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不若吾送汝去趟郢城,省了你傳信的奔波,如何?”
◎
諸縈側耳認真聽了起來,在寂靜的深夜裏,啜泣的聲音順着風,漸漸清晰了起來。至少她聽出來這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像是孩童……
不對,應該不是一個人在哭,還有老嫗的哭聲,紛紛雜雜。更準確來說,應該不止一戶人家在哭。因為哭聲遠遠近近,有些還算清晰,有些太過遙遠,間或一陣風吹過,就將之吹散。
下意識的,諸縈想起了白日裏在戰場瞧見的遍地橫屍,或許,在這澠城,也有那些死去將士的親眷。
她順着最明顯的哭聲行去,直至一處角門,門扉半掩着。
一個穿着深衣的老嫗,髮髻灰白,滿臉皺褶,脊背凸起,顯然站都站不直,滿手的厚繭和傷痕。她神情麻木的往火盆里放着紙錢,可能驟然經歷喪親之痛,本就老態的面目,更顯灰敗,隱隱可以看見將死的暮氣。
老嫗的口中似乎正在吟唱着什麼:“魂兮歸兮,路渺渺兮,子何憂怖?盡歸鄉兮,神靈憐兮……”
她是在喚戰死疆場的孫兒的魂魄,要尋到歸家的路,懇求神明能垂愛,不要讓她的孫兒在疆場迷失,回不了家。
勉強聽懂老嫗所吟唱的意思,諸縈望着她悲戚的模樣,還有四下傳來的隱隱哭聲,鼻子一酸,險些也要落下淚來。
諸縈伸手觸及角門,又驀然頓住。她想去看一看,安慰眼前的老嫗,告訴她,神靈一定會庇佑她的孫兒,令他尋到歸家的路。因為她是神女,所以說的話必定可信。
可是,正因為她是神女,一位身為天帝之女的神女,定然擁有顛倒鬼神的神力。若是眼前的老嫗、城內失去至親的婦孺知曉了,央求她令將士死而復生呢?
她的手停在半空,終究是猶豫了。因為她並非真的神女,她也想順遂的活着。諸縈退後了一步,她轉過頭,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回到屋前的諸縈卻並不安心,她在廊下踱步,來來回回走了數遍,最終停下。再抬首時,焦躁的情緒盡去,雙眼神采奕奕,顯然是有了主意。
方才尋思的時候,諸縈想起了一首詩,她那個時代流傳千古的詩,亦是歌頌哀悼在敵眾我寡之下,仍舊奮勇殺敵,最後盡數犧牲的將士的詩,其中有一句是“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既然她不能令死去的人復活,但她卻可以寄予活着的人以美好期盼。她穿來的這個地方,雖然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個朝代,但是很多地方都同歷史上的一個時代很是相似,尤其是這些關於神靈、巫祭的事宜。他們對神明的崇敬,可謂是刻入骨髓,事事占卜,問課吉凶。
況且,她是神女啊!有些事,勢必以她來才是最好的。
諸縈一步一步慢慢向下走,在夜間仍舊散發流轉着華光的衣裳,緩緩拖過木製的台階。
不用走出多遠,她只是行至院前,就有僕人小心翼翼的守候着。遠遠的望見諸縈,守夜的一排僕從連忙跪下,一邊行着大禮,一邊詢問,“不知神女可是有何吩咐?”
“嗯,吾欲見桓珩。”
聞言,跪在最前頭的兩名僕從低着頭互相對視一眼,確認過眼神,連忙將頭垂到手背之上,齊聲回答,“是!”
然後彎着腰,慢慢退開。這就是去尋桓珩了。
沒有令諸縈多等,桓珩出現的很快。或者說,在這個崇敬神靈的時代,沒有誰敢輕易怠慢神靈。
他到的時候,諸縈已經跪坐在院中,她面前的小几擺着槳飲。不過諸縈只是飲了一口,就毫不留戀的放下。恰好桓珩來了,諸縈的目光便半點也沒有施加給案几上擺放着的槳飲了。
桓珩行至諸縈面前,雙手交疊,正欲行禮,忽然聽聞諸縈幽幽道:“吾方才瞧見戰神刑天了。”
桓珩神情一怔,仍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未變。
諸縈也不理會這些,自顧自的說下去,“他同吾談及,此地有諸多將士魂魄,性至堅,情至烈,凝聚疆場而不散,正逢他長眠於附近,惜才心起,欲將之納入麾下。此後,位列仙班,為他策下天兵。
尤其是一位名喚子應的,實為其中其中翹楚。”
“子應……”
繞是一貫不動聲色的桓珩,也不禁喃喃出了這個名字,神色失常。
今日戰死的將士,儘是與桓珩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這些年來,日日相處,一同操練。在桓珩的心中,死去的將士們,與他的情誼,更甚於郢城中的那些所謂至親兄弟。
他心中便不悲痛嗎?
而子應,更是他的親信,從入軍中起,就伴隨着他。整整七日的孤立無援,是子應不離不棄,為了他身中數箭,卻還在勉力支撐。
即便是死前,子應明明滿身是血,連說話時都帶着血沫,卻仍在記掛着他,朗聲笑着說,“將軍,子應只能陪您至此了,今生今世,能為將軍效力,子應死而無憾!”
說完,他終是抵不過鄭軍的箭弩和長矛,轟然倒下。
看着桓珩失神的模樣,諸縈並不驚訝。她之前將桓珩幾人瞬移到澠城后,桓珩將她安置在此處,而其他幾名活下來的將士在跟隨桓珩離去的時候,便曾談論起這個名字。當時不管是那些將士,還是桓珩,神情都十分悲慟。
故而,諸縈便明白,這位名喚子應的將士,和桓珩他們定然感情深厚。
這也是諸縈故意提起這個名字的原因。
良久,桓珩才收起紛雜的思緒和喉間的乾澀,他仍舊將後半段禮一絲不苟的行完,才抬首望向諸縈,“能得刑天上神的垂青,是犧牲的將士之幸。”
諸縈沒有應和,“也不盡然,亦是因其剛烈不屈,他們,擔的起。
不過,吾喚汝來此,並不單是為了讚揚他們。汝應當知曉,為仙者,不得與凡俗牽扯太甚。可這些將士們心中牽挂至親,刑天又生性執拗,行事起來,半點通融不講。
所以,吾一思量,不如行個折中之法。
你同將士親眷們報以死訊之時,不妨將此事據實稟之,再令親眷們寫下未盡之言,異議焚燒,如此,也算別過,憾事亦能稍減。”
桓珩垂了垂眸,似在思量,旋即,又將目光落在諸縈身上,面帶淺笑,“神女之法甚好,珩代他們謝過神女。”
“嗯。”諸縈不甚在意的應了。
突然,她又問道:“爾等素日裏去衛都城,需行幾日?”
桓珩道:“若策馬疾馳,中不停歇,半月足矣。若是駕車緩行,恐需兩月有餘。”
諸縈點了點頭,“吾記得,汝言需在此處理將士們的後事,約要幾日?”
桓珩拱手答道:“恐要有六七日。”
“既如此……”諸縈陡然一笑,竟有幾分狹促。
“不若吾送汝去趟郢城,省了你傳信的奔波,如何?”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12-1523:58:39~2021-12-1623:44: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陌上老妖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