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元邦王朝八十二年,高崗城外,恰逢災雨季。

剛下了一場滂沱大雨,烏雲漸漸向遠方散去,天光微濁,餘暉灑在溫濕的道路上,四周異常寂靜,行人漸漸地寥寥無幾,只有附近幾間酒肆和妓樓閃耀着黯淡的燈光。

此刻,遠離白天熙攘繁華的西市商業大街,距離高崗城大澉碼頭數十餘里的大通河道段,在一片靄藍的天空下,一支裝有貨物的黑影帆船商隊在暗流洶湧的河面上搖曳着。

五年前,剛滿三十的寇達接任出鎮宗王成為這座城市的新首領。為了應對日益猖獗的販夫走卒和官商挾私,他頒發了一系列的民間禁制令,也同時加強了周邊的禁界和哨兵巡邏力度。

自此之後,儘管某種程度上暫時維持了高崗城的秩序與平靜,但這裏的人們卻從不甘心活在苛政壓榨之下,而時不時會發生一些底層反抗者的暴動。

然而,出鎮宗王是代表一股新興的貴族勢力,雖然在這座城市他有着絕對的控制權,但寇達也不只是一介武夫,他略懂文墨,深知張弛之道行事,否則一味高壓勢必激起民反,且此一帶向來民風彪悍,經常有匪盜暗中活動並與官府作對,前任府尹就是被遇刺身亡,至今仍是個無終懸案。

加之近期各地局勢紛亂,一些百姓亦民亦匪,對義舉之事多有些回護,只因他們沒有明目張胆地揭竿造反,官府也沒有抓住重要把柄,不好派兵圍剿,故此極之難以管束,實在頗為令其頭疼。

風夾雜着海鹽,硫磺,焦炭的氣息,四周充斥着水鳥的叫聲,以及水手嘹亮的號角聲。

船隊即將進入溇江,開始逆風而行七八里才能到達出口轉入漕運。

此刻,波濤起伏,不停地拍打着船身,浪花飛濺,周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船速進展有些緩慢,夜幕開始降臨,一支支亮起的火把映現出船面上舵工和一群水手們忙碌着的身影。

運使司在船上指手劃腳地不停吆喝着,身旁一個領隊和十多個士兵裝束的護衛尾隨,水手們小心地檢查着纜繩的安全,他們時刻應對着任何突然其來的天氣變化,因為身後是堆滿着貨物的船珀倉庫。

“匪,匪盜!”一名水手突然結結巴巴地喊了出來,面色遲疑。

眾人不約而同地都衝到了船舷處,順着他指的方向伸頭張望。

佇立在河岸旁都是些亂石碓峪,其間霧氣漸生。迷迷濛濛的浪面上,隱約有幾個小黑點般的船影閃動,斜着方向正急奔他們而來。

溇江逆風一帶在災雨季中天氣變幻莫測,此處一旦霧氣聚集,便水天一色煙靄空濛。而視線方向皆盡隱沒,行船於此就成了非常危險的事情。

這裏兩岸地處山勢險要,水流湍急,平素少人來往,偶有被風浪裹挾着而逼入碓峪彎道處的船隻,於是,這裏便成了船家傳說中進入的死亡之地。

運使司緊握船聲上的繩索躍向船艉樓一側,隨着眾人的目光方向張望過去,水天之間,影影綽綽,霧色瀰漫。

忽地一陣尖利的嘯聲從高空掠過,長長的群翅倒影在河面上划動,隨着波瀾起伏的水浪不斷地變化,似乎在找尋什麼着目標。只一瞬間,嗖嗖數聲又隱沒在峻岭山澗之中,從眾人視野里消失。

“可看清到底是什麼來路沒有?”運使司臉色有些崩緊。

“大人!太模糊了,看不清!”站在船舷最前頭的水手在用力觀望着。

“這不是水梟吧!”眾人都驚得不禁打了個冷顫。

“都不是,有些像是風箏人。”有人小聲嘟嚷着。

眾人心中發緊,士兵護衛一個個握起手上的傢伙。

一般情況下,按照官方規定,商船從江河轉運到漕道,是禁止私船通行活動的,即使是偶爾遇上朝廷的軍艇或者官船,他們也不會在起風浪時查禁,也或者在黑夜中先亮出燈火進行警示。

這就說明對方有九成可能是條來歷不明的匪盜船,也或者只有冒險者才會趁在視線迷糊中搜尋獵物。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都在紛紛議論間。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船隻稍稍航行了一段距離后,有人放聲大叫了起來。

“大人!勢頭不妙!有船隻朝着咱們沖了過來!”眾人聽到了喊聲之後,都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此刻沒多久,船身猛地突然一擺,眾人立足不穩。

驀地,幾隻小草船從兩側橫衝過來,並快速拋出了繩勾把商船攔擱掛住。

緊接着,一聲低沉卻尖銳的口哨,先是一個,隨後兩三個,接着十幾個,一襲黑衣人從不遠處靠近船舷俯身遽步沖了上來。

他大都是身穿黑衣,額上圍着一條飛揚的頭巾,有的矇著臉,有的遮擋着半雙眼。他們個個腰間掛着匕首,舉劍向商運船隊縮窄了包圍圈,這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挾制住商船隊。

“爾等聽着,趕緊停船,我們只是需要留下貨物,識趣的趕緊散去活命。”

從商船桅杆頂上空傳來一陣聲音,只見一名戴着飛揚斗篷矇著臉的黑影人,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人群中間。他單衣之外披着一件灰色大罩衣,黑黑實實,消瘦的面龐,露出堅毅的目光,一看便知他正是黑衣人隊伍中的首領。

這時,眾人被突然從天而降般的舉動,慌成了一團。運使司見此群黑衣人目光冷峻來者不善,心中悚然。

今天肯定倒霉了,一旦貨物落在匪盜之手,那麼自己的命運也將徹底掌握在別人手中。

他稍微思量了一下,一咬牙,把心一橫,強作冷靜下來雙手作揖道:

“不知那路好漢,在下途經此地,未能提前打點拜訪,多有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其實運使司心裏清楚,近期時勢動蕩,匪盜活動猖獗,這種情況已是普遍現象,但偏偏不幸的給他遇上。既然他們是有備而來,肯定不宜硬拼,況且匪盜其實也不見得都是窮凶極惡之輩,他們當中或許有不少迫於生計才鋌而走險下海為盜。

“我們是小本買賣,生計不易,今日準備五十兩銀子,請諸位高抬貴手,放我們一程。”運使司壓低了語調,稍稍彎下了腰主動示弱。

但是黑衣人首領給出的回復讓他切底失望。

“廢話少說,爾等速速停船,貨物我們是志在必得,要是頑固不花,休怪我們不客氣。”黑衣人首領回答得乾脆利落,也等於直接談判破裂,他們擺明了態度是對貨物志在必得。

領隊和士兵護衛們紛紛抽出沉重的彎刀,擺開架勢防備對方突然而來的衝鋒。

此時,運使司的臉色更是有些難看,他眼珠骨碌亂轉,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番,最終猛然間一咬牙,面目開始變得有些猙獰:

“你們胡亂得太多了,蠢貨,斗敢對官家商船動手!”

“呸,你們這些狗日的東西,天大地我最大,給臉不要臉的,不到你們討價還價。”

黑衣人首領見運使司變臉如此之快且氣焰囂張,二話不說便從後面扭手抽出一把長匕首,緊緊攥在手裏。

運使司嚇得不由自主縮了一下身體,連忙躲避到眾人後面:

“護衛,護衛,逮捕這些逆賊,砍掉他們的腦袋!”

護衛們應聲便沖了上前和黑衣人在船舷上進行近身博戰。

雖然護衛隊有着人數上的優勢,但黑衣人有備而來,一轉眼功夫,一個護衛被黑衣人捅傷,慘叫一聲翻滾在地,而另一名護衛則口吐鮮血翻了下河,其餘幾人身上均添新傷。黑衣人一陣狂風掃落葉般擊潰了護衛隊的陣型。

“都不要退,頂住,勝者重重有賞,否則格殺勿論!”運使司大怒道,護衛們聽罷,狂呼大叫便又沖了上來。

河面的上空充斥着各種喊殺聲,怒罵聲,慘叫聲,還有風浪拍打船身飛濺起的水沫聲交織在一起,連水鳥也被驚盪得紛紛飛向了遠方。

雙方刀劍奮力互砍了一番,不多時黑衣人和商船護衛的人各有損傷。

幾番交手之後,而越來越多的護衛受傷倒下,慘叫着滾翻在船上。

領隊見狀惱羞成怒,撥刀在手,向黑衣人首領撲了過來。

黑衣人首領從人群中閃出,奪過水手旁的長桿。透過人群,一桿便戳翻了正在舉刀劈向他的領隊,將那個領隊戳得仰面朝天倒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船板上,鮮血從他的身下迅速擴散開去。

不久后,只見他的雙腿開始抽搐,沒多久便寂靜不動。

護衛領隊的倒下,令船上這邊的舵工和水手便開始被恐懼攥住了心臟,一個個畏縮起來,並讓逐步朝後退去還在奮力抵禦的護衛倍感壓力。

這時候,雙方過往再不到十數招,船上護衛的人漸漸不敵。那些商船的人見大勢已去,個別剩下的幾個跟着護衛逃向船尾位置,其餘的幾個船夫便紛紛跪下,丟了手上的傢伙,連連向黑衣人扣頭求饒,還有幾個在頑固抵禦。

此時,主桅的帆索已被黑衣人搶上去斬斷,船帆的呼啦一聲落下,斜着砸在船舷一側。商船也基本失去了動力漸漸停了下來,黑衣人緊握手中的劍,向著紛紛退到船尾位置的護衛逼去。那護衛都徹底的絕望了,一個個癱坐在地上,只等待命運的宣判。

他們很清楚,商船已經大部份被黑衣人挾制住,現在已經無路可退。

就在抽冷空之際,卻突然間閃出一束火光,一團白煙騰冒,隨即響起一聲火繩槍響。

正欲停下揮劍砍殺的黑衣人首領,出乎意料地身體突然被劇烈的震動了一下,噔噔噔的猛地一個趔趄後退了幾步,手上的那把匕劍噹啷一聲便跌落在甲板上,黑衣人首領躲閃不及,槍聲擦進了他的右肩。

雖然沒傷及要害,但他的黑色布衣上出現了一個褐紅色的血洞。他左手條件反射般捂着傷口,正努力地咬住牙,忍受着這劇烈的疼痛,頓時刷青的臉上冒出了大顆汗滴,他吃力地抬起頭來,尋找着這一擊的來源。

那運使司行動敗空,見勢不妙,趁着機會急忙催促逃跑的守衛砍斷繩纜,飛似的跳到船后的救生小艇上逃離現場。

黑衣人隊伍見首領受傷,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已經顧及不上追趕,他們衝到滿是哀嚎,遍地屍體的船舷邊,對着遠去的那條小艇高高舉起劍臂,發出如孤狼一般的狂吼聲。

“給老子殺光他們。”黑衣人隊伍中有人手舉劍鋒露出光冷,紅着眼睛怒聲大吼。

“老六,給我住手。”黑衣人首領吃力地喝令着他。

“他們是無辜的,我們的行動不能違背信義,否則就和單純的匪盜無異。”

再看着那條逃逸的小艇,戰戰競競的像喪家之犬一般倉皇地駛向了遠方。運使司癱坐在小艇上,目瞪口呆,口中喃喃:

“完了,完了,寇達大人,黑火丟了,想必這次我是回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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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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