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黑白電視

“小婕，這合同是怎麼回事？你和誰簽的合同？你們怎麼認識的？你從頭到尾講給爸爸媽媽聽聽。”張老媽和唐老爸談了許久后，出來溫柔地摟上唐婕問道。

唐老爸和張老媽都滿腦袋的疑問，驚訝的同時心裏也是很不踏實，冒出了更多地擔心，擔憂。第一念頭只想把合同的事情起因經過結果都了解一遍，無論好壞，搞清楚了，再想辦法。

唐婕一直在仔細的觀察唐老爸和張老媽的臉色神情，聽到一連串的問題，唐婕便把早已斟酌好的說法講了出來：

“爸爸，媽媽，合同是我和金老闆簽的。金老闆就是進步街那邊的一家精品店的老闆。我之前去他店裏買小珠子做手工呢。金老闆看到我做的髮夾好看，拿了他店裏的東西換了我的髮夾。金老闆說我做的髮夾好多人都來買，都想要。還說我簽了這個合同，我就可以賺到錢錢買糖吃了，可以像大人一樣賺很多的錢錢了。”

說道賺錢，想到不久后能分到的利潤，唐婕眼睛笑眯眯的，彎成了月牙狀。

“所以啊，媽媽，這個漂亮的夾子，現在不能給你哦。我要拿去賺錢的。等我賺到了錢，再給你做更好看的哈。”唐婕往前傾身，拿起桌面上的珍珠夾子，在張老媽眼前晃了晃，奶聲奶氣的說道。

“哦，對了，金老闆還說了，這個合同，爸爸媽媽也要簽名的。”

唐婕翻到合同最後一頁，指着監護人簽字的那行，對着唐老爸和張老媽敲重點說道。

年紀小，合同也必須是監護人簽字才能真正生效。

聽了唐婕一番回答，唐老爸心情更沉重，但又想到女兒還年幼，不能嚇到。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糊弄道：“小婕，爸爸沒有筆簽名呢，這裏要黑色筆簽名才行的。你看旁邊這裏的簽名，也是黑色簽字筆寫的，對不對？”

唐婕抽了抽嘴角：我信了你的邪？

“對，爸爸說得都對。囡囡，等爸爸媽媽找到了筆，在給你簽上哈。”沒等唐婕回答，張老媽緊跟着哄騙道。

從哄騙小孩的行為看來，唐老爸和張老媽這夫妻是很同聲同步，默契十足的。

唐老爸就盯着那簽名皺起了眉頭：“囡囡，你小姨和你一起去找那個老闆簽的合同嗎？”

“你小姨帶你去簽的？”張老媽心裏有股馬上去找張玉蘭質問清楚的衝動。

“哎呀，你小姨怎麼這麼不靠譜呀，這麼大的事情都沒跟我講的？真的太不靠譜了。再忙也可以和你婆爹爹講講，讓你婆爹爹告訴我們的呀。”張老媽越說越開始有些抓狂了。

這麼明顯的哄騙小孩的說法，這合同的可靠性都很值得懷疑了，這個小妹究竟怎麼想的？竟然那麼大大咧咧的帶着她家小孩去簽名了。

唐老爸給張老媽打了下眼色，示意張老媽冷靜別鬧。張老媽鬱悶的忍了下來，但在心裏還是忍不住怪起了張玉蘭。

“婆爹爹不知道的呀，我都沒和婆爹爹說。小姨店裏生意太好了，沒空回來了，就是小姨讓我記得告訴爸爸媽媽的，小姨之前還帶我去打你們的傳呼機留言了呢。”唐婕積極的幫張玉蘭洗白，當時小姨堅持要報備呢。

張老媽想起回來前幾天確實收到留言了，只是那天跟着唐老爸去應酬了，後來又想着快回來了，不差這兩三天時間，回來再說，還省錢省事。

待張老媽張嘴還想再問些什麼，被唐老爸用眼神制止了。既然張玉蘭參與了也知道這件事，唐老爸和張老媽有默契的打算晚上去找張玉蘭問清楚，了解情況。問大人比問小孩明了清楚多了。

然則，該教育的還是得好好教育，張老媽厲聲地對唐婕進行了一番黑暗教育：“下回可不要胡亂和別人簽字，也別到處上街去亂竄，要是不小心遇上拍花子的，把你賣去山旮旯地方去，就永遠都見不到爸爸媽媽了。現在街上拍花子多着呢，這裏一個，那裏一個的，就等着抓你這種小朋友去賣了賺錢。以後不許亂跑，知道了嗎？”

“還有啊，你還大字都不認識幾個，什麼都不懂，最容易被人騙了。有些騙子就喜歡騙小孩亂簽名，簽了名就能把小孩拐賣到山旮旯地方去了呢。那些被賣去山旮旯的小孩，天天被人打，還天天沒吃的，斷手斷腳哦，被餓成皮包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可憐了。”張老媽邊說邊演的，唯恐唐婕沒被嚇壞。

唐婕嘴角開始了抽搐，辯駁道：“不會的，金老闆不是騙子，而且我是和小姨一起去的，我才不會被拐賣呢。”唐婕覺得自己的思維徹底被張老媽帶偏了，以後面對金老闆，估計都會想起這個山旮旯，絕對是又一個經久不褪色的回憶。

傍晚的時分，唐家開始熱鬧了起來，人氣頂頂的旺盛，全是被那台黑白電視吸引來的。

九十年代初，就算是在南方臨海小城鎮，能擁有一台黑白電視，那絕對是很新鮮的事。唐家附近的人家都還沒裝上電視，平日裏都只是晚上聽聽收音機的娛樂程度。如今唐家買了台黑白電視，在這條小巷裏，往後的夜晚，唐家的熱鬧程度，已然可以預見了。

於是，唐家早早就吃完了飯，茶水泡上，招呼鄰里，眾人各自找椅子找空位或坐着或蹲着或站着。

老房子裏充滿了各種聲音，老人輕搖着手中葵扇喃喃低語，小孩鬧騰嬉笑聲，男人們低啞又渾厚的聲音，在互相打趣吹牛，女人們扯尖了嗓音，家長里短說個不停，各自成群成隊，熱鬧得堪比小墟市，匯聚一堂，整個房子充斥着濃濃人情味，讓唐婕忍不住忘我地成為其中一份子，嘴角微微上揚，融入其中。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正聊天吹牛嬉戲八卦的每個人，目光都會不定時地間隔幾分鐘就偷瞄一下唐老爸，帶着隱而不宣的默契。就等着唐老爸調試好電視了。偏唐老爸是越緊張越能綳得住臉的人，無人能從唐老爸神情中窺探一二，都只好一次又一次耐住性子乾巴巴等着。

能裝會演的唐老爸佯裝不知，只專心玩弄着只有他懂的鍋蓋科技，一會調整信號接收鍋，一會又擰着轉鈕調試着電視台，來來回回不下十回。唐婕忍不住懷疑唐老爸的行徑不是有顯擺意圖就是瞎搞。

好在沒多久，眾人焦點的雪花電視屏幕開始一跳一跳的跳動了起來，跳了一會又隱約冒了點畫面出來，還沒穩住又跳成雪花。這種跳法絕對能逼死強迫症的。

電視屏幕的動靜讓整個老房子裏的人都霎時間安靜了下來，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屏幕的變化，呼吸心率都彷彿跟着改變了。

那熱切的眼神，大約，電視屏幕也開始變灼熱了。

如此環境下，唐婕不經意想起了她有一回刷手機視頻刷到同樣的特效，那會看到這種帶有強烈年代感的特效只覺得懷舊時光，賣情懷。而如今，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情，竟有種坐過山車一般緊張和期待。

就這樣，屏幕的雪花，越跳越少，開始聽到電視機里傳出了熟悉的港劇粵語，屏幕慢慢的穩定下來，不再跳動，雖然畫面模糊，待雪花漸漸散去后，這台小小黑白電視，開始播放演繹着獨屬這個時代的大亨商戰故事了。

夜才剛開始，唐家客廳里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最前面蹲得矮矮的，往外遞進，還有些坐不下的人，都站到門外去了。

唐捷不知道七十年代播電影的盛況，但覺得此時的唐家擁擠熱鬧等級了。

小孩大人都安靜陶醉的盯着電視機看了起來。其實，情節設計得很直白，對於後來泡劇刷綜藝作日常的唐捷而言，後面的故事能猜中八九成了。按往常，她已經棄劇了，但估計受環境影響，唐捷現在如唐家裏的人一樣，看入迷了。

沒有誰能分散注意力到別的地方，小孩沒有，大人也沒有，眾人甚至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挪一下。這般的專註度和沉迷度，是絲毫不遜色重度網癮青少年的，原來人類的行為都是有規律且具有相似性的。

連續兩集商業大亨播完了，人們才緩緩回過神來，意猶未盡的開始慢慢討論起劇情，三三兩兩交流了起來。

唐家雖然買了電視，但也只是播兩個小時，畢竟電費很貴，家家戶戶為了省電，基本過了九點就歇下一大半了。

能這樣熱熱鬧鬧的看電視，唐婕覺得新奇，很有意思，曾經年少的記憶已模糊不識了，現在重新體會，讓她體驗感極好。

唐婕記得這黑白電視沒用多久，就被唐老爸淘汰了，重新換了台彩電。唐老爸這種新潮的追求電子產品的行為，是值得肯定的，畢竟年代信息交流落後，通過電視可以見識更廣闊的世界，彩電不必說，畫質更好更清晰，還能收到更多的電視台，操作起來也沒有黑白電視機複雜。

但是唐老爸的收入跟不上消費觀念的問題就值得研究改善了。

等眾人離開，唐家安靜了下來，整個巷子都變得寂寥了，偶爾傳來三兩聲蛙叫和蟲鳴，已是巷子的夜深人靜之時了。

唐老爸和張老媽換好衣服，準備好去找張玉蘭問清楚來龍去脈。

往張玉蘭服裝店去的路上，唐老爸和張老媽都心情複雜得沒說一個字。張老媽也是出去跟着唐老爸東奔西跑的，才見過合同。看別人簽合同，感覺既認真正式又陌生遙遠，是非必要都不會簽的合同。若是讓她來簽份合同，無論內容是什麼，她絕對是緊張到麻爪了。

如今手中這份合同很不一樣，好像另一個世界的模糊畫面，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彷彿看到了很多可能性，張老媽有預感，他們不久的將來會需要簽各種各樣的合同，而他們不會麻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