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相忘
裴靜宸忙將她按在床上,眼神裏帶着難以言喻的溫柔,“你別急,孩子很好,是個八斤重的男孩,這會剛吃過了奶,正在隔壁耳房睡着呢,你想看他,我讓小素抱過來給你看,不過你看了可不許難受,湛兒生得像我,連舅兄也說這孩子渾身上下除了那對眼睛依稀有你的神采,可再沒有旁的地方像你了。”
聽到孩兒安好的消息,明萱緊皺的心舒展開了一些,她撫着胸口撐起身子,緊緊抓住裴靜宸的手臂說道,“孩子在哪,我想看看他!”
她心裏知道裴靜宸是故意要說些輕鬆的話,好讓她心口那根緊繃的弦慢慢放下來,可她當真並不在意湛兒長得更像裴靜宸還是自己,此刻她唯一的念頭,不過是想要確定她的孩兒平安健康,從醒來那刻起她內心介懷的是,自己在生產的要緊關頭昏了過去,並且一睡七天,那麼這孩子……
須臾,丹紅和小素撩開門進了來,一左一右地撲到了明萱床前。小素倒還罷了,自從她去了孫太醫處學習醫術,便自覺將來要走的道路與尋常的后宅女子不同,為人更沉穩了幾分,略問了明萱幾句,便開始一本正經地搭脈問診起來。丹紅卻是不同,她那樣潑辣好強的性子,可這會見了明萱,卻哭得跟朵小白花似的。
明萱心裏記掛着孩子,可丹紅卻也是她身邊第一個得意的侍女,瞧她哭成這樣,一時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怎麼了?我好端端的,你哭什麼?來,擦擦眼淚。”
她氣力尚未恢復,語聲仍舊有些嘶啞。這句話說得有些虛弱低沉,不知道又是哪裏觸動了丹紅的心事,非但沒有止住哭聲,丹紅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小素無奈,只好略帶了幾分嚴厲說道,“湛哥兒剛睡着,小姐醒了,嚴嬤嬤定會立時抱了他過來,你這樣鬼哭狼嚎的,若是驚醒了湛哥兒。那怎麼辦?再說,小姐大病初癒,最聽不得哭聲了。你素日那樣一個明白人,這點道理都不懂?快給我打住!”
她話音未落,果然嚴嬤嬤就抱着個嬰孩進了來,丹紅忙拿袖口擦了眼淚,面含愧色。卻手腳麻利地扶着明萱靠在床頭,又拿了兩個枕頭在身後墊着,好讓明萱更舒服一些,
明萱心裏知道,這回她數日不醒,恐怕是將丹紅嚇着了。越是張揚的人兒,遇到這樣的場面其實抗壓性越差,所以丹紅哭成這樣。她雖然並沒有想到,但真的見到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驚詫,反而心裏一暖,越覺得這丫頭可愛。再者說,聽丹紅和小素兩個言談中提到了湛哥兒。她心中急着想看到孩兒,也根本不覺得丹紅的抽泣聲擾亂了她。
這會見到嚴嬤嬤將懷中嬰孩送到她跟前。便曉得襁褓中這個皺巴巴粉嫩嫩的小人兒,便就是湛哥兒了。她雖有些氣力不繼,卻還是將雙手伸了出來,懇求地望着嚴嬤嬤,“讓我抱抱!”
裴靜宸笑着從嚴嬤嬤手中接過孩子,送到明萱手上,自己卻又以寬厚的大掌覆住她的,穩穩噹噹地把住孩子說道,“你瞧,這便是咱們的湛哥兒,多英俊的小夥子啊,精氣神真好!”
明萱貪戀地望着懷中的小人兒,覺得怎麼也看不夠似的,一雙眼睛一刻不停地盯住了這孩子,怔怔地隔了老半晌,她忽然說道,“你胡說,我瞧着湛兒更像我,你瞧瞧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哪哪都像我!”
裴靜宸微微一怔,驀得哈哈大笑起來,他將妻兒摟入懷中,語氣中帶着無限的感慨,“好,好,湛兒都像你,都像你!”
明萱氣力虛弱,嚴嬤嬤便不敢讓她一直抱着孩子,早早地將孩子接了過去,送回了屋子。
明萱也不惱,她確認了孩子安危,便不急於一時,為今之計,先將大傷元氣的身子養好才是重中之重,等身子好了,想要抱孩子自然有的是時間。她很努力地睡眠,進食,十分配合小素和太醫的治療,所想的便是在儘可能快的時間內能夠將這差點便油盡燈枯的身子重新養起來,給它注入新的生命力和元氣。
這一晃,便又是數日。
這幾日間,她吃吃睡睡,醒來的時候除了逗弄一會小湛兒,便是聽小素和丹紅說她昏迷之後所生的事。
原來,當時她痛得昏了過去,卻將小素嚇得個半死,產婦正在生產,這本該是最耗費力氣的時候,需要十分努力才能將腹中胎兒產下的,可明萱卻昏迷過去,當時羊水已經破了,可明萱卻怎麼都喚不醒,再這樣拖下去,小素怕明萱有個萬一,連孩子也一起遭遇不測。驚慌害怕之下,便決定劍走偏鋒。
剖腹產子,這在當時是不可想像之事,往前數百年,也唯獨孫太醫一個人做過這樣兇險又離經叛道之事,好在裴靜宸當時正恰趕到,隨行的又有醫術高的孫太醫,小素與孫太醫合力,在明萱昏迷不醒的時候,將腹中八斤大的男嬰用非常手段取了出來,也幸虧當機立斷,否則若是再延誤上一些時間,湛兒恐怕便沒有機會來到這人世間了。
只不過孩子雖然保下來了,但明萱卻終究因為失血過多而昏睡不醒,甚至連孫太醫都一度犯了難,只能期盼上天垂憐,可憐剛出世的孩兒需要母親,現一個奇迹了。
由於明萱產子時情況緊急,後來又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是以並未趕回盛京,從她生產開始便一直都蝸居在臨南王世子綁了她來的那所簡陋村屋中,倒是嚴嬤嬤丹紅等人帶着先前一早就選定了的乳娘和丫頭們並廚房灶上的婆子一道,將這座並不寬敞的小院擠得密密實實,冷清的鄉野村間,因為多了這些人,也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這些日子,明萱的臉色一日比一日紅潤,精神也好了許多,只不過先前失了好些血氣,如今又正在月子裏,是以嚴嬤嬤和小素她們都不准她下床,她無法,便只好每日卧在榻上將養。白日裏,嚴嬤嬤抱着湛兒過來與她閑話,丹紅也將那在坊間的聽聞細細告訴她,裴靜宸也整日陪着她,倒也並不覺得怎樣無趣。
閑談中,她終於知曉,那日她腹痛難忍昏迷過去時,恰值裴靜宸從盛京趕來,而與他一路而來的,另還有如今的韓相。當時裴靜宸收到顧元景派來報訊的消息,心中記掛着她和孩子的安危,便直衝車隊而來,而韓相卻帶了另一路人馬直往前方包抄住臨南王世子一行,又有黃衣相助,很順利便將臨南王世子和鳳陽郡主一道捉拿。
原本朝廷就對捉拿臨南王世子志在必得,可周淵沒有選擇避讓鋒芒,隱匿民間,反而行這綁架之事用以威脅顧元景交換鳳陽郡主,這在朝廷看來,算得上是一種巨大的挑釁,滿朝文武都不會答應。更何況,周淵差點害得明萱一屍兩命,裴靜宸和顧元景都絕不會饒他的。若是周淵一行得以逃脫那便罷了,若是不能……等待他們的將是雷霆震怒。
也許正是臨南王世子深知這一點的緣故,所以,這場追捕和逃脫之戰,才格外驚心動魄。
可韓修是什麼人?他是真正在戰場上長大的,踏着死人屍骨一步步走向他的榮華富貴,不論什麼人,只要被他鎖定盯上,他便能以一不可抵擋的威勢出擊,沒有任何獵物可以逃脫,周淵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這場驚世罕見的戰鬥之後,周淵身邊所剩下的余部消亡殆盡,一個都沒有活口,周淵窮途末路,退無可退,他害怕他死後鳳陽會遭受更不堪的境遇,選擇了和自己的女兒一起死去,在斷頭崖前,他仰天長嘯之後,便抱着早就被嚇呆了的幼女一起跳了下去。萬丈懸崖,白骨森森,最後韓修的人在崖底找到了這對父女的屍體。
可嘆周淵機關算盡,最後功虧一簣,反誤了卿卿性命。
明萱得知這消息后,有着片刻的恍惚。
她倒並不是同情和可憐周淵,光衝著他綁架自己,差點害死自己和湛兒這一點,周淵就死不足惜。她只是由鳳陽想到了自己,稚子何辜,本來大人的野心就罪不及孩童的,可身在漩渦,誰又能真正避免呢?她不免更覺得政治的可怕,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墮入萬丈深淵,雖然她和裴靜宸是絕不可能有謀逆的野心,可誰又敢保證一輩子都能順應君心?
至於韓修……
明萱心念微動,想到昏迷不醒時幾度夢中恍然,心底約莫猜到那些斷斷續續的片段,許便是這具身體的前世今生了。關於為何會有這樣詭異的現象生,連這具身體的前世都能在夢中得窺一二,這完全出她的認知,所以她不懂,但那些影像如此真切地在夢裏逐一上演,讓她感同身受。
她深信,自己的揣測是對的,那便是顧明萱和韓修交纏不休的前世今生。
可眼下,明萱除了為這段曲折悲戚的姻緣嗟嘆一聲,又能如何?她早就不是從前的她了,這份感情也便如昨日黃花,再不復從前色彩。在韓修受到惠安郡主提議的誘惑,答應以這樣慘烈的方式悔婚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經註定,誰都不能回頭,也回不了頭了。
今日得到的果,必有昨日種下的因,韓修……那便讓他們相忘於江湖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