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手上怎麼全是血!

第十章 血!手上怎麼全是血!

夕陽在浩瀚似海的河面上灑下萬道霞光。

那艘行船此時正平穩地浮在一片燦燦金輝之上,緩緩駛向北方。

澄靜無波的河面某處,忽然圍聚起一群游魚,它們扭動身子翻騰着擠作一團,在河面仰首張合著大口。

本來晴朗的天空驟然變色,彤雲密佈,朔風四起,天幕頃刻間被一片蒼青所籠罩。

一滴又一滴雨珠從雲層直直墜下,在觸碰到河面的那一瞬間,蕩漾出數層波紋。不多時,天空綴滿瑩亮剔透的珠簾。

“蘇公子,快進船里躲雨吧。”老丁將魚食護在腹下,躬着身幾步跑進了船內。

蘇今晏則慢悠悠地起身,朝還在等着餵食的魚群擺了擺手,方才踱着步子進了船身。

“蘇公子,葯已煎好了,我給你那位朋友端過去吧?”

蘇今晏正掃着兩袖上的落雨,一位穿着寶藍色織金交領輕紗襦裙的婦人端上來一碗冒着熱氣的湯碗,殷勤地對他說道。

“不必勞煩丁夫人了,這等小事蘇某自己來便好。”蘇今晏含笑謝過,不慌不忙地接過盛着葯汁的碗。

丁夫人見他生得清朗俊秀,笑起來有如春風拂面。不禁打起了他的念頭。

“不知蘇公子年方几何?是否已有家室?”丁夫人笑眯眯地盯着蘇今晏問道。

“蘇某年十七,未曾娶妻。”蘇今晏神態自若地回道。

丁夫人歡喜的就要請他坐下再敘家常,“正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見蘇公子一表人才,既然還未成家,不如今日且讓我這老婦做個媒如何?我家中呀,正有一女,雖非什麼仙姿佚貌,但卻十分乖巧伶俐,甚討人喜愛......”

蘇今晏見丁夫人有愈說愈烈之勢,不得已出言打斷她,“丁夫人好意蘇某心領了。不巧的是,蘇某,已有心上人了。”

“這......”丁夫人正說到興頭上,被他猛然打斷,心裏多少有些不快。但一聽到他表明已有心上人,頓時有些着急,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

“這嫁娶之事,不是你情我願便可的,怎麼著也得講究個門當戶對。”

“我家老頭子雖說是個商人,但數十年來靠行水積下來的財富,沒有萬貫,少說也有千金了。財力上絕不弱於地方官紳,你可要再考慮考慮?”

丁夫人仍不死心地繼續勸誘他。

對方既是縣令之子,財力自是不在話下。再者,若能與官家聯姻,以後行商只會有少不了的好處。

蘇今晏不動聲色地從逐漸靠近的丁夫人身側移開,帶着些許歉意微微欠身,“丁夫人,這葯恐怕要涼了,我得快些給我朋友送去才好。”

丁夫人見自己口乾舌燥地說了這麼多,對方卻不為所動,氣得牙痒痒,但臉上仍舊掛着和善的笑:“既如此,蘇公子快些去吧。”

李尤惜被細密的雨聲吵醒了,他緩緩睜開朦朧的睡眼,想透過狹小的窗欞向外看去,卻發現窗上蒙了一層濃濃的水霧。

他用手肘對着窗戶擦了擦,只見外面風雨交加,天色晦暗無光,遂重新躺了下去。

好久,沒睡得這樣熟了。

李尤惜愈來愈懷念之前的日子。縱使每天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忙碌一天後,他躺在那張小小的床上,小床會吞噬他一切的疲憊、煩憂,夢神會為他幻化出各種人間仙境。

他要做的,只是香甜地睡去,在夢裏尋歡作樂。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因為一個致命錯誤,他變成了遊離於人間與地獄的一縷孤魂。

李尤惜哀嘆一聲,接下來所走的每一步,對他而言,只會離萬丈深淵更近。

“在想什麼?”蘇今晏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耳旁傳來。

李尤惜似是被嚇到了,差點沒忍住驚呼出聲,怯怯地拍了拍胸脯。

“沒、沒事。蘇兄,你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的,好似地府的黑白無常。”李尤惜接過葯汁,幽幽說道。

“你這人倒真是奇怪。看着人高馬大的,怎麼膽子卻如此小?”蘇今晏揶揄起他。

李尤惜仰起頭將葯汁一飲而盡,隨後對他撇了撇嘴,“蘇兄,萬不可以貌取人。”

蘇今晏不再與他鬥嘴,打算拿回空碗送還給丁夫人。

李尤惜見狀忙將碗護在腋下,“蘇兄,我現在身體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不能總勞煩你忙前忙后的,這碗我自己送回去便可。”

蘇今晏聽他這麼說,便告訴他丁夫人此刻應該在船艙另一側準備晚膳,可以去那裏找她。

“好,這兩天多勞你費心了,你且先歇着吧。”

雨勢愈來愈大,船身也因晃蕩的河水左搖右擺起來,李尤惜拿着空碗一路磕磕絆絆,終於尋到了地方。

他看到前方一位婦人背對着自己,站在一座小型泥塑灶台前,正往鍋里下着食材。

李尤惜輕咳了兩聲,恭敬地朝對方說道:“丁夫人,我、我來送還碗了。”

許是因為窗外雨水打在船身噼啪作響,將他的聲音淹了下去,丁夫人仍心無旁騖地在灶台前忙碌着。

李尤惜只得硬着頭皮,朝對方深深鞠了一躬,再次大聲說道:“多謝丁夫人的葯,李......啊不,是多!多虞給您將空碗送來了。”

丁夫人這才倏然轉身,望着還未起身的李尤惜,笑呵呵地說道:“哎喲,只是熬個葯而已,你這孩子也太客氣了!”

李尤惜不好意思地將碗遞還給她,在抬頭看見對方面容的那一瞬間,他一臉驚恐地看着對方,還未完全送出的瓷碗也“啪”地一聲摔碎在地。

“哎呀,碗怎麼摔落了?孩子,沒傷着你吧?”

丁夫人先前的注意力全在碗上,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表情。見碗從李尤惜手中滑落,急忙要去握他的手腕查看。

可手指方一碰到他的手臂,對方立刻惶恐地用力甩開,而後驚慌失措地一溜煙跑走了。

“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數!”

丁夫人憤憤地盯着他倉惶逃離的背影,滿臉怒容。剛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跟見了鬼似的。

李尤惜對剛才所見簡直不敢置信,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后艙,面無血色地蜷縮在角落裏。

船長的夫人,怎麼、怎麼長得與那老婦人如此相像!

“多兄,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太好......”

李尤惜仍在回想方才之事,對蘇今晏的詢問置若罔聞。

蘇今晏見他這副失魂落魄且閉口不談的模樣,便也不再自討沒趣,有些怏怏不樂地合衣躺下睡了。

那一夜,也是如此。

雷聲轟鳴的夜晚,滂沱洶湧的暴雨。眼前,又隱隱浮現老人、老婦人的臉龐。

雨水雖然洗去了他的足跡,卻洗不掉他所犯下的罪惡。

他好怕,好怕。

李尤惜就這樣提心弔膽地一直望着窗外,他不敢睡覺,不敢去回想那個可怖的夜晚。

可那場雨不會放過他。雖然他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但最終還是在雨珠一聲接着一聲的催眠下,沉沉睡了過去。

這是哪裏?李尤惜剛要睜眼,便感到雙眼一陣刺痛,緩和片刻后他發現自己此刻正光着腳站在一片雪地之上,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簌簌飄落,雪花方一落在他身上便消融了。四周空無一人,銀色天幕與雪白大地連成一線,無邊無際的曠野望不到盡頭。

這是夢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一步,腳底傳來的冰涼觸感卻又如此真實。於是他繼續往前走,身後留下一排深陷的足跡。為何怎麼走也走不到頭?李尤惜感覺自己在這地方走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可周遭景色毫無變化,仍舊只有一片雪白。

就在他要停下之際,身後隱隱傳來一個聲音。

“孩子.....”是一個年邁蒼老的婦人聲音。

李尤惜聽到這句話,臉上血色盡失,渾身動彈不得,他感覺此時身體裏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動。喉間那股致命的窒息感又出現了。

這聲音一直纏繞在他腦海當中,自是再熟悉不過。

隨即身後腳步聲響起。那腳步不緊不慢,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與積雪摩擦發出刺耳難聽的“嘎吱”聲。

李尤惜臉色發青,嘴唇發白,額頭冒出密密一層汗。

雙腳像是被定在了地上,全身使不上半點力氣,想逃也逃不了。

忽然他感到有一股陰風掃過自己的后脖頸,皮膚上的雞皮疙瘩頓時全都立了起來。

“孩子,你為什麼這麼狠的心......”冰寒刺骨的聲音貼着左耳驟然響起,嚇得他全身打了個寒顫。

他渾身抖如糠篩,嘴唇打着哆嗦,聲音發抖地拼出一句話來:“老、老人家,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這句話說完,身後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李尤惜臉色稍緩,剛欲長舒一口氣,右耳一道陰寒凄厲的聲音乍然作響:“我的頭好疼......我的身子好冷......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婦人越說越急,聲調越拉越長,聲音越來越響,像是有無數條蟲子鑽入他的耳朵里,從耳膜爬進腦袋裏,啃噬着他的神經。

李尤惜感覺頭疼得要裂開了,他痛苦地抱着頭,聲嘶力竭地喊道:“我無心的,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我不想的!求求你,別再纏着我了!”

血!手上怎麼全是血!滾燙黏稠的血液從掌心汩汩往外冒,鮮血一碰到白雪,立刻以迅雷之勢向四面八方蔓延開來,大地瞬間被血色吞噬,猩紅的血水順着地平線向天際攀援,天與地霎時間籠罩在一片血海當中。

“啊!!!”他驚恐地失聲尖叫,猛然坐起身,嘴裏大口地喘着粗氣。

李尤惜驚魂未定地趕忙檢查自己身上,卻沒發現半點血跡。

原來這是一場噩夢。

可他總感覺自己鼻子裏、嘴巴里,還殘留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難聞得令人作嘔。

而另一旁隱匿在黑暗之中的蘇今晏,此時正一動不動地斜倚在艙壁上,用那雙深幽的眸子冰冷地盯着李尤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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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世因緣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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