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簪
總有那麼些個小地方不為人知卻卧虎藏龍,比如說這清灣鎮,面水背山是個好地方,人煙不多也不怎麼出名,可偏偏有個頂厲害的道觀建在這裏的山頭上。以前太平的時候上香的人要排成一條龍的,可惜後來世道亂了,就沒落了。
阿簪就是這家清彎鎮隔壁山頭上道觀里的女道士,長得很是玉雪可愛。天生一對兒陰陽眼,5、6歲的時候就已經跟在其他小道士後面天天下山看人畫符、作法、捉妖、驅鬼,大眼睛滴溜溜的轉,性子好,不怕生,對着大家笑得可甜,是而鎮裏的居民都很喜歡她。
聽聞阿簪是個孤兒。
之所以叫阿簪是因為老道長撿到她的時候這娃娃手裏捏了一柄白玉簪,這年代呀,打仗呢,到處都在死人,能給娃留個活路都不錯了。但別說這簪子看起來倒還挺值錢,通體晶瑩透亮,一絲裂紋也無,就算是不懂其中門道的也知這不是凡品,因此觀裏頭好多人都暗自揣測這個女娃娃來歷怕是不簡單。
只是孩子都送到家門口了,不收下也似乎有點沒禮貌。年輕點兒的小道士也勸老道長再仔想想,別是哪個被抄了家的遺孤,收養了可能會給觀里的大傢伙兒惹上大麻煩。老道長倒是毫不在意的隨意揮揮手:“順其自然。”他這麼說道:“這是天意。”這話說完也不知是從哪裏突然起了一陣風,吹起了茫茫白霧漫上山頭,吹起了林間百鳥振翅,亦吹起了老道長的衣袖——
是天意呀。
老道長看了眼懷裏粉雕玉琢娃娃的小臉,忍不住用指節颳了刮溫軟的小臉。突然手指被一隻小手攥住了,小娃娃對他正笑得開心,露出了兩排禿禿的牙齦,這還沒有牙呢,他自己也不自知的露出一個笑來。
小道士眼裏看了全程,心裏默默嘆服,到底人家能執掌道觀呢,腦袋裏裝的都是仙氣兒。
小道士覺得自己還得修鍊,於是自那後日日早起砍柴挑水、問診採藥,忙的不亦樂乎。老道長摸着鬍子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這傻孩子,修行都是自然為之的,越求越求不來,可是勤奮又有什麼錯呢,總比混日子要強。
後來,小娃娃便在觀里住下了,由着幾個老道長手把手教她,偶爾也會請山下的村婦來幫忙,畢竟是個姑娘家,不似滿山的小道士那麼方便。可大家到底也沒對小姑娘多特殊幾分,都是一樣的散養長大,只是不知為何奶娃娃夜裏總是哭,唯獨放在老道長身邊才能安寧幾分。後來隨着奶乎乎地糰子慢慢長大,大家才明白她夜裏哭鬧的原因,是這娃娃竟有雙陰陽眼。
天生陰陽眼,資質不凡,只是是福是禍,猶未可分。
一轉眼就到了能滿地跑讀書識字的年紀。孩子總是要取個名字的,觀里人多但都不怎麼有學識。世道亂哪,哪有那麼多讀書人?
老道長懶得想個新名字就喚她阿簪,搞得還怪好聽的,雖然阿簪本人覺得這名字太女氣,但並不妨礙大家喜歡。“好聽的呀”,大家都是這麼和她說。阿簪只是笑笑,她想着:雖然這名字不是自己真想要的,可卻是出自養自己的人,就算不喜,她也樂意被着么叫着。若真是誰說一句不好,定不饒他。老道長聽說了之後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並未言語什麼。
還是個小孩兒呢,他這麼想着。
觀里小孩兒長到10歲這年按規矩讓老道長給卜一卦,阿簪也不例外。老道長測算命理命數奇准,聽說年輕時候還給當朝貴人看過相,從無錯漏,因而他們道觀香火鼎盛亂世之年也可度日。阿簪十歲了,老道士要給她看看日後的路怎麼走,如何走,做什麼,是還俗當個尋常女子還是留在觀里做個女道長。
上了香敬過了天地后,老道長捻着鬍子開始卜卦,孩子是個沒有八字兒的,直接算起來手感不大對,飄得很,索性取了傢伙什兒——搞了兩個龜殼子開始烤。而阿簪......阿簪就在他旁邊伴着火灼的劈啪聲打着瞌睡,這麼嚴肅的場合也就她能睡的分外踏實。
偌大個屋子裏頭,只有老人專心的拿上紙筆刻錄的聲響就着火焰的噼啪聲,寺里昏黃的燭光映在老道士灰色的衣袍上,是她見了十年的模樣。
安心么?安心,於是眼皮兒一沉就徹底睡死過去了。
頭腦變得昏昏沉沉,仿若靈魂出竅一般,她站在無人無光地,不知身處何處,突然背後似有風聲起,無邊無際,從四面八方刮來,阿簪回首,突然被白茫茫大霧吞沒——她什麼都看不清
咚——
“哎呦!”
她從軟墊上滑落了下來碰了旁邊的柱子砸到了頭,痛的眼淚汪汪,這下完全清醒了。老道長正在旁邊念經等她醒來,那卦早就已經卜完了。她好奇的去問結果,可對方卻只是笑笑沉默不語,她想了想又講了那個夢,這回對方有反應了。老道長摸了摸她額頭上那塊磕出來的紅印子,嘆了一句:“天意”。
“你想不想留在觀里?”老道長這麼問她
她想了想,好像沒什麼不可,這日子一天是過一輩子也是過,左右沒什麼區別,況且觀里還有待她很好的道士們、有老道長、有山下的村民,她沒有什麼其他所求的,於是便點了頭。
“那好,那便留下吧”,這事兒便一錘定了音
老道長袖裏藏了兩塊龜甲,久經歲月光滑油亮,可那上面本該顯出的女娃兒的命數,火灼許久卻沒染上一點兒煙,是以什麼都看不到。
阿簪,是天生的修行者。
行者命在腳下,道在心中,是以行差踏錯便相差千里,老道長勘不破這命數。
次年,女娃娃阿簪便算正式入了道門,成了觀里唯一的女道士,但還未有自己的號,問為什麼,她師父只說還沒到時候,要等。
鎮裏人還是願意親親熱熱的喚她阿簪,而她也都笑眯眯的應了,一如既往好脾氣地給人看病、抓藥、畫符、驅鬼。別人都說阿簪現在好厲害的了,而她只是笑笑,要是被誇的不好意思就說是師父教的好,可大家也都知道她是個極有天賦的,悟性好,兩三年就學會了別人蔘了十年的東西,不是天生的又是什麼?
可小姑娘只是揮揮手,全不在意,一根木贊挽青發,穿着素色道袍,一副男孩子打扮。別人問起日後,她只說:能做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好啦。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小姑娘呢?
可時間飛逝,又過了四年,阿簪十五歲,該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