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神寺
江右名是在紛亂的意識里醒來的,醒來之時隕星正飛馳而過——那是唯一可以證明人類文明,即第五代文明存在過的遺物。當然作為一個生活在神的時代之前的他並不明白這一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時間了。那時的人類文明還不是神,沒有進入那個屬於人類的時代。
這一切都過去了。這是新世界給江右名的感受。
在本世紀初期,有很多傑出的科學家認為,在一定情況下,人的機體可以陷入一種叫“冬眠”的狀態。他們主張用液氦這一低溫物質來完成這一切。實際上在上世紀就有人提出這一觀點了,只不過實驗對象僅限於絕症病人志願者。但,在一些人瘋狂的推動下,有一些人成為了第一批正常人志願者。江右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生時無親無故,已了無任何牽挂,是最適合這一實驗的人。研究史學,專習文科,是最適合到未來的學者——在未來,人類需要的肯定不會是科學,尤其是他們的科學。但江右名還是讀了許多理工類實用書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這樣做,但他還是做了。
看來那事已經發生了……
在當時,他們這樣做肯定是違法的,連冬眠絕症病人都不能被人類當時的社會所容忍,更何況冬眠正常人?!
江右名看了看自己嬰兒的肉身,這時他覺得他那個時代像夢一樣的童話發生了——他,穿越了。逃避了一切責罰,連肉體都逃避掉的他來到了一個他並不知曉的王朝,大今朝。
這就是他,一個曾經意氣風發、相信未來的人。誰能想到,他從此被時間詛咒,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時代,連世界都是陌生的。他一心追求的跨越時空來到未來,上帝只聽了一半。他成功跨越了時空,卻沒有來到未來。
這時,一個白袍裹身的、健壯的人,眼睛前蒙了一塊白布,來到他面前。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劍,比短劍長几分,比長劍短几許,上面尤帶着血,黏滑的殷紅緩緩滴下。
他抱起嬰兒,口中念着:“好,好……”語氣虔誠,還帶有一絲顫音。
他把江右名放在一個小籃子裏,向南邊飛身而去。
極北凍原,寒山,神寺。
七月在一隻巨大的球體前出神地看着,天下大事都在球內一一浮現。
他很快看完了,這在他有限的幾星碎片式記憶中,這樣的情況是很少見的。但,這次除外。他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陷入了沉思,眼神中一向睿智的光黯淡下去,就好像星星停止了生命,在人們可知的黑夜裏失去了顏色。
嗒嗒……
七月聽見了聲音,保持着沉思。手上凝聚出淡藍色光團,力量巨大。一時間狂風四起,火燭熄滅,讓這個地方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嗒嗒……
七月看着球內白色的世界,突然似想起了什麼,收起了光團。重又點燃了熄滅的蠟燭,嘆了一口氣。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內有一顆小太陽在燃燒,欲將這世界燒得千瘡百孔。
他抬頭之時,六個和他一樣身披黑色斗篷、實力強大之人走進來,其中的二月用女音問他:“遺物已至,”她的聲音淡的很,“吾當如何?”
七月的聲音四平八穩:“開亂世。”
他說得很慢,但沒有人打斷他,因為他們也明白,自己只有這樣做才是對的。
五月還是很不放心地站出來問:“有用嗎?”
“我們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亂世。如果有什麼人可以讓一切像空氣一樣觸手可得,那他是必須做到的人。不是因為他來自哪裏,而是因為這個世界需要他。”七月平靜地說,彷彿是在解答一個孩子的疑問。
“他真的有那麼重要?”四月低沉地壓低了聲音,問七月。
七月緩緩的點點頭。
“那……把化簪給他?”二月小心翼翼地問。
七月搖頭否定了:“不夠。”
“告訴你我們應該怎麼做,”十月終於開口了,他顯然已知道如何去做,“把樞刑院給他。”
七月搖頭,“不夠,還要些人。”
“你難道是指……”一直一語不發的三月說到一半便不再言語。
“權衡利弊,這是最保守的辦法。”七月緩緩說道,“事態嚴峻啊……”
二月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是啊,是做最壞打算的時候了。”
大今安景二十三年,北燕之地,今天的遼東一帶。
崇山峻岭,懸崖峭壁,緊緊地貼在這一支軍隊旁邊。他們有他們光榮的名字——千騎。
金戈鐵馬的戰場是他們的舞台,萬馬嘶鳴是他們的音樂,他們屬於這個恐怖的地方。
很多人會死,很多人會活下來,一切交給命運!
千騎中的很多人的武器是馬刀,但更多人帶了一種新式武器——“火筒”,內裝彈丸與黑火藥,在射出后執背後長矛沖陣。幾乎所有人都身穿鐵甲,遙望不遠處的目的地,全都保持沉默,聽着同一個方向的同一個聲音,看着同一個方向的同一個人,那是他們的指揮官,鎮王。
十九歲的皇次子、嫡長子鎮王秦慶,字銀城,奉當今皇上、他爹大今太宗秦臨的命令率軍攻破北燕要塞行京關和鎮燕關。兩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大今攻打北燕的交通樞紐。大今佔領這個軍事要衝,進可攻北燕,退可守京城。可以說,此戰,只能勝,不能敗。
“敵人,就在那裏。”他手指行京關,對他身後躍躍欲試的千騎說。在千騎心中,北燕就意味着仇恨,意味着自己的親人曾死在那裏。
快樂不是最大的能量,憤怒才是。
“一鼓令下!沖陣!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破門!”
“將不顧軍先退者,殺將!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
“刀必帶血!馬必喘汗!將必殺人!”
“全軍奔襲!馬踏行京關!”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一處高地。
這是刑令衛第一次參加戰爭,但指揮使杜茹素不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他看着黑壓壓的人群,一時間想到了墳墓。墳墓也是這樣,黑壓壓,靜悄悄的。他在那裏會躺的很安詳的,他想。
“指揮使大人,親軍十六衛之刑令衛已集結完畢,共六千人。”副指揮使、他的親信杜璋看着最後一批刑令衛跑過來,清點了一下人數說道。
杜茹素點點頭,讓一邊的下人給將士們倒酒,高聲說道:“今日一戰,有進無退!有生無死!今日一別,望來日以富貴相見。”說到最後,將士們看到這個七尺男兒眼眶中似有眼淚。
啪啦!
杜茹素一飲而盡,摔碎酒碗。
乒乒乓乓……
有更多的人一飲而盡,摔碎酒碗。
杜茹素一抹嘴巴,拔刀大喊:“出征!”
北燕,關內。
守軍仍然沒有發現隱匿的危險,淡定自若地巡邏。
一間小小的糧倉內,刑令衛掀開了北燕內應提前挖好的地道的蓋子,悄無聲息地爬出來,很快幾十個人就擠滿了整間糧倉。其餘人去了別處,留下他們在這裏。
他們如幽靈般從門內伸出手,將門外的衛兵拉進了陰曹地府,一刀解脫了他們。在檢查無埋伏后,將提前準備好的火水(註:即石油)慷慨的送給了北燕糧倉中的糧草,把火摺子扔了上去,快速逃離糧倉。徹底解決了北燕士兵的糧食問題。
火摺子把糧草點燃,漸漸燒到了火水上,然後……
砰!!!
宛若雷電降臨北燕軍營,在一聲令人耳鳴的巨響中,糧倉炸了。
所有北燕士兵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耳鳴,正當他們腦子給震得嗡嗡的時候,其他糧倉也炸了。
一時間火光四起,萬炮齊鳴。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關門邊已經有人被刑令衛偷偷抹了脖子。
“敵襲!!!”守將王傅最先反應過來,可是刑令衛已經攻下了關門,為已經幹掉城外軍隊的千騎打開了北燕軍隊的死亡之門,這條路的終點只有一個——地獄!
當城外踏着無數屍體而過的千騎準備登城作戰之時,他們才欣喜若狂地發現,不知何時,剛剛還在城頭對他們發射弩箭、慌亂作戰的北燕守軍被大今訓練有素、準備充分的刑令衛所替代。剛才還緊閉的城門,這一刻就被從內部打開。
沒有人能阻止我們,在這裏,我們將所向披靡!
千騎揮舞着馬刀和長矛向前方衝去,在他們眼裏,那些目光獃滯、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北燕士兵,靠着雙腿與他們的血汗寶馬拼殺,無異於找死。所謂行京關的五萬力士,八萬守軍,不過是堵在他們這兩萬千騎面前的一團肉而已。這些人就是一隻雞蛋,而他們要把它從裏到外捏碎!
北燕八萬守軍四下逃竄,正當幾位將領組織好一部分軍隊準備力挽狂瀾之時,副總兵王斌運足丹田,扯開嗓子大喊一聲:“兵敗了!兵敗了!”
您都兵敗了,還打什麼?本來將士們就人心惶惶,聽聞此話更是潰不成軍。看到前有千騎後有刑令衛,慌不擇路地跑向無人的東邊。
他們應該好好看看的……
東邊是一條入海的河,水勢湍急,而且距離遙遠,跑過去也要時間。
這且不論,更為緊要的是,此時時值冬月,水雖未結冰,但亦有刺骨之感。
北燕的逃軍敗將被追兵追在後面打,好不容易才逃到河邊,咬咬牙跳下,結果要麼給凍死,要麼給沖走溺死,死傷無數。
圍師必缺這個道理,他們不懂。
漸漸地,在王傅的帶領下,一部分理智的守軍放棄了逃跑,調轉方向,一時間竟有二萬餘。
但在刑令衛和千騎的衝鋒,以及大今援軍火炮部隊的猛烈支援攻擊下,這兩萬將士瞬間衝散,守軍更加慌亂,相繼跳河,四下逃竄。
此戰,大今千騎佔領行京關,又乘勢奔襲鎮燕關,用閃電戰打出了一個時間差,斬殺北燕軍士十萬餘,從此北燕邊界無險可守。
白袍的男子背着江右名連奔一夜,終於到了極北凍原之外的地方,看見了一輛早已停在那兒的馬車。
“小姐,我已將少爺帶到。”他對裏邊的人說。
一個如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虛弱地傳出來:“是嗎?給我看看。”
男子把江右名遞給裏邊的人,一個如畫中仙子一般的美人。
她溫柔地說:“你看他,他的眉眼天賦像我,但眼睛不像,像他父親。”
“鎮王知道小姐已有身孕?”男子疑惑地問她。
她點頭。
“果然,也只有他才能讓這孩子如此有天賦了。”男子雖眼前有白布看不見,但還是笑了,笑的很真誠,因為按理來說,這個孩子應該叫他舅舅,“小姐,應該給他取個名字。”
“你是他舅舅,你來取吧。”
“就叫他……江右名?”
“江右名……”女子念了幾遍,笑着說:“好名字,文和,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你的取的名還不錯啊?”
“這是專門給他準備的。”文和駕着馬車向南邊走去,“該回家了……”
“是啊,該回家了……跟神仙打了那麼多年,也該是個頭了。去江南吧,那裏更適合孩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