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劉皇后召見鄭宣不過說了三四句話的工夫,便覺得胸悶氣短,一口氣吊在心口處怎麼也放不下來。
她想使了法子來磋磨蘇和靜一番,可剛起了頭,說道:“蘇氏嫁給宣兒已有一年了……”
話未說完,便聽得下首的蘇和靜捂着肚子“哎呦”一聲,額頭上滲出了許多密汗,臉色也煞白的很兒。
鄭宣擔憂無比,連忙對着上首的劉皇后奉拳求饒道:“皇後娘娘,舅母,內子素來身子不適,還請您榮准我帶她去太醫院瞧一瞧。”
劉皇后險些被氣了個仰倒,她連刁難蘇和靜的話都沒有說出口呢,這蘇和靜便裝暈扮柔,一副自己將她怎麼樣了的樣子。
她可什麼都沒做呢。
只是下首的鄭宣如此殷切地瞧着自己,那黑亮的眸子裏還有幾分忌憚之意,倒讓劉皇后不上不下了起來。
若是就這麼輕易地將他們從翊坤宮放走,那自己後宮之主的顏面該往哪裏放?
可若那蘇氏當真身子不適,一時託大鬧在自己的翊坤宮,陛下豈不是要懷疑自己居心叵測?
劉皇后正在糾結之際,忽而聽得宮殿外頭傳來一聲尖利高昂的聲音:
“太後娘娘懿旨到——”
劉皇后臉色一沉,隨即由身邊的宮女從鳳椅上攙扶了下來,與鄭宣和蘇和靜二人一齊跪在了地上。
那傳旨的太監便是太後身邊的心腹總管,生了一張眉眼帶笑的和善面容,只是那雙精明的眸子卻彷彿能將人的內心洞穿一般。
劉皇后可不會把他當做是個普通的太監,當年太后磋磨自己時,這個太監可在後頭使了不少力。
“母後有何吩咐?”劉皇后誠惶誠恐地說道,昔年太後娘娘身子還康健時,便是個殺伐果決的性子,連陛下都要避其鋒芒,又何況是自己?
是以劉皇后心裏對太后的忌憚好似扎了根一般。
“皇後娘娘,太後娘娘說鄭國公世子妃身子抱恙,體虛不盈,特吩咐太醫院金太醫為其把脈看診一番。”
劉皇后臉色愈發黑沉,太后這是明晃晃地要從自己這兒將人從自己的翊坤宮救走的意思。
她不敢推辭,鄭宣謝過太后的恩令,與劉皇後行禮告辭,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翊坤宮。
出了翊坤宮的大門后,蘇和靜臉上的慘白霎時不翼而飛,鄭宣在旁揶揄她道:“我倒是不知道,夫人您什麼時候也會逢場做戲了。”
蘇和靜面色如常,道:“那皇後娘娘瞧着不是個厲害的,方才太後娘娘來了懿旨,她竟嚇得抖成了篩子。”
鄭宣笑意漸漸斂下,只對着蘇和靜正色道:“你可別被她外面的這一層傻氣給蒙住了,若別人是工於心計,她則是又蠢又壞,因有母家和太子的儀仗,行事沒有顧忌,唯獨怕幾分外祖母罷了。”
蘇和靜將這話暗暗記在心間,便與鄭宣一塊兒出了皇宮。
*
端陽侯府內。
自從庶長子言哥兒暴斃而亡后,老太太便閉門不出,以身子不適地緣由將嫡長孫裴景誠叫到了自己身邊侍疾。
原本她身子不適,該由龐氏這個兒媳婦來侍疾才是,只是龐氏受的刺激過分大了些,如今還躺在床榻上起不了身。
裴景誠便挑了一日芍藥公主進宮的午後,從私庫里尋了些滋補的藥材,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裏。
老太太如今正是心緒難平的時候,瞧見那裴景誠送來的藥材多是出自大內之手,霎時便擺起了臉子,“我不要這些。”
裴景誠待這個祖母倒尊敬的很兒,如今見祖母歪在床榻上病懨懨的模樣,心裏也很是不好受,便道:“您身子不適,很該用些滋補的藥材才是。”
老太太卻冷哼了一聲,道:“只怕這府里的人都等着我和你母親早點死了,她好當家做主。”
這話裴景誠卻不敢接,只笑着說道:“祖母你言重了,孫子巴不得您長命百歲、含飴弄孫。”
“含飴弄孫”這四個字卻是觸到了老太太的傷心處,只見她蒼老且透着暮氣的面容上掠過幾分痛心,耷拉着的雙眼裏閃過些淚花,再無往日裏的精明銳氣。
“言哥兒不過是個剛滿四歲的孩子。”她顫抖着語調說道,話音零碎的不成樣子。
裴景誠心下一痛,祖母話里話外的暗示再明顯不過,這便是在明指是芍藥公主下毒害死了言哥兒。
可她畢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且剛又為自己誕下了個嫡子,言哥兒說到底也只是個庶子,自己難道還能為了個死去的庶子讓公主賠命?
他不是不明白芍藥公主不似表面那般溫柔和順,只是如今朝堂局勢越發不明朗,只是太子一脈依舊如日中天,端陽侯府不得不堅定地站在東宮一黨上。
既是如此,芍藥公主便是端陽侯府好不容易求娶來的一尊大佛,除了好生供着便無別的法子。
“我如今是老了,也不知你們父子打的是什麼算盤。”老太太頗有些垂頭喪氣地說道,“只是我有句話是一定要說的。”語氣裏帶着些前所未有的堅定。
裴景誠立時便畢恭畢敬地回道:“祖母您說,孫兒聽着。”
“她這般心狠手辣,將旁人的命不當回事,若是真到了觸及利益的時候,她真能護住我們端陽侯府幾千口人的身家性命嗎?”老太太說罷,便別過頭去,不再看向裴景誠。
裴景誠久久不語,只望着老太太的側臉,說了聲:“祖母教訓的很是,孫兒知曉了。”
等裴景誠快要走出屋子時,老太太忽而冒出一句輕飄飄的話語,“我瞧着,前頭那個蘇氏比她要好上千萬倍。”
裴景誠聞言腳步一頓,心頭湧起的千愁百緒似潮水般向他襲來,一股無法言說的鈍痛感瀰漫在他心間。
他自然也是覺得蘇和靜比芍藥公主要好上千萬倍的。
可當時父親遇上了那樣的險境,除了將芍藥公主這尊大佛娶來府里,他還有什麼法子?
本以為和離不過是緩兵之計,蘇氏嫁過人,必不會有人再誠心想要求娶她,自己大可將她養在安平侯府,待來日再將她迎回端陽侯府。
誰能想到,陛下會替那眼高於頂的鄭宣和蘇和靜賜婚?
如今再後悔已是無用。
*
回了鄭國公府後,蘇和靜便讓奶娘抱着雀兒去了趟曾老太太的院子裏,老人家前幾日喝不下藥,身子也有些不適,便讓雀兒去陪陪她。
她自個兒則在清月澗犯起了難,前幾日大長公主便回了鄭國公府,將胡氏尋來了長房好生教訓了一通,只說府里的下人如今規矩散漫,不成人形。
胡氏有苦難言,可面對大長公主的怒火,她也只能做小伏低的賠禮道歉。
說到後頭,大長公主便氣憤地說道:“也是我這些年懶散了些,竟不知曉二弟妹你將這鄭國公府管成了這幅樣子,往後便不用你這般操心操勞了,便由着蘇氏來管家理事罷。”
管家的牌子她已從鄭燁手上拿了過來,責罵過胡氏一通后,她便帶着一群婆子和那令牌來了清月澗,將管家一事正式交在了蘇和靜手上。
管家理事於蘇和靜來說倒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最令她煩心的還是幾個丫鬟的婚事。
秋桐便不必說了,她已為人婦如今也誕下了一子一女,日子過的極為舒心。
倒是秋桐、抱廈、春染、紅棗這四個丫鬟,再拖下去一兩年便要被旁人笑作是老姑娘了,她這個做主子的也該為她們打算一番才是。
蘇和靜起先將目光放在了自己的清月澗中,只是尋來尋去,不是嫌這個小廝出身太低微,便是嫌那個管事的兒子沾了些好吃懶做的性子。
挑來挑去,竟是尋不到合心合意的。
後來還是鄭宣見她太過為難,便將自己的心腹長隨東圓說給了冬吟,兩人這一年多的時候時常待在一塊兒,本也有些小兒女情思在。
蘇和靜便悄悄背着人將冬吟拉到了內寢,細聲細語地問道:“你可喜歡世子爺身邊的東圓?他也算是個知根知底的小廝,家裏父母尚在,有幾畝良田。”
誰知冬吟聽了后卻一下子羞紅了雙頰,蘇和靜本以為她會推拒一回,誰知她卻紅着臉點了頭,道:“奴婢瞧着他是個很可靠的人。”
這便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了,蘇和靜便從自己的嫁妝頭面里尋了一套紅寶石頭面,又兼五百兩的銀票,一併送給冬吟做嫁妝。
這般嫁妝於一個奴婢來說卻是太貴重了些,只蘇和靜含笑不語,將另外三個丫鬟叫到面前,說道:“你們這四個丫鬟,說是奴婢,其實就像我的妹妹一般,任誰出嫁都是這般添妝,絕不會少了一分。”
四個丫鬟聽了這話皆感動不已,一時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蘇和靜卻笑道:“好了,才這點東西就感動成這樣,你們世子爺還有的賞呢。”
果不其然,冬吟與東圓大婚那日,鄭宣大手一揮便在鄭府後頭的西葫蘆巷裏買了間三進的宅子送給東圓和冬吟。
冬吟成婚七日後,便梳了婦人頭重又回了清月澗伺候,她如今面色極佳,整個人比之從前多了幾分嫵媚之態。
紅棗見了便笑着打趣她道:“東圓小哥定是把我們冬吟姐姐伺候的極好,這面色才會這般白裏透紅。”
其餘丫鬟皆紅着臉打趣冬吟,唯獨秋桐垂下了眼帘,似是將眼內暗涌的情緒掩下。
春染從前便與秋桐關係最為和睦,見狀則瞧瞧捏了一把秋桐的手,待無人時,才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冬吟嫁得好你怎得也不賀喜她幾聲?”
秋桐掩去眸子裏的傷心,頓了頓才道:“我不是見不得她好,只是觸景傷情罷了。”
春染見狀則問道:“觸景傷心?這又是什麼意思?”
秋桐被這一問便再也忍不住心內的哀傷,立時便哽咽出聲道:“我嫁的那個,起先還待我極好,說什麼也都是聽得進去的,可這兩年工夫一過,他便生了異心,再外頭養起了娼婦。”
春染聽后則蹙起了眉,心頭霎時便湧起了一陣怒意,她道:“養娼婦?他可是靠着你是世子妃身邊的丫鬟才得了如今為世子爺跑腿的差事。”
便是因此,秋桐才會這般傷心,道:“若不是看在一雙兒女的份上,我怎麼會忍他到今日?”
春染卻道:“依我看,便是你離了他也能過的好,又何必要看在兒女的份上委曲求全,咱們倚靠着世子妃,又怎麼會過的差?”
秋桐卻只是搖了搖頭,嘆氣道:“春染,你沒有生養過,自然不明白我的為難。”
話已至此,春染便也不再苦勸,只與秋桐說起了今日的差事。
如今蘇和靜管起了家,自然不似從前那般悠閑,她身邊的四個丫鬟也都忙着為她分憂,連帶着秋桐也要時不時去一趟大廚房吩咐活計。
這般忙碌之下,蘇和靜便只能將給剩下三個丫鬟挑夫婿的責任交到了鄭宣手上。
鄭宣聽后,卻捏了捏蘇和靜的柔荑,說道:“你放心,若是我身邊的小廝沒有合適的,我便去瞧瞧父親身邊的人。”
蘇和靜見他應下,便放下了心。
三月里,蘇和靜管家理事的第二個月,因着頭一日看賬本看到了深夜,翌日又一大早起身去前院理事,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她方才從紫檀木太師椅上起身,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再醒來之時,她便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眼前是發須雪白的章太醫和一臉擔憂的鄭宣。
蘇和靜以為他是擔心自己的身子,便道:“我沒事,許是前幾日累到了。”
可鄭宣高高蹙起的劍眉卻未曾放下,蘇和靜愈發驚訝,只與章太醫說道:“太醫,我沒事罷。”
章太醫神色輕快地說道:“世子妃,您又有喜了。”
蘇和靜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鄭宣如此擔憂的原因。
“謝過太醫。”鄭宣如此說道,心裏不由得想到了蘇和靜生雀兒時那驚險的一幕,便開始責怪起了自己。
他該再小心些的。
章太醫愈發覺得奇怪,怎得世子爺一點也不高興的樣子?垂頭喪氣地將自己送出鄭國公府時,還忍不住小聲詢問自己,“太醫,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男人再無子嗣?”
章太醫聽后大驚,腦補一串鄭國公府內的愛恨情仇,只道:“世子爺您……是要?”
鄭宣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臉上掠過尷尬且羞惱的神色,“婦人生產太過驚險,內子身子素來不好,這等苦痛受一回就夠了。”
章太醫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