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領袖
自卯時起,眾人陸陸續續醒來聚在大堂。其他客棧的人也紛紛趕來,不大的客棧頓時連下腳地都難尋。
說來也怪,自從昨晚洪丹在客棧大堂坐了一晚,果然這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整夜平靜得像一湖死水。
洪丹依舊坐在前一天坐的位置,紋絲不動。“洪真人早。”大家紛紛上前問好,洪丹依然毫無反應。直到洪丹的徒弟崔燦覺得略有些異常,坐在洪丹面前拍了拍洪丹,洪丹突然保持着盤腿姿勢倒下,觸地瞬間七竅流血。
“師父。”崔燦的聲音凄烈而尖銳,眾人耳中一震,想不到崔燦功力也如此了得。
見此慘狀,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洪真人發生何事。按理來說,洪真人位置未變,整夜裏也沒有任何異常聲響,但是洪丹的屍體卻又真實地躺在眼前。
“沒想到洪真人居然遭了毒手。”司徒哲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
而其他人,各個面色駭然。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師兄瘋了,吳老四瘋了,洪真人死了,下一個就是我,就是他,就是你們。留在這裏的人都會死,你們都會死。”方庄忽然大喊起來,發瘋似得手舞足蹈。
“丟人現眼。”一個中年人出手打暈方庄,臉色十分不好,揮揮手讓讓身後的人將他抬了下去。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周正。
周正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竟會給老子找事兒!”他本就不是好人,此時目露凶光,環視整個大堂,狠狠道:“老子行走江湖二十七年,殺過的人可以填滿整條秦淮河,你們誰殺了洪真人,自己站出來,少在這裏裝神弄鬼!”
此言一出,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游鯉也在人群中,他看了看原無心,發現原無心看着洪丹屍體的眼神中帶着探究。游鯉心裏一笑,原無心果然不是個人雲亦云的魯莽之輩。
游鯉開口道:“既然周老大說是有人害了洪真人,不如檢查一下洪真人因何遇難。”
“對,是人是鬼,一探便知。”周正看到游鯉給自己搭腔,對着游鯉拱了拱手,又轉過頭看向司徒哲夫婦,道:“司徒公子,在下記得尊夫人便是大夫,可否勞駕尊夫人去看看洪真人的傷勢?”
司徒哲還未開口,褚蕾面露厭惡之色,好看的眉頭擰成一團,向後退了一步。
還不等周正再說什麼,崔燦站起身,紅着眼睛強忍着淚水道:“眾位英雄,雖然家師昨晚和大家約定今日同去古墓,但現在家師慘遭毒手,屍骨未寒,乾元派有喪事要料理,恐怕無法隨大家同往。”他對着大家拱了拱手:“事已至此,乾元派已難當此重任,還請大家自便。”說完便叫人去拿白布擔架,此外不再說話。
“如今群龍無首,我等該如何是好?”胡不歸撓了撓後腦,頗為懊惱。他本想着今日下墓應該順利無比,誰想到唯一能捉鬼祛邪的洪丹卻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本來就怕鬼的他,此刻心裏又蒙上一層陰影。
在場眾人心中的想法和胡不歸差不多,一半是埋怨洪丹沒用的,一半是幸災樂禍,順便盤算着怎麼下墓的。
游鯉明顯屬於后一種人,不過他的表情管理,只能讓人看出悲傷和不安。
原無心輕聲對游鯉說:“原某不信世上有鬼,鯉兄不用太過擔心。”
游鯉點點頭。
“既然沒人願意出頭,那我兄弟倆就當仁不讓了。”說話的是隱忍了很久江柏,這次江白沒有按住他。
“哼,你兄弟倆凶名在外,我等怕陰溝裏翻船。”張通岳捋着鬍鬚,瞥了一眼江柏。
“張前輩說的有理,”單無雙長身而起,看了眾人道:“我若說我來做這臨時領袖,怕也難以服眾吧。”
游鯉側目看着單無雙,這人看似粗獷,其實膽大心細,這一開口就堵上了一波躍躍欲試的後生的嘴,看來人不可貌相啊。
司徒哲搖着扇子,道:“那是自然,單兄的拳頭此處確實無人能出其右,但這次需要的領袖要面對未知惡鬼,光靠武藝恐怕不行。”
眾人皆點頭稱是,場面一時間又安靜了下來。
孔珏想了想開口:“既然大家各有想法,不如選個德行正派之人做領袖如何?”他說著便看向了原無心,道:“銀劍山莊少莊主也在此守候多日,不論是原少俠的人品還是銀劍山莊的名望,想必都可堪這領袖一職。”
眾人也看向原無心,大家眼神交流之後,似乎都覺得可行。
孔珏看差不多了,正要繼續開口順水推舟時,游鯉卻笑道:“我看孔先生要比原少俠合適的多。”
眾人不解,孔珏皺起眉頭,他之前沒怎麼注意過游鯉,因為他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加之游鯉看上去武功平平,確實不能算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這客棧里像游鯉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但他們通常都躲在一旁不會來參與討論,只想跟着眾人下墓,好分一杯羹。
游鯉道:“孔先生被稱為好好先生,素來與人為善,我聽聞在岳陽時,孔先生曾散盡家財,託人脈找關係,只為了幫一位大嫂告御狀。”游鯉講的繪聲繪色:“那大嫂的官人高中狀元之後在京城娶了公主,貪圖榮華富貴,不管病重的父母辛勞的妻以及幼子,是為不孝不義,那大嫂在孔先生的幫助下,將那不孝之人下了獄,問了斬,實在是大快人心。孔先生仗義執言,掃清世間污穢,當得住吾輩楷模,自然也當得了這臨時領袖。”
原無心詫異地看着游鯉,這件事原無心從未聽過,但看到游鯉講的如此生動形象,再看孔珏那微微發紅的臉,他豈能不知此事真假。
誰料游鯉話音剛落,就有人道:“我願聽孔先生安排。”
孔珏臉色不好,剛想推辭,誰知又有人道:“我只聽孔先生的。”
“我願隨孔先生。”
“唯孔先生馬首是瞻。”
先是零散幾人,漸漸附和的人越來越多。
“孔某人得大家信任,必將盡全力帶大家下墓並一同平安歸來。”孔珏見勢不可違,只能對大家拱了拱手,勉強應承下來。
既然選好了領袖,事不宜遲,孔珏帶着眾人出發,臨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游鯉。那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是什麼意思。
眾人走後,原無心和游鯉卻依然留在客棧。
“原兄可是想放棄?”游鯉問道。
原無心道:“鯉兄不也沒有跟去。”
游鯉道:“我是想陪原兄,難得偶遇一知己,見原兄未去,我也不急。”
原無心道:“我想看看洪真人的情況。”
“家師的事情不勞原少俠費心,貧道自會上心。”崔燦聽到兩人談話,不等原無心走近便說道。
“原某與洪真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想盡些綿薄之力。”原無心說道。
“家師離去的蹊蹺。若是原少俠真有心,不如聽我一句勸,趕緊遠離這倉山鎮,走的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和這裏和那座古墓有任何瓜葛。”崔燦說道。
“原兄,整件事情我見也蹊蹺得很,不如我們走吧。”游鯉在一旁附和。
“崔道長若真不需要原某,原某也不好堅持。只是原某也着實好奇這墓里乾坤。那麼這便告辭,來日方長,有緣再聚。”原無心說完,轉身追趕前往古墓的大隊。游鯉見此,也立即跟上。
原無心看游鯉跟上,斟酌了一番,方道:“沒想到鯉兄對孔珏的事迹瞭若指掌,昨天原某不知鯉兄見聞廣博,自作聰明地給鯉兄介紹江湖豪傑,今日看來確實是原某莽撞了。”
游鯉一點都沒有被拆穿的窘迫,笑道:“原兄此言差矣。鯉某方才所言之事乃是半真半假。”
原無心奇道:“此話怎講?”
游鯉道:“事情是鯉某現編,誇讚之詞卻是孔珏愛聽的。孔珏是文人出身,比起江湖中人更重名,是以將好名聲給他,他便不會拒絕。至於事情是真是假,誰又會去查證?”他頓了頓:“那些人不但不回去查證,還會大肆宣揚孔珏的義舉。此等名利雙收之事,孔珏自然會承認。”
原無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各中要點,對游鯉更是刮目相看:“沒想到鯉兄明察秋毫,倒是原某會錯意了。”
游鯉擺擺手示意無妨,道:“當時我只是看他要拉原兄下水,故而出聲阻攔。原兄不要怪我多管閑事就好。”
“原某怎麼會怪鯉兄。只是原某就算不做這個領袖,也定要去看個究竟的。鯉兄若是勸我放棄下墓,大可不說。”原無心道。
游鯉道:“原兄這是什麼話。鯉某隻是不願旁人算計原兄罷了。”游鯉有些受傷地看着原無心,道:“不論鯉某在原兄這裏是什麼人,原兄在鯉某這裏是好兄弟。好兄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鯉某也誓死跟隨。”
原無心突然停下腳步看着游鯉,伸出手,游鯉也握住原無心伸出的手,兩人同時道:“好兄弟。”
說完,原無心架起游鯉踩着步法快速跟上隊伍。
游鯉心驚,之前只道原無心劍法高超,想不到輕功更為了得。棲鴉的情報里只記載武器和招式,卻忽略了輕功身法的影響因素。或許這也是為何棲鴉總是覺得武林譜上招式威力和武功強弱排名對不上的原因。
二人很快追上眾人。人多目標大,隨着大家走出客棧走向古墓,並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沒有在客棧的人都好奇洪真人怎麼沒有跟來,打聽后一陣唏噓,臉上寫滿了后怕,卻沒有一個人離隊。——這就是人的僥倖心理,災厄不是還沒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么,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游鯉被原無心放下來,環顧四望,在孔珏的帶領下,眾人一一進入土夫子挖出來的黑洞洞的入口,此時的入口彷彿一張漆黑的大嘴可以吞噬一切,游鯉舔了舔嘴唇,道:“富貴險中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