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祁讓當初走得決絕,事實上,他從來沒放棄幻想過如果哥哥來找到他,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樣的對話。
他做得最多的幻想,是哥哥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他,身形消瘦、衣冠不整,憔悴卻強硬地要求他回去。
而他呢,則會非常不想回去,然後和哥哥大吵一架,但最終他無法抵抗哥哥的力量,被不情不願地帶了回去。
接着,他們重蹈覆轍,互相折磨,不得善終。
然而事實上,他的哥哥衣冠整齊,臉上的表情乏善可陳,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沒什麼區別,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也並非憤怒或者傷心的質問,而是一句平淡得有些冷漠的:
“讓讓,最近過得好嗎?”
他差點要忘了,他的哥哥一向如此,天塌下來也能面不改色,絕不會因為誰的離開痛哭流涕,就連當初用那樣決絕而瘋狂的手段控制他時,祁讓也常常無法窺探到哥哥對死亡的絲毫恐懼。
祁讓被迫冷靜下來,也沒有什麼歇斯底里,平和地回答道:“挺好的。”
祁月白打開錢夾,拿出一張保存完好的薄薄的紙,陳舊的摺痕處甚至能看見細小的纖維簌簌地掉落下來。
“讓讓,回家吧。”
祁讓接過那張紙條,稚嫩的字體映入眼帘——心愿券。
這是他小學時送給哥哥的,現在他已經完全想起來了,當初他撲蝴蝶不小心摔進玫瑰叢中,媽媽為此狠狠懲罰了哥哥,他為此傷心自責不已,做了三張心愿券送給哥哥。
不過那幾張心愿券還沒能派上用場,哥哥就出國了,接下來長達七年的時間,兩人都沒再見面。
祁月白第一次使用心愿券,是在祁讓戒毒成功之後,那時候祁讓已經完全忘了這件事,看到哥哥竟然拿出他小時候寫下的完整的心愿券,不管不顧同意了哥哥結婚的請求。
殊不知,因為這一張薄紙,兩個人的命運從此被緊緊綁定在了一起。
祁讓出乎意料地平靜,看了一眼李想道:“帶上他吧。”
祁月白什麼也沒問,答道:“好。”
“還有隔壁一個叫包然然的小孩兒,他是被拐來的,我想幫他找到親生父母。”
“可以。”
整件事就在這樣平靜得有些詭異的對話中結束了,祁讓坐上車的時候都還會忍不住想,為什麼他會就這樣平淡地跟着哥哥回來了?
他應該要憤怒、要吵鬧的,可他沒有那樣的情緒出來。
祁讓甚至在路上就睡了過去。
非要說一點什麼和以前的不同的話,車上多了一個李想。
出發前,祁月白領着李想去找包然然道了個別,有祁月白在,包姨沒再對着李想橫眉豎眼,反倒紅着眼眶叮囑李想以後一定要多回來看看然然。
李想摸着包然然的頭,溫聲道:“我一定會回來看然然的。”
祁讓當時沒忍住多看了李想兩眼,總覺得這幅姿態語氣說不出來的熟悉,但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什麼時候見李想這樣說過話,只能歸咎於是他見到哥哥後腦子不清醒了。
從太安回C市有近兩個小時的路程,祁讓半路就睡了過去,到家之後,也沒醒過來。
祁月白彎腰把祁讓抱出來,祁讓有點轉醒過來,迷糊了一會兒,想要從祁月白的懷中掙扎出來。
“馬上到了。”祁月白低聲安撫道。
祁讓靠在祁月白胸前,對方說話時,他能感受到從胸腔傳來的震動,愣了一會兒,祁月白已經抱着他推開了卧室門。
“我不想睡這裏。”
祁讓再度掙紮起來,祁月白帶他回的是之前兩個人一起住的房間,雖然他很平淡地跟着回來了,但不代表以前那些事他真的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你先睡吧,另一間房收拾還需要時間,我今晚不會進來的,李想的事我會安排,不用擔心。”
祁讓還想問他怎麼會知道李想的名字,被放在床上后,熟悉的烏木沉香的味道包裹住他,他的腦子越發昏沉起來,什麼都沒問,頭一偏就睡了過去。
其實剛結婚時,他們曾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至少對於祁讓來說,那段日子是很美好的。
祁月白的紳士與體貼是刻進骨子裏的,不管是作為哥哥還是作為情人,絕對都無可指摘。
他清晰地記得每一個小的紀念日,對祁讓的口味喜好了如指掌,祁讓當時剛戒毒成功,心情非常低落,也沒什麼食慾,但在祁月白無微不至的照顧下,他的身體和心理,都漸漸恢復了健康。
祁讓最開始覺得很幸福,後來卻逐漸變得不滿足。
他不希望哥哥把他當作一個瓷娃娃寵着,那和作為弟弟沒什麼區別,他希望能和哥哥像一對普通情侶那樣親密無間。
事實上,結婚半年以來,哥哥都認為他的身體情況不適合做、愛,所以兩人除了親吻擁抱,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就連親吻,也都是蜻蜓點水的一觸即分。
祁讓曾偷偷讓阿姨做上火的菜,送上門去,哥哥也能冷靜地推開他,時間一久,祁讓不得不承認哥哥依舊只是他的哥哥,只是他們之間多了一本婚姻的證書。
直到江水心介入他們的生活,彷彿一顆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湖裏,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祁讓從提出離婚,到口不擇言說出他和江水心睡了,成功看到了哥哥暴怒的模樣。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非常不愉快。
第二天早上,李想來叫祁讓吃早飯。
祁讓都要煩死了,他在太安村待了十幾天天,可以說沒一天晚上是睡好了的,想東想西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房子太潮了,白天曬過的被褥一放進屋子裏立馬又潮了,祁讓每天晚上都要輾轉反側許久才能睡着。
所以終於回來並且睡到溫暖的被子,祁讓積攢了幾天的疲憊湧上來,一個晚上的時間根本睡不夠。
祁讓捲起被子裹住腦袋,“我不吃,別煩我。”
“已經十點了,睡太久身體會難受的。”
“大人的事你少管。”
“是祁哥讓我來叫你的。”
祁讓昨晚剛夢了一晚上的祁月白,正煩着呢,乾脆堵住耳朵不回話了。
他還沒想好以後該怎麼辦,繼續住在這裏也太奇怪了,可是要搬出去的話,他也覺得心底沒那麼決絕。
現在就能逃避一會兒是一會兒了。
沒過多久,祁讓都還沒有徹底睡死過去,另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那道腳步聲實在太特殊了,不緊不慢,每一步之間的間隔像是經過精心的算計一般一致,似乎帶着某種特殊的韻律。
是他的哥哥上來了。
祁讓差點睡過去的腦袋突然清醒了過來了,而且是異常清醒,緊接着,大半天沒進食過的胃迅速湧上一股灼燒的飢餓感。
祁月白站在床邊,道:“讓讓,不要因為生我的氣不吃飯。”
祁讓本來都打算出來吃飯了,結果一聽哥哥這麼說,他怎麼好意思說要吃飯,那豈不是顯得太沒骨氣了。
他索性又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一些,以表達自己不吃飯的決心。
“我已經在學校附近買好了房,住在這裏很難受的話,就搬過去吧。”祁月白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祁讓:“???”他自己都還沒想好要不要搬走!
祁讓有點混亂了,從昨天開始,直至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讓他的思緒變得愈發混亂。
這一切的發展與他的預想都產生了很大的分歧,他的哥哥,是寧願讓他第二次染上毒品也要把他留下的,在被找到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長期互相折磨的準備。
可現實卻是,現在的哥哥豁達得彷彿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不蒸饅頭爭口氣,他都這麼說了,就算祁讓本來沒決定要不要搬走,現在也下定決心說什麼都要搬出去了。
祁讓下午就收拾東西準備走,祁月白拒絕了他一個人去找房的要求,帶着李想親自開車把他送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寓裏。
祁月白一言不發,跑了幾趟把祁讓的東西都搬到了門口,就連李想都在跑上跑下幫忙。
祁讓站在車邊,就這樣看着他倆。
所有東西都搬完之後,祁月白回到車邊,聲線平穩地交待祁讓:“學校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找到了當初你並非主動吸毒的證據,並且已經交給學校公示了,你隨時可以回學校上課,不會有人對你投以奇怪的目光。”
祁讓差點忍不住要問他到底要幹什麼了,現在到底還愛他,還是不愛他?以前又到底是愛他,還是不愛他?如果都是愛他的話,為什麼變了?
他也想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想要哥哥愛他還不困住他?所以他才會斷絕聯繫悄無聲息離開。那現在不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情況嗎?為什麼他還是感到不滿意?
祁讓最終也沒能把這些話問出口,交待了李想兩句就一個人上樓了。
他沒把李想帶在身邊,李想的學籍、入學手續都需要有經驗的人處理,他顯然不是幹這種事的料。
祁讓一個人吭哧吭哧收拾了半天,總算把房間收拾出了個能住人的樣子,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到陽台邊喝,視線隨意往下一掃,無意中發現祁月白的車還停在樓下。
祁月白就靠在門邊,咬着一根煙,視線虛虛地落在他這個方向。
祁讓看不清楚,卻總覺得他們的視線實際上碰在了一起,他拉上窗帘,有點晃神地靠在牆角。
不是他主動提出讓他出來住的嗎?現在幹嘛又守在他的樓下?
祁讓發現他還是一如既往看不懂他的哥哥。
倒頭又睡了一下午,祁讓偷偷掀開窗帘一角,銀白的車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丟了一口氣,祁讓癱回床上,點了個外賣,順便把江水心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
【我回來了,有時間見一面嗎?我把卡和錢還給你。】
【給班長就好了,我有時間會去拿。】江水心很快回了消息。
祁讓看着最上面一排的“對方正在輸入…”,有點走神,好一會兒,江水心第二條消息才發過來:
【我接受了一個畫廊的邀請,要去意大利了。】
【哦,恭喜你。】祁讓乾巴巴地回道。
對話框最上面又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祁讓耐心地等待着,直至那一行小字消失,江水心沒再發過來任何消息。
他能感覺到,真的結束了,江水心到底想跟他說什麼,似乎也沒那麼重要。
十一月下旬,消失了一個月的祁讓再次出現在教室里。
高遠意一進教室就看到了他,急忙跑到祁讓身邊道:“讓讓,你終於回來了!上次你一言不發地跑了,我一直很擔心你!”
祁讓笑道:“我沒事,就是當時剛恢復記憶,腦子有點混亂,所以……”
“你恢復記憶啦!那你是不是想起我是誰了?”
“當然,我們高中就認識了。”
“太好了,你終於想起我了。”高遠意話鋒一轉,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壓低聲音安慰道:“讓讓,你不要擔心陸北那件事,學校已經澄清過了,我們都知道那件事不怪你。我沒想到,陸北竟然是那種人,以前你一直把他當最好的朋友。”
“沒關係,都過去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遇到了很多愛我的人。”
祁讓不是一個非要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大部分時候,他的氣來得快去得更快。
“你這樣想是對的,”高遠意摸着頭嘿嘿笑了一聲,“我就是很愛你的其中一個嘛。”
旁邊的同學聽到高遠意的話,故意開玩笑地大聲“yue”了一聲,“高遠意你怎麼這麼噁心!”
“滾!我這叫實話實說!”
“不要臉……”
大家打打鬧鬧的,默契地照顧着祁讓的情緒,所以祁讓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
祁讓的獨居生活漸漸步入正軌,他的畢設初稿提交上去,得到了老師的高度認可。
半個月後,他在微信上聽李阿玉說十八不知道怎麼懷孕了,生了一窩小崽子,其中有兩隻瘦弱的送不出去,她也沒錢養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便把兩隻小東西接了過來。
兩隻小崽子的父親很顯然也是一隻田園貓,它們身上都沒什麼品種貓的特徵,毛色也很雜,不過性格很好,祁讓手一伸過去,它們就主動粘上去喵喵叫。
“你真的好受貓咪的歡迎啊。”李阿玉羨慕地感嘆道。
祁讓受用地揉了揉兩隻小貓的腦袋,“可能跟它們有緣吧。”
“這兩隻貓是最瘦弱的,偏偏毛色還一點都不規律,所有都沒人肯收養它們,我本來都打算自己養着了,不過對於我來說養三隻貓的負擔有點太大了,還好你願意收養它們。”
說著,李阿玉突然想起祁讓之前跟她說的話,問道:“你哥哥不是不喜歡貓嗎?他怎麼突然同意你養貓了?”
祁讓手頓了一下,答道:“他沒同意,我搬出來住了,不需要他同意。”
他搬出來之後,哥哥常會到他樓下沉默地抽好長時間的煙,祁讓每次都忍住了找他說話,故意目不斜視地從他旁邊路過。
祁月白也不會主動說什麼,只偶爾看到祁讓抱着什麼很沉的東西,會主動上去幫祁讓抱到樓上去。
他們就這樣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不冷不熱的關係,可是一周前,哥哥突然不再來了。
想到這裏,祁讓又忍不住有點煩躁了,他不相承認自己的煩躁竟然是因為哥哥不再出現,而且他不可能拉下面子主動打電話去問哥哥為什麼不再來,他也是要面子的。
李阿玉還記得當初兩人手上是戴着同款戒指的,嘴上以兄弟相稱,實際上肯定是一對同性情侶。
她安慰道:“雖然我和你哥哥只見過一面,但我能感覺到他真的很在乎你,明明那麼討厭貓,卻還是跟着你一起來送養貓。你們之前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了,溝通是很重要的。”
祁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和哥哥之間那些事,不是一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