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境（起）

八月份的季節，陳冀夫婦卻都穿着長衣。與外界的炎熱不同，西區針葉林的溫度並不高，甚至是寒意逼人。

“真冷啊，”韓蒔不斷地搓着手，半開玩笑地說道：“我都有些後悔跟你出來了，屋子裏多暖和啊。”

陳冀聽罷則是笑道：“哈哈，怕冷還出來？你待在家裏看着孩子們不就行了。”

“誰說我怕冷？怕冷我幹嘛跑這凍死人的針葉林來？我待鎮子裏不好嗎？”韓蒔瞪了陳冀一眼。

“哈哈哈……”陳冀卻是大聲笑了起來。

“別笑了，怪吵的……咦，你看，那是什麼？”韓蒔仰着頭望向天空。

“嗯？”陳冀也抬頭看去。一個好似流星般的東西，拖着長長的尾焰從他們頭頂劃過。

隨之而來的還有沉悶的轟隆聲。大概是距離太遠的緣故，這聲音並不明顯，陳冀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才勉強聽到。

“你看，那邊還有！”韓蒔拽着陳冀朝一旁看去。在他們目光可及的範圍內，數道火光向著四面八方飛去，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

“這是……流星？”陳冀瞠目道。話一出口，陳冀自己都覺得有些傻。白天太陽如此明亮，哪裏來的流星？“不，不，這麼亮的，是叫隕石吧，而且還這麼大……”努力地提取着大腦中有限的知識，陳冀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會有這麼多隕石嗎？”韓蒔一臉疑惑。

正當此時，一團耀眼的白光從他們頭頂劃過。可以明顯地看出，這團白光並沒有筆直飛向遠方，而是帶着一道明顯的弧度快速下落着，似乎很快就要落地。

只是它很快也消失在地平線下方。看起來，它的着陸點離陳冀還有很遠的距離。

“好了，快走吧，說不定鎮上的人會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陳冀搖了搖還在對着天空發獃的韓蒔，催促道，“你再這麼看下去，咱們就沒法在今晚回來了！小妍小騎他們還在等我們呢。”

韓蒔愣了愣，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陳冀望着前方，邁出一步。只是，他這一步落下，卻沒有了接下來的動作。他的笑容也逐漸凝固，很快便成了驚恐。

韓蒔也是如此。她雙眼直楞楞地盯着前方，滿眼儘是說不出的恐懼！

“這……這是什麼?”陳冀看着遠處騰空而起的巨大蘑菇雲，下意識地腳步。他雙眼直直地地瞪着，嘴也因震驚和恐懼而微微張開，“這……是爆炸了嗎？”

“爆炸？什麼爆炸？”韓蒔緊張地語無倫次。話音剛落，遠處又是一朵蘑菇雲騰空而起！

這還不是結束。在他們目光所及的範圍內，一朵朵或大或小的蘑菇雲接連騰空而起。它們之間的實際大小並無多大差別，但因為與陳冀韓蒔之間的距離不同，所以在他們眼中形成了不同的大小。數十多蘑菇雲在各個方向先後升起，一時間，陳冀二人竟有了被包圍的感受。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陳冀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看那邊！”陳冀伸出手指，指向遠處的天空。

“那個是……”韓蒔順着陳冀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個好像是流星一樣的東西，發著光，拖着長長的火焰，北方飛了過來。它的速度很快，瞬間就從他們的頭頂越了過去。

“它是不是離地面越來越近了？”陳冀驚恐地地後退一步。果然，那枚“流星”的高度正在下降，很快便落在了遠處的土地上。

緊接着是一道刺眼的白光！

“小心！”陳冀驚叫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擋在韓蒔前邊。白光還未徹底消失，便又接着傳來了低沉的爆炸聲。轟鳴着，捲起一朵巨大的蘑菇雲。

“這是是核打擊！一定是！我……”不知道是想感慨還是罵娘，總之陳冀剛張開嘴，狂風就給他灌進了滿滿一嘴的風沙。陳冀的衣衫在風中痛苦地搖擺着。

“咳咳！”喉嚨受到灰塵的刺激，陳冀猛咳了兩聲，“咱們這裏被裂變核彈攻擊了！煙好大，韓蒔，拿衣服把鼻子捂住！”

“我知道！咱們現在怎麼辦？”

陳冀轉過頭，拉着韓蒔往回走，“快走，出大問題了，趕緊回家！孩子們還在家裏呢！”

“他們有危險嗎？”

“暫時……沒有，”陳冀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朵尚未消散的蘑菇雲，語氣有些猶豫。不過隨後，他又恢復了鎮定，補充道：“裂變核彈應該不會往森林裏頭落！”

“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韓蒔也咳了幾聲，狂風將森林裏的灰塵盡數吹到了空中，漫天的灰塵迅速降低了森林的可見度。“是不是‘天復’和‘治平’打起來了？”

“我哪兒知道？”陳冀急躁地回答道，“先回家，安頓好孩子們再說！”

“‘天復’和‘治平’是兩個軍事大集團，咱們國家有沒有加入任何一方！”韓蒔不顧形象地大叫道，“為什麼會波及到我們？”

他們瘋狂地向回跑去。不一會兒，他們頭頂掠過一群鳥。緊接着，一群猴子吵鬧着，抓着樹枝在林間飛躍，向著和他們相同的方向，大規模遷徙。

“這是怎麼了？”韓蒔擔憂地問道。

“沒什麼，動物們受到過度的驚嚇就會這樣。”陳冀道，“估計是被爆炸嚇到了……等等！”

“怎麼了？”

“這麼多野獸，孩子們有危險！”

……

地下室原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大部分都是破舊的槍械或鐵器。因此，整個地下室都充斥着難聞的鐵鏽和黴菌的味道，這氣味幾乎讓人窒息。這個地下室，按陳冀的說法，應該叫做“垃圾鐘點房”，必須定期清理這些讓人討厭的房客。

不過陳逢騎和陳冰妍顯然是管不了那麼多的。他們躲在陰暗，潮濕且臭氣熏天的地下室里，卻不敢有一句怨言。生存的慾望會壓到其它一切。

核爆仍然繼續着，腳下傳來的時斷時續的顫動幾乎讓陳逢騎陷入絕望。不過，幸運的是，他們這片森林似乎並不是核武器打擊對象。核爆的聲音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聲音跳過了我們這裏，繼續向前走了，”陳冰妍貼在牆角，仔細地聽着核爆的聲音，“我們……得救了？”

陳冰妍本是十分地興奮，為他們逃過一劫。但是，她看到，陳逢騎眼神中仍然充斥着絕望與迷茫，於是她原本有的那一股激動與喜悅也便蕩然無存了，“呃……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陳冰妍的語氣弱了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小。她看到，陳逢騎獃獃地坐在一把只有三條腿的木椅上，目光有些獃滯。

巨大閃光……蘑菇雲……陳逢騎今天早上看的報紙，就是介紹裂變核彈的威力的。裂變核彈究竟是什麼，他並不明白，只知道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沒有之一。它爆炸的威力，可以在一瞬間摧毀一座大城市，甚至可以把高原夷為平地。然而，這還不是裂變核彈最恐怖的一點。真正恐怖的，是它在爆炸后產生的輻射。在輻射範圍內，百年寸草不生，成為生命絕對的禁地。

“哥？你怎麼了？”陳冰妍輕輕搖了搖陳逢騎的肩膀，陳逢騎瞬間驚醒，思緒回到了現實中來。他愣了愣，一瞬間，神情有些恍惚，“哦，沒事，可能是累了。”

累了？自己幹嘛要說累了？自己這兩天什麼都沒做，怎麼會累？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說他餓了。

可是剛剛才在地下室吃過早飯啊，完還在旁邊的木桌上……

等等，自己幹嘛要想這麼多？不過是簡單安慰一下陳冰妍罷了，不至於……

陳逢騎的腦袋越想越亂。

“你狀態好像很不好，”陳冰妍也找了一把板凳，坐在陳逢騎對面，有些擔憂地看着他，“是不是，因為那什麼，核彈爆炸？”

“不，不，我很好，”陳逢騎搖了搖頭，“沒事，不要管我。”

“沒事你嘆什麼氣啊，還用手撐着頭，明顯是心情不好嘛，”陳冰妍輕輕嘆了口氣，“你是在為咱們爸媽擔心吧？他們不是剛離開沒多久嘛，應該沒有在爆炸範圍之內……”

陳逢騎瞳孔猛然放大！

對了！爸媽還都在外面！他們……應該不會有事？

“至於我們，我們都還好好的，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甚至都沒有受傷。你說，不是嗎？希望還是很大的，”陳冰妍站起來，“爆炸過去了，我們出去吧，這地下室待着太難受了。”

“等一會兒再出去吧。”陳逢騎默默地回應。地下室周圍的土壤好歹能稍稍抵禦一下核輻射，所以他並不想出去。

“那你在這裏坐着，我去拿杯水過來，”陳冰妍說著，“你還有什麼要我拿的嗎？”

陳逢騎本想要阻止陳冰妍，但卻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好吧。把水拿下來就好了，你快去快回，越快越好！”

他特意強調了“越快越好”。

地下室里便只剩下了陳逢騎一人。他癱坐在椅子上，回想着早上看過的報紙內容。陳冰妍說希望很大，其實哪裏有希望？陳逢騎明白，在核爆后的一瞬間，核輻射便已經充斥在方圓數萬里的空間。陳冰妍不知道核輻射的危害，甚至不清楚核輻射的存在，但陳逢騎知道。核輻射對人體的影響是很可怕的，各種恐怖的疾病，身體器官的各種病變甚或是癌變……這一切都早晚要了他們的命。在核輻射的影響下，自己還能活多久？陳逢騎心裏沒譜，但他知道，應該並不會太久。

陳冰妍不知道這一點，這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幸運，至少她可以暫時保持她那種對生活的樂觀態度，而不會像陳逢騎一樣，對未來的自信被瞬間摧毀。

該死的核爆，該死的戰爭，把他的一切都毀了！他的生活，他的未來，甚至可能是他的家……這一切都被核戰爭毀掉了！

陳逢騎憤憤的想着，雙手握成拳，越握越緊，隨後又緊緊得握住了木椅的扶手。他本來是有一個光明美好的未來的，現在……全被這核戰爭毀掉了！他連自己的生命都保不住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呼出一口氣，試圖趕走心中的抑鬱。但事實證明這只是徒勞，死亡的陰影在他內心徘徊着，久久不散。

他開始感到極度的憤怒。對這次核爆炸，以及發起這場核戰爭的組織。正是他們毀掉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漸漸的，這股憤怒變成了絕望——那些無法發泄憤怒有時是會變成絕望的。他低下頭，死死地咬住牙。他越想越絕望，甚至喉嚨開始有些疼痛，大量的淚水在壓力的作用下改道進入了他的眼眶。

“哥，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