯,能照顧好自己。”

徐母看着眼前這位骨子裏十分驕傲的姑娘,像一棵頑草一樣,到哪裏都有茁壯旺盛的生命力。

她忽然有些懨懨,抬手壓了一下額角,唇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許多,“就這樣吧,既然你們的監護權也移到了我這裏,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房子已經收拾好了,沒什麼事就去收拾收拾吧。”

“過兩天就可以搬去了。”

說完揮了揮手,表示今天的談話就此結束了。

徐.州澤得知景瑤被自己的母親叫去了,早就在書房門口等着了。

開門的剎那,他和自己的母親有了一次短暫的眼神交匯。

他幾不可見的皺了眉角,拉着姑娘轉身就離開了書房。

“我母親說什麼了?”他帶着景瑤到了二樓的露天陽台,問她。語氣里隱隱有着點顯而易見的焦急。

小姑娘歪着腦袋看他,明顯是感受到了這種焦躁。

這是怎麼了?他為什麼這麼緊張呀?

景瑤疑惑的想。

然後,她把剛才與徐母之間發生的對話,簡單轉述了一遍。

“你媽媽已經幫我們辦完轉學的手續,還在學校附近給我們找了一間三居室。”

“說是過兩天就可以搬過去。”

徐.州澤聽到這裏,心裏鬆了口氣。

母親信守了他們之間的約定,這很好。

然後又有些欲言又止……

他的簽證已經下來了。

母親今天早上就已經把機票給了他,本周日就飛。

少年看着眼前的姑娘,心底忽然堵得慌。

他肯定是要告訴她的,卻不知從哪裏開口……

想了半天,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我要出國了。”

雖然是平靜的語氣,目光卻一錯不錯地盯着面前的姑娘。

“什麼!”小姑娘瞪着眼睛,非常驚訝。

想想也能理解,畢竟要是換過自己,也肯定是這般反應。

徐.州澤想,自己簡直就是個混蛋!把人帶進了城,又立刻飛去大洋彼岸,把人獨自留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為什麼?”

景瑤眨着眼睛,頻率很快,像是要把突然而至的委屈偷偷消泯於無形。

這個人消失了這麼多年,突然回來就是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

他把自己帶進了城裏,這才幾天?就要走了?

而且是出國?!

那我……怎麼辦?

“我畢業後母親就立刻着手安排我出國留學。”

“這是她一直以來希望的。”

“而且態度堅決。”

少年依舊實話實說,卻沒把後半句說出來。

——這也是她同意成立基金,贊助你們完成學業的唯一條件。

那我呢……

景瑤張了張口,卻像是失了聲音一般,只發出一個短暫的氣音。

我自然是留下了。

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好好讀書。

如果回到鄉里,靠着村裏的低保,可能連學業都無法完成。

自己也就算了,可還有弟弟呢!

這人是想着他們的,多年未見,還能在離開前,幫他們想了這麼多。

不該再做過多的要求。

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敢說的人,早就已經長大了,特別是在爺爺生病,難以照顧他們那段時間裏。

有些不該說的話,已經能夠獨自咽下,有些難以挽留的人,只有祝福!

但是,一陣陣的酸澀還是從心底泛上來,堵了鼻端,濕了眼眶,怎麼忍也忍不住!

景瑤低了頭,躲開那雙令人難以忘記的深色眼睛。

可是一個晃神,她突然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別哭。”

那人在她耳邊低聲地說著,語氣從未有過的溫和柔軟。

他在小心地哄着她。

青竹似的冷香瞬間包裹了自己,那是他衣服上的味道。

景瑤愣了一下。

徐母書房裏常年燃着線香,那味道她曾經聞到過,在年少的徐.州澤身上。

此刻,青竹般淺淡的味道,混着隱約的沉香,眼前已經成年的人又有了少年時期的味道。

懷抱很暖,就如這人看似冷傲實則溫暖的內心。

景瑤僵直的身體過了片刻,柔軟了下來。

她的腦袋靠在少年的肩窩裏,往下沉了一些。

垂落身側的手緩緩抬起,似乎猶豫了片刻,最後也輕輕地環抱住了他。

這下腰背僵直的人,變成了徐.州澤。

……

他們安靜地在偏角的露台上相擁。

夜風微涼,懷抱卻很暖。

露台上的燈並沒有開,但無邊的月色見證了這一切!

小姑娘的耳尖蹭着他的臉頰,涼涼的,軟軟的。

徐.州澤微微動了下臉頰,唇瓣湊得更近些,彷彿就貼在耳邊,若即若離。

溫熱的氣息拂過小姑娘的潤白的耳廓,很快就為它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我會儘快回來。”他說,沉墨一般的眼底比夜色更黑。

——等我。

這是他想說的。

但是滿腔的熱血到最後,還被他自己忍下了。

他不想給小姑娘留下希望,帶去束縛。

她能等他,自然最好。

不能等,也沒關係。

至少她找到了另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想到這裏,他微微收緊了懷抱,把所有的不甘心和無能為力都包容在這個無聲的時刻。

.

周六。

他親自送了景瑤和明晨,從徐家老宅到城中心的三居室。

臨別前,他給了他們一盒禮盒,玫紅的絲綢打着一隻漂亮的蝴蝶結。

“等我走了再拆吧。”他說。

“明天……”景瑤看着少年,要臨別了,眼底的難捨藏都藏不住。

徐.州澤默默看着她,過了片刻,才輕輕“嗯”了一聲。

“明天就走。”

他的聲音淡淡的,像是要把一切難捨都歸於平靜里,“不用送。今天就當是告別吧。”

說完片刻后,他卻忽然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少見的笑容,像是春樹花開,帶着三分暖意,能甜到人心底。

他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腦袋,眼底暗藏着無比的寵溺,又轉頭看了一眼她身邊的明晨,說,“要用功讀書哦。”

景瑤,“……”

明晨,“我會的!”

“那就再見了。”徐.州澤笑着說。

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十分挺拔,像是一顆永不會倒得青松。

但景瑤卻看到了隱藏其中的蕭瑟與孤獨,彷彿一個獨行遠去的山客,滿身寂寥。

景瑤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再快走幾步。

等她出了門,小跑到電梯口,電梯門已經緩緩地合上。

徐.州澤眉眼帶笑的對她揮了揮手,那是一個告別的姿勢。

同時,景瑤還看到了一句話。

——等我回來。

那是一句無聲的話,那人只是動了動唇瓣,景瑤卻在瞬間,就讀懂了!

然後心裏一陣酸脹。

……

等徐州轉走後,景瑤拆開了那個盒子。

裏面是一個精美的相框,相框裏是一張洗印出來的照片。

那是她和明晨的。

他們站在村口唯一僅剩的那顆蘋果樹下,笑得燦爛。

景瑤翻遍了盒子,也沒找到另一張。

——那張她單人的。

……

後來,事實證明,那張單人照片沒有丟失,它確實被洗印了出來,夾在一本書里。

徐.州澤把它單獨帶走了。

可能也帶出了國。

如今,它又從那本書里,夾到了這部劇本里,輾轉到了自己手裏。

景瑤怔愣地看着手裏的那張照片。

他到底洗印了多少張她不得而知。但這張,肯定是夾在那本中英文雙語的《時間簡史》裏的。

就是她曾經在徐.州澤的書房裏,見到過的那本。

因為塑封邊角那捲曲的角度,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說過,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本書。

講空間和時間的,真實之上又予人想像。

就像徐.州澤這個人一樣,冷漠深刻中隱藏着浪漫。

……

景瑤看了片刻,把照片放在桌上,重新按亮了手機屏幕。

他們的微信聊天框裏,自己的那句“謝謝”之後,再沒有新的回復。

她盯着屏幕出了一會兒神,大概是覺得光憑輸入在屏幕上的“謝謝”兩個字,無法表達自己這麼多的感激。

想了一想,撥了一個語音電話過去。

這個人多年後,又再次幫了自己這麼多。就像他消失數年,再次回來的那個暑假。

總是出現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

打個電話,親口說一句感謝的話,真的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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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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