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當大夫,接觸的人多,男女老幼,窮富民官,三教九流,形形色色,都可能成為你的患者。醫術越高,名氣越大,找你的患者中,有錢的、有權的占的比重越大,為啥?因為大夫是稀缺資源,高水平的大夫,更是稀有資源。既然資源有限,那就得讓權力大的、手裏銀子多的先得,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卻都不願意承認。看病往北京、上海跑,都想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大夫,排不上號就罵街,抱怨資源分配不公。
王靜在營北市這樣的小城市,也同樣感覺到了醫療資源的重要性。隨着她年齡增大、經驗增加、醫術提高,找她看病的人越來越多,本來排好的號,就有可能加個號進來。對於她來說,一天怎麼都是忙,給誰看病都一樣,誰來,就給誰看,號由護士來叫,她不操這份心。
一天傍晚快下班時,王靜正在診室里忙着,主任進來了,問:“王大夫,這個活啥時候幹完?”王靜頭也不抬地答道:“快了,估計我今天能正點下班。”主任想了想說:“今兒個你晚走一會兒。有個患者,得咱下班後過來。”王靜笑着問道:“這又是啥關係介紹來的?還得咱們下班后等着他。”
主任示意她出來一下,王靜放下牙鉗,跟着主任走到走廊:“啥事神神秘秘的,我正忙着呢。”主任小聲對她說道:“是局長老婆。一把局長。”
下班后,診室里就剩王靜一個人,她洗了洗手,這時主任帶着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那女人白白胖胖,比較富態,態度和善,一邊進屋一邊和主任小聲說著話。
主任向女人介紹王靜:“這是我們科王大夫,態度好,水平高,比我水平高,患者都願意找她,科里她最忙了。沈大姐,您來了我怎麼也得把科里最好的大夫介紹給您。”又對王靜說:“這位是沈大姐,牙有點兒小毛病。”沈大姐笑容可掬,微微向王靜點點頭:“麻煩王大夫了。這都下班了還得耽誤你回家。”王靜笑笑:“沒事,我回家也沒啥事。”說著讓沈大姐坐到牙椅上,主任對着兩人說:“我回辦公室有點兒事。沈大姐,有啥事您就和王大夫說,別客氣,需要我的,您儘管吱聲,我就在隔壁。”
沈大姐的牙是老毛病,修修補補的,王靜告訴她,得多來幾次。沈大姐說:“這多不好意思,還得一直麻煩你。”就問她家裏情況,孩子多大了,晚下班怎麼辦等等。王靜說:“我老公比我下班早,孩子小時都是他接。現在孩子大了,更省事了,他一般回家比我早,把飯菜都做好了,我回家基本都吃現成的。”沈大姐說:“那你的運氣好,你老公還挺優秀的。”“優秀啥?”王靜笑道,“一天閑着啥事沒有,也不能掙錢,也不追求上進,就是整天混日子。”沈大姐說:“你們這麼年輕,可別想着混日子。年輕人太閑了不好,得有事做。”
沈大姐斷斷續續來了幾次,每次都是王靜下了班之後來,她和王靜互相留了電話,每次來之前都給王靜打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
看到肖國梁成了“半個殘疾人”,在實驗室無所事事又無可奈何的狀態,王靜決定找找關係給肖國梁換個單位。找誰呢?就找沈大姐!以王靜的性格,也是不愛求人的,何況換單位這麼大的事情,不是簡簡單單找人說一下就行,也不是一般人能給辦成的。自己一個小大夫,雖然認識不少人,患者中也有不少是處長、廠長的,但自己給人家的是什麼?不過是行個方便或者看看病,從等價交換的角度說,人家也沒理由給你辦調動工作這樣的大事。找沈大姐,還是因為兩人閑聊的時候,沈大姐不止一次暗示過,有啥事可以找她,“你老公在鑽采院這麼閑着,可以動一動啊。你的水平和資歷都夠,怎麼也應該提個副主任了,你們醫院也太壓人了,要不我和你們院長說說?”王靜當時都一一拒絕了。
找這個沈大姐幫忙,肖國梁倒不以為然:你給她看病,還用了個人休息時間,她心存感激是自然的,說些感謝的話也是自然的,但也別太當真,一到真格的時候,特別是反過來你求她幫忙的時候,態度可能就不一樣了,這樣的事,咱倆也不是沒見過。王靜說:“你呀,幹啥瞻前顧後的,這還沒開始干呢,就打退堂鼓了。不行,我非得試試,我看這個沈大姐和那些人不一樣。再說了,她是誰?她老公是誰?調動一個人的工作對人家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咱也不是要官要權的。”
王靜沉得住氣,並沒有給沈大姐打電話。過了些日子,沈大姐又來看牙,王靜像是閑聊天似的把衛大猛和所長打架、實驗室沒有室主任的事說了一遍,又憂心忡忡地說,老公得了腰脫,實驗室做實驗或者跑現場,竟是動力氣的活。沈大姐何等精明,早就聽出了王靜話裏面的弦外之音,等王靜說完,沈大姐就氣憤地說:“這些基層單位的領導,一點兒也不為手底下人着想,領導領導,你得領着大夥幹活,如果大夥都自己出去找活干,那還要你領導幹什麼?”說完又對王靜說:“小王,依我看,別讓小肖在那個什麼實驗室幹了,他本來就不適合干現場,何況現在又得了腰脫,一點兒力氣也動不了。我看他適合在辦公室里寫寫算算的。這事啊,交給我吧,我和我老公說說,給小肖換個地方。”王靜連忙說“不用不用,別給您添麻煩了”,沈大姐假裝生氣:“你還拿大姐當外人!你幫大姐的還少啊,這回,讓大姐也幫你一回。”王靜千恩萬謝的,沈大姐說:“你倆別著急,也千萬別聲張,就消停的等信吧。”
沈大姐果然和他們以前遇到吹牛不辦事的人不一樣,過了不到半個月,下班進屋的王靜樂滋滋地,肖國梁看看牆上的鐘:“快七點了,又給局長夫人服務了?”王靜笑着瞅他不說話,肖國梁瞪大眼睛,放下手中的菜刀:“有信兒了?”
王靜點點頭:“你猜讓你去哪?”
“採油處?”
王靜搖搖頭。
“研究院?”
王靜還是搖頭。
“那我真猜不出來了。”
王靜放下包:“估計你也猜不出來。財務處。”
“財務處?”肖國梁不禁笑道:“我去財務處?我也不懂會計啊,我去那幹嘛?這不是轉行了嗎?”王靜一邊洗手一邊說:“我聽沈大姐說了,你到財務處不幹財務,處下面有個審計科,專門負責局內各個二級單位的審計,活不累,到哪還都被人高看一眼。你呀,學學審計唄。啥轉行不轉行的,你搞採油不也是轉行嗎?”
等到調令下到採油所的時候,實驗室的人都很吃驚,衛大猛過來拉住肖國樑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肖,你這傢伙屬於深藏不露啊,不聲不響地調局機關了,也不事先吱個聲,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劉姐則坐在椅子上冷笑道:“誰有能耐不走啊,在這死靠!我看啊,到最後就剩下咱這幾個沒能耐的啦!”
肖國梁收拾收拾就從鑽采院走了,走的前一晚室里還是集體歡送一下。室里也沒經費,大夥湊份子,酒桌上的氣氛也不太熱鬧,多虧了衛大猛一個勁兒的張羅:“我說哥們姐們啊,別一個個哭喪着臉!小肖這是到大機關了,過兩年就是局領導了!咱們再有啥事,到局裏找小肖去!肖,到時可別不認識我們!”大夥都跟着起鬨,肖國梁也喝了不少酒。回到家,王靜讓他在門口把衣服都脫了扔地上:“你這一身煙酒味!往後你可別喝酒了!我可聽說了,審計科那幫人到下面審計,頓頓不離酒。”肖國梁脫了衣服就奔廁所,抱着馬桶哇哇吐,也沒聽王靜在屋裏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