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迷霧
紅色的破舊卡車從小鎮緩緩駛出，十個粗大的黑輪在佈滿塵土的水泥地上滾動，巨大的發動機聲浪在炎熱的空氣中沖盪，視線拉開，後面足足有五輛這樣的卡車跟隨，它們尾部的塵土盪得飛揚，層層疊疊在一起，宛如一個小型沙塵暴。
它們此行的目的地很明確，是遠方有着繁華之名的希望之城，他們要去那裏——用物資換物資。
祈夜也在拉圖的幫助下順利地走上了這個順風車，雖然這一趟路途他只能在裝貨的露天車廂里度過，但對比以往的風餐露宿來說要好上不少。
小鎮的小麥經過處理後會裝入粗糙的麻袋，隨後被扔入車廂，一袋一袋地疊積，最後集滿整個車廂，而祈夜就躺在最上面，他也只能躺在最上面。
他感受着從蒼穹上降下的如芒一般刺痛的陽光，輕嗅着車廂里原始的植物氣息，以及那飛揚塵土的侵略，不由地散發出一絲慵懶，大腦也隨之慢慢放空，內心中最深處的想法也浮出水面。
他要進入執獵人學院，達到第二階段的執獵人，再取回師父遺體！
隨後緩緩閉目。
……
第一輛紅色卡車之內，也是祈夜所在的卡車。
“老余！你幹嘛要讓那黑髮的小子上車！這一回光柴油錢都要花多少！就因為他救了一個你兒子的朋友？”說話的是主駕駛位置上的較為年輕的男人，理了一頭乾淨利落的寸頭，看起來很是直爽，他邊開車邊說著。
一般卡車上必須要兩個人，有時甚至需要三個人，因為他們要輪流駕駛車輛，必須要做到——車不能停，當然這不是因為交警緣故，而是因為——停車相當於死亡！
“別管他！多出的錢我出！”副駕駛位上外貌成熟的中年男人急躁地說道，但話里的意思似乎像是早已經思考過的決定，他坐在第一輛卡車的副位上，同時也是這次車隊的領頭人，“小趙，你知道他是誰？”
在主駕駛位上的小趙側耳傾聽，很是驚訝，莫非後面車廂里的人是一位大人物不成！
“他是執獵人！是能殺死鬼怪的人！這路上有他我們就相當於貼上了保護符！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敢來！”
聽着老余的忽悠，並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小趙被騙的一愣一愣的，連說話都小聲敬畏了起來：“你說的意思是只要他在，我們就不會出事？”
“那肯定的！”
小趙聽到這裏，往日開車時擔驚受怕的心理一掃成空，一下就高興了起來：“余叔，那什麼柴油費不用你出了！我全出！”
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老余餘光瞥了一眼他，心中暗暗一笑：傻小子，這就被騙到了，只怪你從小沒有爹娘，又省了一回車錢。
“對了，余叔，我記得咱們鎮裏不是有一戶人家搬到城裏住了嗎，那……那個進城需要什麼東西嗎？”
老余聽到這裏，嘴角一撇，有些許諷刺之意：“人家是在城裏找到了關係，才能跑到城裏，你天天想着去城裏幹什麼？有關係嗎？”
小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還是去當無業游民，被巡警天天驅趕？亦或許去當個乞丐，餓死街頭？”
“我……我……”直爽的小趙此時被懟的無話可說。
老余看見他這樣，沒有再說話，隨後又想到他在希望之城看到那些旗袍美女、靚麗小姐時流口水的樣子，不由地笑了笑。
“孩子……我小時候也天天想去大城市裏住，但……後來就變了。
”老余停頓了一下，回過神來，感覺自己話說多了，可一回頭看見小趙全神貫注地盯着他看，立即大聲罵道：“你他媽給我看路！”
小趙傻笑着回頭看路：“余叔，這條路這麼直，也沒有車，怕啥！”
“等你吃了大虧才知道！”老余凝重地說道。
“師父，你繼續講講啊！我都沒聽過城裏什麼事？”小趙耐不住好奇問道。
老余白了他一眼，再次回憶說道：“那是一次卸貨結束，當時師父跟老闆去清點數目，我就趁這間隙跑出去，蹲在馬路邊上看餐廳里坐着的美女，我記得那裏靠邊的位子經常坐着一位上學的小姑娘，她長得異常清純，就像城市裏那些紅的滴水的蘋果一樣，讓人忍不住上去咬一口……”想到這裏，老余嚴肅的臉上莫名一笑，不知是想到美女，還是想到自己的年少輕狂，不過下一刻又似乎想到什麼，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但，你知道嗎？僅僅是隔着一條街道，我就看到令我終生恐懼的事情，那比看到一個人被鬼怪殺死的場景還要恐懼……當我走進街道里，先是看到佈滿街道上的血，它就像是塗在牆上的漆一樣，大片大片的……那令人髮指的血腥味讓人頭昏發脹，我當時不停地告訴自己：‘那是鬼怪殺人，那是鬼怪殺人。’然後閉眼轉身就跑，絕對不與那種東西染上絲毫的關係，可下一刻，我聽到了一陣大笑，我猶豫了，因為那絕不是鬼怪在笑，它沒有絲毫勾引人的地方，滿是發泄般的笑，不知是年少輕狂，還是無知作祟，我回頭了。”
老余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中蘊含的滄桑交織在恐懼之上，而再一眨眼，恐懼消失，唯有滄桑。
“先看到是一具躺在街道上的屍體，或許不應該叫屍體，但它就宛如屍體一樣，一動不動，由於街道的黑暗我甚至看不到他上面的血，往上看，是一個人，如果他還是人的話就叫他人吧，他拿着警棍一棍一棍地敲在‘屍體’的腦袋上，血從警棍與頭顱的交接點賤起，在黑暗的渲染下，宛如被打翻的墨水一般，而實施暴力的竟然還在哈哈大笑，他臉上燦爛的笑容就跟一個新人領到第一次工資一樣，甚至他在施暴的同時還不忘扶正頭頂的警帽，那個施暴者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輕輕抬頭，與我對視，我恐懼了，他的眼裏絲毫沒有人性，全是冷漠，好像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一頭畜生！我瘋狂地往回跑，跑到師父的卡車處！在回來的一路上，都瑟瑟發抖，心裏不停地想：那個警察會不會報復我……
也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世界並不存在美好的東西，所有的美好只是在掩飾罪惡。”
小趙獃獃地聽完他的故事，可當回過神后，臉上並沒有多少恐懼，反而帶着幾分戲謔地說道：“余叔，我見咱們鎮裏阿東跟阿強打架，他們打得牙齒都掉了好幾顆，血都從鼻子裏噴出來染得滿臉都是，那跟這也差不了多少啊。”
老余看了他一眼，怒罵道：“你懂屁！那是鬥毆！這是什麼！這是虐殺！”
罵完后，老余不想跟他說話了，因為閱歷限制，再說下去他也啥都不懂。
“小趙，你先開，等到太陽落山你把我叫醒，省的你晚上開車把車開進樹林裏！”
說罷，老余在座位上蜷縮着身子，睡起了覺。
烈日緩緩下降，宛如一個下潛的潛水員，光與暗的分界線不斷後移，慢慢地將黑暗逐一拋灑在大陸上，似墨水塗抹，而在大陸上，夜晚往往是最恐怖的……
嗚嗚嗚……
車停了！
祈夜猛然睜開眼睛，在身體保持靜止的同時，眼睛、耳朵、鼻子、感知快速地對周圍的情況辨別。
黑夜、白霧、麥袋、卡車、停在原地、一股潮濕的氣味、麥子的氣味、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輕輕地橫移了一下身體，再仔細觀察周圍的動靜，什麼動靜都沒有，祈夜心中莫名緊張起來，沒有人會在黑夜裏把車停在野外，開車的人已經死了？
淺淺地呼吸，爭取不讓呼吸聲過大，以防被鬼怪襲擊，怎麼回事？是遭遇食屍鬼的襲擊？不！它們的進攻不可能沒有動靜！而能在他眼皮底下悄無聲息把人殺了，一定是不是他能對付的鬼怪！
慢慢地抬起頭，眼睛透過紅色車廂的鐵杠之間觀察情況。
迷霧充滿整個世界，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暗淡的天色讓迷霧十分灰暗，詭異，彷彿在朦朧的紗布背後藏着無數只吃人怪物。
周圍還是沒有動靜，祈夜看着望不穿的迷霧，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直接站了起來，站在麥袋上看着無盡的迷霧。
他賭對了，周圍沒有任何怪物對他發起進攻，寂靜到連蟲鳴聲都沒有的迷霧中，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翻身、下車、落地……
周圍竟然並不是水泥地，而是潮濕鬆軟的土地，這讓他有很不好的預感。
按理說他是因為車停了下來才驚醒的，難道是開車的人把車開離了大陸？不！絕對不可能，顛簸的土路會直接讓他醒來。
他緩緩地繞着卡車車身走動，謹慎地觀察着卡車本身和周圍的情況，後面的五輛卡車已經消失不見，只有這一輛卡車停留在荒郊野外之中，四周沒有任何公路，甚至可以說周圍的土地上連車輪痕迹都沒有，這輛車彷彿就是憑空出現在這裏！
車前與車尾的燈是打開的，但天色並沒有完全暗淡下來，他絕對不相信這群沒有錢的人會這麼大方的提前開燈，顯然是在明知前面是迷霧的情況下硬闖進來的！
他慢慢地走在車門側，輕輕一躍，腳落在腳蹬上，透過玻璃往向車內望去，裏面沒有一個人，內部也沒有出現打鬥掙扎的痕迹，儀錶盤此時也沒有熄滅，只是卡車的檔位處於空擋狀態。
祈夜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心裏一陣發寒，似乎是有某種生物故意讓他來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