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鏡湖
薩蒙離開耶格提爾已經三天了。第一天,儘管天氣好了,他們既沒有閑聊,也沒有唱歌。第二天沒有,第三天也沒有。
一路上,薩蒙沒說一句話。他想到了盧克,想到了那對兄妹,想到了伯特和威廉,他甚至還想到了阿蘭達——自己沒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也沒什麼能做的。
他問唐·璜為什麼,為什麼人會是這樣,這是三天來他說的第一句話。唐·璜帶他去了附近的一座高山。
正午,陽光慘白,浸泡着整個山頭。他們站在一塊凸伸出來的岩石上,頭頂是萬里晴空,腳下是青黃相接的田野樹林,彷彿從山上潑下,流過鄉村,流過河流,至城鎮腳下乾涸。城鎮,大片大片的房屋,起起伏伏,更遠處,是層層疊疊的高山。
唐·璜沒有說話,他看看薩蒙,再靜靜看向遠方。
或許這就是唐·璜的回答,詩意的回答;或許這是他的慰藉,隱晦的慰藉。
也許是因為遼闊的景色,也許是因為所謂人生苦旅,就是這樣那樣的事,無論是什麼,薩蒙都感到莫大的安慰。
昨日已成過往,未來尚未可知,今時卻是最好的禮物。財富、智慧、人脈、權力,薩蒙一無所有,他唯有希望盧克好好活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走吧,”他眉頭終於舒展,“我們的旅行剛剛開始。”
和往常一樣,他們閑聊,唱歌,有時駐足遠眺,有時嬉笑瘋鬧。
陽光像是微烈的酒,兌在梅茵河裏,從他們腳下緩緩流過。河道隨着腳步愈發寬闊,河水涓涓,不時撲騰起白浪,偶爾又打幾個旋。腳下的彷彿不是河流,而是生命的發跡。
他們沿着長長的河堤向西走,遇到河灣,就淌過最淺的河床,轉而往北去。他們順流而下,這條大河也最終到了頭,得以安息。
鏡湖,詩人們讚頌它為“地上天空”,除了它,沒有哪個湖泊能擔得起這個盛名:它就像一顆碩大的矢車菊藍寶石,深嵌在大地中——它是散落的一隅天空。
曾經,他用雙腳無數次丈量,自己那個小小的“世界”;如今,他想親眼去看看——就像查理曼說的那樣——廣袤無垠的世界。
他俯瞰,微風掠過湖面,盪起波瀾,每一縷漣漪都撥動着他的心。他坐在湖邊,光腳踩着浪花,呼吸着湖水的清新,在六月,這份涼爽格外沁人,薩蒙閉上眼,盡情享受。
可惜,這份愜意並沒有持續多久。
湖面沒徵兆地盪起水波,水下三三兩兩的影子依稀可見,它們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水花激蕩,掙出水面。
薩蒙沒來得及細看,甚至還沒穿鞋,就急急忙忙蹬上岸,連連後退,三隻僕從蛇行向前,直立身子,“沙沙”威嚇。
唐·璜見狀,自緩坡信步而下,擋在雙方之間。他拍拍手,就像貴族在宴會上用刀叉敲敲酒杯,對薩蒙說道:“汪洋的信徒,川流的骨肉,縱使柔情似水,依然相形見絀。”
而後,他面朝湖泊,用薩蒙似曾相識的聲音說著什麼,那聽上去就像是查理曼桌上的海螺里發出的聲音。薩蒙沒見過大海,但他想,那就是潮汐的聲音。
語畢,唐·璜將手搭在薩蒙肩上,“來自陸地的朋友。”他這樣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