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河陽1縣花
河陽縣,洛水河畔,暖陽高照,一隊人騎馬沿着山路逶迤前行。
過了一段青石堆砌的橋,悠悠然到了一個所在,放眼望去,山巒疊嶂,暖雲如粉,恍如世外仙境。
近處秀木成林,燕子翩飛,宛轉鶯顫;遠處白牆碧瓦,簇簇白花似雪團隱隱浮浮。
打頭的三位郎君離得近了,才知這是到了某位隱士的梨園,便不約而同地下了馬,駐足觀賞。
微風柔吹,梨枝顫拂,飄飄揚揚地灑下一朵朵潔白的花瓣兒。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悅神怡。
牽着一匹棗紅馬走在最前面的青年郎君面似玄玉,滿目驕橫,生得風姿颯爽,一看穿着便是個身份高貴之人。
牆頭上連成片的梨花,在他眼裏就彷彿美人揚袖待舞一般,若不能配上一罈子美酒邊飲邊賞,那該是多麼遺憾的事。
哎,可惜,可嘆!
青年郎君側目,可巧看見緊跟在他身後的小郎君頷首低眉半蹲在地上,墨發紮成丸狀,一手微微托起,一手在撿飄落在裙邊上的花兒。
迎着風,那小郎君約摸而立之年,但見眉若墨畫,唇似染脂,面色如雪如玉,白衣清霜,真叫人不敢想像其長大后是怎樣的驚彩絕麗。
如斯光景,忽地讓那青年郎君想起“顏如舜華”這四個字,不免有些哀傷起來。
梨花雖美,但比之青年郎君眼中濯濯華光的小郎君,一個是“年年歲歲風逐流,笑春風,不信來年不相逢”,一個是“拾花不知愁,費盡千萬言”。
哎,小虎這孩子,落花哪有枝頭的鮮花美呢。
青年郎君雙手交叉在一起,嘆了一嘆,擰了一擰,心裏已然打定了主意。
只是他飄身上牆的行動才剛開始,忽地打前面樹林裏走出個騎毛驢的白衣郎君,對着他喝道:“喂,你幹什麼呢?”
青年郎君忙將折在手中的梨枝藏在身後,回眸朝那白衣郎君笑了笑:“我看這院子裏的花開得挺好看的,呵呵……”
那白衣郎君頗有些英俊之姿,只是一臉喪氣,像是素日飲食不規律的樣子。
白衣郎君見那青年郎君衣着華服,趴在牆頭並無下來的意思,料定是個平日裏就驕橫慣了的,遂道:“閣下貴姓?”
青年郎君笑道:“鄙人姓石,字季倫。渤海南皮人。”
白衣郎君聽這名字,皺着眉頭,眼中垂泣,冷哼一聲,扶着竹杖微微躬身,拱手道:“石季倫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石崇眯着眼勾唇笑了笑,直到視線落在白衣郎君微微彎曲的左腿上,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
那白衣郎君被他看得頗為不自在,別開臉,又仰脖子瞪着他道:“你怎地還不下來?!”
石崇方才飄身落下牆,許是用力過猛,手中梨枝的花瓣也抖落在地。
白衣郎君見了,面色微怒,眸光森冷。
石崇眼瞧那花枝沒了花瓣,就剩花蕊,彷彿沒了生氣一般黯淡,遂一把將花枝擲於地上。
那白衣郎君一見,逕自跳下毛驢,踉蹌着走過去將花枝拾了起來。
“喂,你……”
石崇來不及阻止,只得看着那白衣郎君將花枝攥在手裏,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顫顫巍巍地轉過身將牆邊的一扇院門推了開來。
石崇見他走路歪歪斜斜,且身着褪色發白的齊衰服,心中覺得怪異,連忙跟過去,但見滿園是梨花似雲錦一般堆在樹杈上,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白茫茫一片。
在那密林深處,立着一座落滿梨花的孤冢,無碑無掛青,只豎著一塊槐木牌子,潦草地鐫刻着“故先母邢氏之墓”七個大字。
“閣下既然跟來了,何不將就着坐坐?”
那白衣郎君歪身坐在梨樹下的青石板子上,背靠草枕,懷裏抱着個青花色的瓷質酒壺,約兩尺長的寬大袖袍拖在雜草叢生的地上,露出裏頭的半截花枝。
石崇緩步走近,抬眸望着白衣郎君身後的一樹樹梨花,忍不住挑眉戲謔道:“我此前聽過一首詩,說是一個叫‘河陽一縣花’的隱士作的。“詩中築室種樹,逍遙自得……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為政也。”此句的深意,至今未解。直到方才忽見滿園梨花,方知詩生於情,情生於詩。
白衣郎君哂笑一聲,道:“閣下怎知‘河陽縣花’是個痴情人,說不定是個風流薄倖之人呢。”
頓了頓,又接着道,“臨祠感痛,中心若抽。閣下獨守這梨園三載,不是痴情是什麼?”君懷抱酒壺的手一頓,三年,他從何處知道,聲音卻仍舊沉靜如水:“可便是繁花滿園,那人也看不到了。石崇微一躬身,慚愧道:“在下魯莽,若是早知這梨花是閣下為先祖母所植,斷然不會爬上牆去折。”
白衣郎君冷哼一聲,道:“恕在下鄉野之人,經不起石侍郎這一鞠躬。”
石崇微微一笑,探出手奪過白衣郎君懷中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口,嘖聲道:“好酒,這酒可有名字?”
沒辦法,遇到顏才兼備的郎君,石崇總是沒來由地想勾起對方的注意,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將話題繼續下去,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迫使對方開金口,這是他一貫的作風。
白衣郎君冷冷地望着他,道:“桃花扇。”
石崇與他對視,忽然笑道:“是個好名字。”言罷,又仰脖子灌了一口酒,方才意趣闌珊地將酒壺遞給對方。
石崇抬手抹抹嘴角的酒漬,鼻尖酒香味濃,腦海中閃過方才在梨園外拾落花的小郎君,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白衣郎君垂下眼帘,忽然問道:“那人,可是韓德真?”
石崇答非所問地道:“聽聞滎陽郡潘安是出名的大孝子。那裏地坦且平,河水甘甜清澈,其人亦淳樸貞直。”
他事親至孝,當時父親已去世,就接母親到任所侍奉。他喜植花木,天長日久,他植的桃李竟成林。每年花開時節,他總是揀風和日麗的好天,親自攙扶母親來林中賞花遊樂。一年,母親染病思歸故里。潘岳得知母意,隨即辭官奉母回鄉。上官再三挽留。他說:‘我若是貪戀榮華富貴,不肯聽從母意,那算什麼兒子呢?’上官被他孝感動,便允他辭官。回到家鄉后,他母竟病癒了。家中貧窮,他就耕田種菜賣菜,之後再買回母親愛吃的食物。他還餵了一群羊,每天擠奶給母親喝。在他精心護理下,母親安度晚年。詩曰:棄官從母孝誠虔,歸里牧羊兼種田;藉以承歡滋養母,復元歡樂事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