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船頭擺正,船身移動,緩緩離開岸邊,從靜處漸漸駛向熱鬧的地方。
舜音的船暗中用一條繩索綁在墨醉白的船上,隨着墨醉白的船移動,看起來就像隨着河水漂着往下走走一樣,她盤腿坐在船上,單手撐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岸邊。
上輩子最後那幾年,戰火紛飛,世道亂了,舜音又被關在宮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歡樂熱鬧的場景了。
如果可以,重活一世,她也想守護這些百姓的安居樂業,點燃戰火最終受苦的只有百姓。
直到進入鬧市,兩岸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才收回目光。
舜音向來說到做到,既然答應了墨醉白要扮觀音,就會做好這件事。
她按照記憶中觀音畫像上的造型,鄭重擺好姿勢,微微垂眸,進入無人之境,不再關注河岸兩旁的熱鬧和繁華。
舜音的船上繁花錦簇、燈火通明,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墨醉白的船上則是一盞燈也沒有點,默默守護着舜音的船。
兩岸的百姓很快被吸引,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河岸邊,石橋上站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爭先恐後地看着,街道逐漸變得擁擠。
墨醉白看着對面的舜音,輕輕轉動着手裏的玉珠。
舜音一身白紗仙衣,身姿端正的坐在蓮花蒲團上,衣不染塵,夜風吹過,衣袂拂動,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的眼眸微微垂着,眉眼裏蘊着慈悲,像是入了畫。
無煙無塵,俗世不擾。
江非站在墨醉白身後,聲音激動,“主子,成了!聚集了這麼多百姓,明日街頭巷尾大家必定都談論此事,一定能打壓下太行教的聲勢。”
墨醉白摩挲着手裏圓潤的玉珠,將目光移到河岸上。
岸邊的百姓們交頭接耳,全都好奇的看着舜音,大家引頸張望着,一個傳一個,向這裏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如此轟動,應該很快就會引起太行教的注意。
墨醉白淡淡道:“沒那麼簡單,加強戒備。”
“是!”
船隻順着長長的河流往前漂,搖搖晃晃,舜音一個姿勢維持久了,臉部被風吹得有點僵硬,她偷偷抬手揉了揉臉頰。
墨醉白抬眸,淡淡一眼,舜音趕緊恢復姿勢,再次入定。
不過這種安靜地狀態很快就被打破了,墨醉白剝了一個蓮子扔到她懷裏。
“……”舜音睜開眼睛,低頭看到衣襟上白白凈凈的蓮子,忽然覺得有些餓了。
趁着船隻從橋下穿過,大家暫時看不到她,她趕緊把蓮子撿起來擦了擦,放進嘴裏吃了。
墨醉白笑了一下。
船隻從橋下走過去,舜音恢復剛才從容鎮定的狀態,繼續半闔着眼睛。
墨醉白卻不放過她,繼續剝蓮子往她懷裏扔。
當其中一個砸到舜音白凈的額頭,舜音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坐在前面船上的墨醉白,偷偷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無聊?”
“是挺無聊的。”墨醉白靠在船上,語氣欠扁,“不像姑娘晃來晃去這麼有趣。”
舜音額頭跳了一下,咬牙道:“要不你坐過來晃會兒?”
她這艘船小,自然不如墨醉白那艘船那麼穩,坐在蒲團上一直搖搖晃晃。
“不必了。”墨醉白嘴角噙着的笑意不濃不淡,帶着幾分揶揄,“如此好事,還是姑娘獨享吧。”
舜音上輩子就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找機會抽墨醉白一頓!這個人好的時候是真好,討人厭的時候也是真討人厭。
身下的船突然劇烈地晃了晃,舜音低頭望去,看到一柄尖銳的利劍穿過船底刺了上來,她眼睛微張,驚叫一聲,立刻跳了起來。
船底湧進水來,船隻翻倒,舜音還沒等站穩就跌進水裏,飛快被水淹沒了。
她不識水性!
周圍傳來百姓們嘩然驚恐的聲音,引起了巨大的震蕩。
舜音最後一眼只看到墨醉白在船上站了起來,隔着水珠和面具,她看不清墨醉白的表情。
真可惡,兩輩子她都沒見過墨醉白究竟長什麼樣子。
水下的黑衣人拽着她的腳踝,把她往深處拽,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她溺死在水裏。
舜音想像着自己死後白衣飄飄浮在水面上的樣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她身體裏不知道從哪湧現起一股力氣,用力的蹬着腿,正好有幾腳踹在黑衣人的腦袋上,把自己從黑衣人手裏掙扎了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開心,身上就漸漸沒了力氣,隨着水流飄向了不知名的方向。
她感覺自己就快窒息了,胸口劇烈的疼痛着,忽然她的手腕被拽住,她用力睜開眼睛,看到了墨醉白臉上的銀色面具。
舜音昏過去之前,忍不住在心裏腹誹。
墨醉白連這個時候都戴着面具,害得她差點以為是刺客追過來了。
總有一天,她要把墨醉白的面具掀了!
舜音眼前逐漸變得昏暗,她暈在了墨醉白的懷裏。
……
再醒來,她躺在河邊的草坪上,全身濕透,黑衣人已經不見了。
墨醉白跪在她身旁,按着她的腹部,用力拍打着她的臉頰。
舜音:“……”就沒見過這麼不會憐香惜玉的人!
她惱怒地睜開眼睛,吐出兩口水,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墨醉白見她醒了,從容地收回手,站起身理了理濕透的衣衫。
舜音剛才吐了水,現在嗓子還有些疼,她坐起來,摸了摸嗓子,確定自己還活着,狠狠鬆了一口氣。
她感覺嘴唇有點疼,抿了下唇,狐疑地看向墨醉白,“你剛才沒有給我渡氣吧?”
墨醉白回頭看了一眼她濕潤的唇,慢悠悠說:“當然沒有,不然我豈不是被你佔了便宜?”
舜音:“……”我忍!
她摸了摸唇,疑惑問:“為什麼我的嘴唇火辣辣的疼?”
“哦。”墨醉白瞟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剛才跟黑衣人打架的時候,不小心用你擋了一下。”
舜音:“……”忍不了了,好氣!
*
江非很快帶人找到他們。
夜色漆黑,官兵手裏的火把明明亮亮。
舜音背過身去,她身上穿的本就是白色紗衣,衣衫濕透之後,身體曲線畢露,透過輕薄的衣衫能看到雪白的膚色。
江非走到墨醉白身邊,焦急的拱手道:“主子,你們沒事就太好了,那些黑衣人已經都解決了,現在……”
墨醉白回頭,打斷他的話,“有斗篷嗎?”
江非愣了一下,“……有、有!”
他趕緊拿了件斗篷遞過去。
墨醉白抬手把斗篷扔給舜音,吩咐眾人道:“退後三尺,全都背過身去。”
眾人不明所以,趕緊照做,遠遠退後三尺,不敢多看。
舜音把斗篷披在身上,這才站起來,往河邊走,髮絲上滴着水,沿路留下蜿蜒的水痕,夜風吹過,倒是不冷,反而有幾分夏日的涼爽。
江非顧不得其他,背對着他們,語氣急切地繼續彙報情況,“主子,百姓們嚇壞了,現在街上亂成一團,如果此事傳開讓百姓以為是觀音落水,一定會得到適得其反的效果,跟我們的目的背道而馳,您快想個辦法吧!”
墨醉白若有所思的擰了擰眉,微微沉吟。
舜音坐到河邊的石墩上,隨手摘了朵芙蓉花戴在頭上,對着明鏡般的湖水梳理頭髮,流水迢迢,青絲如墨,單是背影已經美的不可方物。
墨醉白看着舜音的背影,倏爾問:“你覺得你今日的觀音扮相是否成功?”
月色明亮,舜音看向水面上的自己。
“若沒有後來的黑衣人出現,當是成功的。”
墨醉白又問:“那大家會把你當作真的觀音大士么?”
“當然不會,自古以來每年都有人扮觀音,百姓們習以為常,當然知道我只是普通凡人。”舜音答的幾乎沒有絲毫猶豫。
江非恍然明白過來,百姓們看到舜音落水,不會覺得是觀音落水,只會覺得是扮觀音的人落水了。
墨醉白輕輕敲了敲手指,繼續問:“那你覺得你落水的時候,百姓們會怎麼想?”
舜音托着下巴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慢吞吞說:“百姓們站在岸邊,看不到水底下有黑衣人,只會覺得船是毫無徵兆地忽然掀翻,當時無風無浪,事情如此詭異,百姓們很有可能會覺得這代表着某種徵兆。”
那些黑衣人如此大費周章地潛入水下埋伏,目的應該就是想讓翻船的事顯得玄幻一些,越是離奇越顯得神通廣大。
江非跟不上他們的對話,滿臉懵的磕巴了一下,“什麼徵兆?”
舜音想了想,“他們要麼會覺得是我們哪裏做的不對,所以觀音大士降罪,要麼會覺得是同一天舉行盛會衝撞了太行教,令太行教的神明突然降罪。”
舜音輕輕聳了下肩,“只要太行教稍加引導,今天我們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費了,不但沒有打擊到太行教,反而增添了太行教的威名。”
“不錯。”墨醉白聲音沉沉。
會來參加廟會和太行教朝聖日的百姓,必定是相信神力的,遇到好事,他們會想到是神明降福,那麼遇到意外,他們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神明降罪,太行教其次行事,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不過他沒想到舜音能想明白這一切,還猜到他們的目的是對付太行教。
江非急道:“那可怎麼辦!陛下如果知道了,必定要怪罪!”
那些黑衣人應該是太行教派來的,如果讓太行教奸計得逞,他們的苦心就都白費了。
墨醉白面色從容淡定,不緊不慢地看向舜音,“事情和謠言既然都起於長孫小姐,自然可以止於長孫小姐,對么?”
舜音回眸,跟墨醉白對視一眼,便知彼此想到一處去了。
舜音揚起明媚的笑臉,聲音輕而甜,“對啊,只要我配合。”
“只要你配合。”墨醉白重複了一遍,然後問:“長孫小姐如何才肯配合?”
舜音盈盈一笑,“求我啊。”
“……”江非吞了下口水,這個長孫小姐着實是膽大包天,連老虎都敢惹!
墨醉白看着舜音,抿唇不語,面上覆著一層寒霜。
“不求也行,換個法子。”舜音見好就收,利落地把頭髮挽到耳後,將髮髻梳了上去,“你要再答應我一個條件。”
墨醉白由衷發問:“你的條件怎麼那麼多?”
“我是凡俗之人嘛,願望自然多。”舜音不以為意,慢條斯理的把發簪插回頭頂,“如果不是世人願望太多,太行教也不會如此盛行,可見世人都一樣,只不過他們信神,我信你。”
“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墨醉白抖了抖袖子,“你有什麼條件?”
舜音微微正色,抬眸道:“我外公不日將會回城,到時候我要你帶兵陪我去城門外接他進城。”
她還是覺得不放心,只有親自把長孫雄接回來才能放心。
“帶兵?”墨醉白挑了下眉,“你外公自己就是將軍,他手下都是兵,還用我帶兵去接?”
“不夠。”舜娘斂眉,“外公此次回京一切從簡,身邊沒有帶太多兵馬,如果遇到危險,他所帶的兵遠遠不夠。”
不然長孫雄上輩子就不會受傷了。
墨醉白看着她的面色,語氣鄭重了幾分,“你覺得長孫將軍回來的路上會遇到危險……你懷疑什麼?”
舜音咬了下唇,抬眸看向墨醉白,“你只說幫不幫?”
“……幫。”
月朗星稀,舜音漂亮的桃花眸如星明亮,她抬起手臂,期待的望着墨醉白。
墨醉白款步走過去,跟她擊了一掌。
約定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