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睡

一陣陣孩童的輕笑聲從無窮遠處響起，轉瞬間便充斥在眾人周圍的空間中。但這清脆悅耳的笑聲並不讓人放鬆，相反，其令幾人寒毛倒豎。

忽然，那怨靈動了，周圍稀薄的霧氣如影隨形般隨之轉動了起來。

依舊處於三人保護中的艾文牧師緩緩合上了雙眼，一道道白色的聖光以他為中心向著四周鋪散開來，彷彿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不斷捕捉着怨靈的位置。

“它停下來了，菲利絲的方向！”

本就全神戒備的菲利絲身體瞬間緊繃，在怨靈重新現出身形的一剎便施展術式燃盡了手中的火焰花。

緊接着，一道半米寬的火牆忽地出現在菲利絲面前，熊熊燃燒的火牆擋住了怨靈的一擊爪擊，但自身也隨之破碎消散。

見攻擊沒有得手，怨靈的身形再次隱匿在了灰霧中。

艾文牧師則繼續感知起怨靈的位置，可突然間，怨靈竟消失在了他的聖光感知中！

“不見了？!”

艾文牧師半是疑惑半是警惕的聲音響起，就在這時，他頭頂的霧氣忽然產生了些許擾動。

克雷爾與漢默爾兩人頓時反應過來，迅速拔劍向著艾文牧師頭頂上方刺去。

怨靈的身形剛一顯露出來便被再次擊退進了灰霧中，同時還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尖嘯。

可幾人並沒有因為成功對怨靈造成傷害而高興，相反，這令幾人心中更加警惕。

不能這麼被動下去，就算成功的防守能夠輕微傷到它，但說不定沒等將它重傷我們的精神和體力就會率先不支，而且到時候它甚至有可能直接逃跑，沒有了羅德尼我們可再難找到它了。……克雷爾心思迅速轉動，夕陽的光輝透過單薄的霧氣照在了他的長劍上，映入了他淡藍色的瞳孔中。

“艾文牧師，有沒有能夠大幅消耗怨靈力量甚至直接將其擊潰的辦法？我們時間不多了！”

仍在感應怨靈位置的艾文牧師額角滲出幾滴汗水，他閉着眼睛答道：

“如果你們能夠困住怨靈至少三分鐘，我可以嘗試通過小型神術陣解決它。相反，如果你們有辦法解決怨靈的話，我倒是可以為你們提供接近半分鐘的控制，但這需要它在同一個位置待夠三秒鐘。”

“漢默爾那邊！”

艾文牧師忽地喊道，得到提醒的漢默爾隨之揮動長劍斬向身前的灰霧，一陣金鐵交擊的聲音在長劍與怨靈碰撞的地方傳出。

在收回長劍的同時，漢默爾沉聲道：

“克雷爾，除了聖光的力量，騎士自身的精神意志也是對付怨靈的絕佳手段。雖然同樣需要將其控制住，但相比於聖光神術陣較長的準備時間，我們只需要十幾秒就能夠讓怨靈徹底磨滅在我們的意志沖刷中。”

克雷爾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在擋住怨靈的一次進攻后，菲利絲出聲道：

“如果你們都有把握的話，我可以提供最開始一段時間的控制。”

說著，她從草藥袋中拈出了一株長着三片草葉、通體藍紫色的小草，其並不寬闊的葉片彷彿被包裹在重重霧氣之中，光是看上一眼就令人感到眩暈。

“這是迷魂草，藉此激發出的魔法能夠對一定範圍內的所有生物造成一定程度的眩暈效果，對靈體生物的影響更甚，但一株只能釋放三次，而且我只有一株。”

“這對你們也會產生影響，不過我可以為你們的心智提供保護。”

聽完后，漢默爾一邊擊退了怨靈的有一次進攻，

一邊咋了咋舌道：

“嘖，迷魂草可是好東西啊，在科爾帝國那邊這得幾百金盾才能買到的……菲利絲，等時間合適時你就直接用，後續交給我們。”

“沒問題。”

菲利絲點了點頭，一手拿着火焰花一手捏着迷魂草，顯然做好了兩手準備。

就在這時，怨靈再次出現在了艾文牧師上方試圖偷襲，並在漢默爾與克雷爾的聯手攻擊下受傷敗退。

“好機會！”

菲利絲立刻激發了手中的迷魂草，在一片草葉化作粉塵消散的同時，一陣彷彿來自天穹最高處的囈語頓時化作衝擊波向著四周擴散開來，就連霧氣都被衝散不少。

哪怕有着菲利絲提供的心智保護，克雷爾仍舊感到一陣眩暈。

隨着霧氣被短暫激蕩開來，怨靈的身形也跟着出現在了眾人視野里。此時的怨靈一動不動地飄在半空中，如同一尊醜陋的雕塑。

眼看着怨靈就要轉醒，漢默爾一邊手持長劍衝去一邊大聲提醒道：

“艾文牧師！”

“來了來了！”

艾文牧師隨口回道，隨着他將手中的權杖重重的砸向地面，一道道手臂粗的潔白光柱從怨靈腳下的地面中交織着螺旋上升，轉瞬間便在怨靈頭頂交匯形成了一個由聖光構成的牢籠。

“給我死！！”

漢默爾重重一跺地，整個人瞬間便躍起幾米高，一道道無形的氣流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捲住了他的佩劍，然後其彷彿裹挾着山崩之勢向著被困的怨靈斬去。

可或許是由於力道的把控出現了問題，雖然怨靈在漢默爾的攻擊下發出了尖銳的嘯聲，但還沒等其完全湮滅聖光囚籠便率先支撐不住了。

隨着困住怨靈的牢籠化作光點消散，怨靈也再次隱沒在了灰霧中。

“該死……”

漢默爾低聲罵道，隨後迅速回到了隊伍中防備起隨時可能襲來的怨靈。

雖然第一次嘗試並沒有成功，但幾人沒有因此失落，而是在認真反思失敗原因。

“艾文牧師，你有辦法讓聖光囚籠變得更堅固嗎？”

漢默爾沉聲問道，他的視線不停掃視着面前的灰霧，但明顯沒有之前那般鋒銳。

艾文牧師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了不少，他思索片刻後方才回道：

“辦法倒是也有，就是一次性多給它套幾個籠子，但我恐怕很難支撐起這樣的負荷，剛才那招我最多還能再用兩次，不然的話我連現在的聖光感知都難以維持下去。”

“嘖，那倒是有點麻煩……”

漢默爾低聲道，怨靈似乎的確在剛才那一套組合技之下受到了不小的傷害，直到現在依舊還只是在眾人附近的灰霧中游曳，並沒有發動下一次攻擊。

“又不見了！”

來自艾文牧師的提醒令克雷爾與漢默爾兩人近乎本能地將長劍往艾文牧師頭上刺去，但他頭上的灰霧卻並沒有產生變化。

“在地下！”

菲利絲驚呼道，一道道灰白色的霧氣不知何時已經在艾文牧師腳下聚集成了一隻只鬼手，硬生生抓着他的腳腕往地下扯去。

而他腳下的地面則彷彿變成了一片黑色的沼澤，不斷吞噬着他的雙腳。

沒人能夠預料到艾文牧師被整個吞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麼，但可以肯定結果不會太好。

做決定的機會稍縱即逝，菲利絲沒有猶豫，她選擇了再次燃燒一片草葉。隨着一道震懾靈魂的衝擊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激蕩開來，怨靈的身形也再次停滯在了不遠處，其對艾文牧師的暗算自然也隨之消失。

但艾文牧師並沒有來得及補上一發控制，這導致怨靈在被漢默爾全力斬出的劍氣波及到的一瞬間便再次消失無蹤。

漢默爾大口喘着氣，豆大的汗珠自他亂糟糟的頭髮上不斷滴落。顯然，他的體力難以再支撐一次全力以赴的攻擊了。

死裏逃生的艾文牧師同樣臉色一片蒼白，顯然在剛剛的偷襲中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艾文牧師，你還撐得住嗎？”

克雷爾憂心道，此時夕陽已經落下，天地間光與影的力量即將來到平衡點，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我沒問題，”

艾文牧師用力踢開腳上已經被腐蝕的面目全非的鞋子，沉聲道：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最後拚死一搏。”

因使用術式而面色發紅的菲利絲緊緊抿住嘴唇，她應該算是眾人裏面到現在為止體力保存最好的一個，但可惜德魯伊魔法過於依賴施法材料，而且對靈體生物並沒有明顯的剋制效果，所以她也只能做到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

“克雷爾，最後一次機會交給你，我撐不住了。”

漢默爾眼神依舊堅韌，但身體卻在輕輕戰慄，顯然體力即將接近極限。

克雷爾深吸一口氣，渾身氣勢緩緩收斂，就彷彿一張蓄滿的弓。

這時，負責感應怨靈位置的艾文牧師眼神一凝，大聲道：

“糟糕，它想跑了！”

幾人呼吸同時一滯，漢默爾低罵一聲，然後猛地沖向艾文牧師所標註出來的方向。

可就在這時，本來應該向外逃跑的怨靈忽地折返回來，抓住漢默爾脫節的空檔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揚起爪子就要狠狠拍落下去。

“中計了！”

感受到危機的漢默爾蜷起身子向前一撲，但即便如此也仍處在怨靈的攻擊範圍內。

可他預料中的強烈攻擊並沒有到來，怨靈的爪子僅僅只是刮到了他的後背，這是因為菲利絲燃燒了最後一片草葉。

艾文牧師沒有浪費這寶貴的最後一次機會，一道聖光凝成的囚籠瞬間便困住了怨靈的身體，緊接着又有一道黯淡少許的聖光囚籠也跟着出現。

可作為力量透支的代價，艾文牧師當場暈倒過去倒在了地上。

而之前被波及到的漢默爾此時同樣陷入了昏迷。

看着那該死的怨靈在囚籠中張牙舞爪，克雷爾深吸一口氣，隨後提起燃着火焰的佩劍猛地沖了過去。隨着他舉起長劍，點點星辰般的淡紫色光芒從虛空中浮現匯入長劍中，將火焰染成了紫紅色，令他的整體氣勢更強一分。

鋒銳的氣勢在劍鋒凝聚，克雷爾瞄準兩層聖光囚籠之間的空隙，狠狠地將長劍刺入了怨靈虛實不定的身子。

一片片斑駁的色彩在劍刃與聖光的交接點隨着激蕩的氣勢擴散開來，將一大片灰霧都染成了迷人的純白。

但克雷爾並沒有閑工夫去欣賞這一幕，他緊咬牙齒，一道道堅韌無匹的騎士意志順着劍身沖刷起怨靈的執念。原本躁動不安的怨靈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一陣接一陣的尖嘯聲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忽然，之前教堂中的經歷在克雷爾腦中一閃而過，他突發奇想般將各種勸人要心平氣和不要吵架的念頭匯入自己的意念中隨着劍氣一同灌入進去。

這時，原本張牙舞爪的怨靈像是得到了安撫，尖銳的嘯聲也隨之停歇，怨靈臉上的笑容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猙獰。

片刻之後，在聖光囚籠破碎的同時，怨靈也化為一道道白色的氣流消散匯入天地之間。

感知到灰霧中殘存的陰冷氣息正在迅速減退，克雷爾知道自己大概是一劍將這個怨靈給送走了。

正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他的餘光忽然留意到一顆黑漆漆的珠子正在怨靈原本所在的位置不斷轉動着。那珠子彷彿一個黑洞，令周圍的光芒都暗淡了幾分，克雷爾的目光也不自覺的想要沉醉進去。

突然，那顆珠子化為了一道道純黑的氣流向克雷爾飛來，克雷爾心裏一緊，但並沒有來得及躲開。

純黑的氣流在接觸到克雷爾額頭的一瞬間便消失無蹤，緊接着，他感到彷彿有一個瘋狂的鑽頭在自己心臟處不停旋轉，劇烈到無以復加的痛苦瞬間令他的每一根神經都顫抖起來。

他頓時跪伏在了地上，整個人禁不住的痙攣。

瀰漫全身的痛苦彷彿持續了一天一夜，終於，隨着痛意緩緩消退，克雷爾如釋重負般跌在了地上。

雖然他的身體中痛意仍在，可他的精神卻無比明晰，他清楚地的感知到另外一種奇怪的力量留在了自己腦海中，就好像剛才那顆珠子嵌在了他體內似的。

但還沒有來得及去細細體會，他的神經忽然本能般警惕了起來：

“奇怪，這霧怎麼還沒有散去？”

克雷爾站起身子，伸出手往身前虛抓了一把，就在方才短短片刻間，這霧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愈發濃稠。

太陽的光輝終於消逝的一乾二淨，這霧也彷彿染上了夜晚的黑色，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克雷爾皺了皺眉，旋即重新握住了佩劍，一步步地朝着菲利絲他們所在的方向走去。

四周的黑霧已經不再如先前那般令他感到不適，顯然霧中的陰冷和怨念隨着怨靈的死亡一同消失了。但克雷爾可以肯定，這黑霧裏的確仍然留有某種奇怪的東西。

克雷爾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重，忽然，隨着他踏入某個區域，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菲利絲，請允許我向你介紹我們偉大的主！”

黑霧消散了絲毫，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克雷爾身前不遠處。

“瑪麗嬸嬸？她怎麼會在這？”

緊接着，黑霧開始大片大片的消散，月光也隨之照耀下來，令克雷爾看見了更多的人：

艾西，克萊爾，傑夫，格納……一個又一個小鎮居民出現在瑪麗周圍，他們的表情皆是狂熱而沉醉，均是一副狂信徒的模樣。

然後，最後一片黑霧也消散了，克雷爾看到，一個令他莫名反感的人影出現在了這群人的最前頭：

他整個人不正常的瘦弱，但臉頰卻又飽滿有光；他的雙眼彷彿火焰般燃燒，雙手怪異地向上舉着，似乎是在擁護某個居於無窮高處的存在。

他緩緩向前一步，然後滑稽地欠身行禮。

就在這時，他表情一變，雙眼頓時變得哀傷了起來。

他用詠嘆調般的口吻低笑着說道：

“很抱歉，這位美麗的小姐，我們的主就在剛才忽然消失了，縱使我虔誠祈禱祂也沒有降下任何神諭。但我仍舊會忠誠的執行主先前所留下的旨意，用我誠懇的話語去感化我遇見的每一個人。那麼，這位令我印象深刻的美麗小姐，你願意加入我們嗎？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為此歡呼。”

克雷爾清晰地看到，那位外來者頭頂有着魔鬼般的可怕倒影，他身後的鎮民們則彷彿助紂為虐的爪牙。

它們都在奸笑着，好像就等着它們面前的女孩點頭同意。-

但更令克雷爾膽寒的是，此時的菲利絲好像着了魔般輕輕的點了點頭。

“別！”

克雷爾想要拔劍阻止，但他卻發現自己一動都不能動。

忽然，他想到了莫名其妙進入他體內的那顆黑色珠子，抱着試一試的想法，他嘗試用意念與其進行溝通。

可他的精神剛一接觸那顆珠子便被其瘋狂吸收了進去，直到將其填滿方才停了下來。在頭腦發暈的同時，克雷爾感覺到那顆珠子彷彿真正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隨着他意念微動，一條條常人眼中不可見的、彷彿綢緞的黑色氣流旋即將克雷爾包裹了起來，令他重新恢復了行動能力。

克雷爾迅速拔出佩劍向前斬去，一道要將空氣撕裂的劍氣隨之形成。但可惜，這已經太遲了。

人群最前方那該死的外來者已經伸手碰到了菲利絲的額頭，他頭頂的惡魔已經張開羽翼遮住了菲利絲頭頂的星光。

就在這時，菲利絲一直佩戴着的紅寶石項鏈忽然爆發出一陣刺眼的紅光，硬生生撕裂了那惡魔的半邊羽翼。

紅光停歇後，劍氣也已消逝，人群前方的外來者已經不見了蹤影，跟在他後面的鎮民們彷彿失去了主心骨般獃獃的立在原地。黑霧已經消散，星光也重新灑在了大地上。

克雷爾迅速沖了過去接住了倒在地上的菲利絲，從掌心的溫熱觸感以及血脈相連的牽絆來判斷，克雷爾肯定菲利絲仍然活着。但不論他怎麼呼喊，他懷中的菲利絲都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就好像……睡著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