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第 2 章

雨霧朦朧中,一襲月白長裙的少女站在湖邊,垂眸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愣愣出神,遠遠望去影影綽綽,仙姿玉骨。

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舉着油紙傘站在她身後三步遠的位置,焦急地看着她的背影,“小姐,您怎麼了?”

冰蘭急得團團轉,她和小姐今天來廟裏上香,正巧半路遇雨,便在涼亭中躲雨。

她家小姐趴在石桌上睡了過去,醒來之後就怪怪的,一直不言不語,連傘都不打就衝到雨霧中望着自己的倒影發愣,現在已經過去一刻鐘,小姐仍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聽到冰蘭的聲音,舜音眼睫動了動,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小片光影,眸中閃過絲絲疑惑。

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再睜開眼睛就已經在這裏了,身體毫髮無傷,周圍的一切徹底變了模樣。

從倒影看,她還是長孫舜音,她現在身上穿的衣衫是她常穿的雅淡之色,身後站着的丫鬟是跟了她多年的貼身婢女冰蘭,手腕上戴的玉鐲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這一切都不可能是假的。

可湖面上映照出的面容卻比她記憶中要稚嫩許多,而且她手腕上戴的玉鐲本來在她和蕭從恕某次吵架的時候已經摔出了裂痕,再也無法復原,可玉鐲現在卻完好無損。

舜音抬頭看向面前的青山碧水,這裏的景緻看起來很熟悉,她曾經來過無數次,應該是無暇山。

無暇山上有座無暇寺,她母親長孫若兒的牌位就供奉在這裏,所以她每年都要來這裏祭拜,絕不會記錯。

現在山上青草碧綠,湖水沒有結冰,天氣舒爽閑適,看樣子是春天,如果她沒有猜錯,今天應當是她母親的忌日。

舜音眸色微沉,大概理清思緒,她動了動,回頭看向身後的冰蘭,眼中瞬間染上濕意。

長孫家被誅九族后,這些從小跟着她的丫鬟都被處死了,如今忽然見到舊人,她忍不住心中酸澀。

她垂了垂眸,將眼中的淚忍了回去,抬手揉了一下額頭,不動聲色問:“冰蘭,我有些睡糊塗了,你說母親走了多少年了?”

冰蘭見她終於開口,微微鬆了一口氣,連忙道:“回小姐,已經十六年了。”

舜音微微沉吟,她母親是在生她的時候大出血而亡,若她母親已經離世十六年了,那麼她今年便是虛歲十七。

毛毛細雨吹打在她的身上,清清涼涼的,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梳理眼前的情況。

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七歲。

這一年她還沒有成婚,她還來得及離開蕭從恕,最重要的是外公還在,長孫家還在,鷹戎軍還在。

舜音紅了眼眶,一滴淚墜到湖中,在水面上劃出圈圈漣漪。

冰蘭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將油紙傘舉過她的頭頂,“小姐,您可是睡魘到了?”

舜音輕輕搖了搖頭,又重重點了點頭,偷偷擦去臉上的淚痕。

前世種種,如今想來確實是大夢一場。

冰蘭站在她旁邊,跟她一起望向水中的倒影。

舜音今天綰着簡單的髮髻,墨發上只有一支碧玉簪,看起來舒雅大方,如山水一般溫柔。

冰蘭彎了彎唇,誇讚道:“小姐真好看,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梳妝也比旁人漂亮。”

舜音垂眸笑了一下,眸中卻具是澀意。

她向來裝扮素雅,不飾珠釵佩環,只因她的父親鄭恆庸和妾室曲氏總是反覆告戒她,說她是長孫府嫡女,要端雅莊重,要大方得體,不能丟了長孫家的顏面,還說她是她母親活在這世上唯一的證明,代表着她母親的顏面,所以她的舉止必須穩重,不能有絲毫行差踏錯。

久而久之,將她養得像個木頭,只知道循規蹈矩,滿嘴都是規矩。

其實舜音並不是那樣的性子。

上輩子她不得不處處拘束本性,活的一點也不快活。

一陣涼風吹過,湖面上的倒影晃了晃。

冰蘭把油紙傘往舜音身前擋,勸道:“小姐,這裏風大,您別站在這裏了,奴婢擔心您着涼。”

舜音平復好心情,輕輕頷首。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陽光從烏雲後面照出來,淅淅瀝瀝的雨漸漸變小,細密的雨絲往她臉上飄,冰冰涼涼,讓她徹底冷靜下來。

她定了定神,緩聲開口:“雨快停了,我們繼續上山。”

“是。”

舜音微微提着裙裾,沿着青石小路往上走,冰蘭跟在她身側撐傘,兩人一路來到山上的無暇寺,走至門前,由寺中相熟的和尚引路,走到擺放長孫若兒牌位的佛堂。

舜音讓冰蘭等在門外,自己一個人邁步走了進去。

殿內寂靜,裊裊香煙環繞。

她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抬頭看着母親的牌位,撲通一聲跪在了蒲團上,臉上滑下兩行清淚。

“娘……”

諸多委屈,終於可以在此刻痛快的哭一場。

長孫若兒是長孫家嫡女,父親長孫雄是鄴朝的大將軍,還是慶陵帝親封的鎮國公,位高權重,膝下只有長孫若兒一個女兒。

長孫雄因家中無子,又寵愛獨女,不捨得讓女兒外嫁,所以給長孫若兒招了一位上門女婿。

這位上門女婿正是舜音的父親鄭恆庸。

鄭恆庸年輕的時候文采斐然,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只是家中貧寒,上有老母,下有弟妹需要照顧,身上的衣衫經常打着補丁,與長孫家門戶懸殊。

長孫家就算要挑選贅婿,本來也輪不到他這樣的門戶,可長孫若兒心悅於他,當年是長孫若兒親自去求了父親,才讓鄭恆庸高攀上了這門親事。

成婚之後,兩人相濡以沫,鄭恆庸老實本分,長孫若兒溫柔賢淑,二人感情深厚。

只是後來變故突生,長孫若兒有孕外出時,在回來的路上突然早產,不得不在破廟中產子,雖然順利生下了舜音,長孫若兒卻血崩離世。

鄭恆庸悲痛欲絕,遷怒於尚在襁褓中的舜音,對舜音態度冷淡,只把舜音交給乳娘照顧,後來等她稍大了一些,長孫雄就把她帶到邊關親自照顧,直到十二歲才回到家中。

長孫若兒過世三年後,鄭恆庸去悼念亡妻的路上,在長孫若兒出事的地方遇到了一位正在受地痞無賴欺辱的寡婦。

他想起亡妻,見那寡婦可憐,便出手救了她,還將寡婦和其女兒帶回府中照顧。

又過了一年,鄭恆庸和寡婦暗生情愫,長孫雄不忍鄭恆庸房中無人,同意讓他納了那名寡婦做妾。

那寡婦就是曲氏,曲氏進門的時候帶着一個女兒,名叫瑤芸,比舜音大幾個月。

曲氏嫁給鄭恆庸后,因為鄭恆庸是贅婿,子女只能姓長孫,所以瑤芸亦改姓長孫,成了舜音的庶姐,後來還嫁給了蕭從恕,跟舜音‘共侍一夫’。

曲氏嫁給鄭恆庸后,生下一子,名喚長孫延庭,如今已經九歲了。

曲氏進門之後表現的柔順賢惠,與鄭恆庸相敬如賓,對舜音視若己出,甚至比自己的子女都要好。

鄭恆庸一直盡心儘力的孝順長孫雄,從不違背長孫雄的命令,是一位稱職的上門女婿。

這些年來,他們夫婦二人贏得了一片讚譽,是大家交口稱讚的賢婿和純良繼母。

舜音重活一世,心裏卻清楚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

曲氏根本不是寡婦,而是鄭恆庸養在外面多年的外室,瑤芸其實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鄭恆庸表面裝作淡泊名利,其實從一開始就在處心積慮的想要謀奪長孫家的家業和鎮國公的爵位。

長孫若兒從始至終都被他騙了!

他從來都不是真心對待長孫若兒,長孫若兒只是他往上爬的墊腳石。

甚至長孫若兒的死,都跟他們脫不了關係。

當年長孫若兒和曲氏一前一後懷孕,曲氏先一步生下女兒瑤芸,她趁着長孫若兒外出,抱着女兒跑出求長孫若兒讓她進門。

長孫若兒猛然知道自己的相公在外面養了外室,還生了孩子,受不了刺激,才導致早產,後來就這樣在破廟裏一命嗚呼。

曲氏將此事隱瞞下來,後來鄭恆庸不但設法讓她名正言順的進了長孫家的門,還把一切罪責都推到舜音身上,把自己塑造成一位惦念亡妻的好相公。

舜音想起前世種種,忍不住泣不成聲。

她只要一想到鄭恆庸和曲氏的子女還頂着長孫若兒的姓氏,就覺得噁心。

上輩子她受鄭恆庸和曲氏蒙蔽,一直愧疚隱忍。

明明是驕傲的性子卻被他們硬生生養成了一隻老老實實的小鵪鶉,任憑他們擺佈。

直到最後,她才明白那些人不是她的親人,而是一群豺狼。

她一直活在親人們給她編織的美夢裏,現在該醒了。

舜音擦乾眼淚,俯身叩拜,“母親,您生養女兒一場,女兒定會好好活下去,自此以後絕不讓人再傷我半分。”

她起身點燃一炷香插到香爐里,看着母親的牌位,目光堅定,“坑害過您的人,我也絕不放過。”

舜音深深拜了拜,抬腳走出大殿。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陰霾褪去,陽光從烏雲后露出來,屋檐上的積水滴滴嗒嗒的往下落,像連着串兒的珠子。

她站在屋檐下,聽着遠處的誦經聲,望着雨後天邊浮現的一抹彩虹,彎唇而笑,撐開油紙傘,抬腳走了出去。

父親、曲姨娘,你們養的小鵪鶉已經長大了,現在要開始咬人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十里錦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十里錦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