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談話

這兩天秦羅兩家都在忙碌着給秦松轉院以及北上的事情，羅楠後來慢慢地把發生在秦松身上的事情跟兒子豆包做了解釋，小傢伙似懂非懂的樣子，但整個人都變得乖巧了許多。好像是知道未來與父親朝夕相處的時間不多，豆包整天圍在秦松的病床前，纏着秦松給他講《神奇樹屋》裏的故事。羅楠有時候怕秦松太過勞累，便嗔怪起兒子來。每當這種時候，秦松總是搖搖手，示意羅楠他很好。羅楠也害怕秦松將注意力過度集中在這次事故上，便也不再多說，希望秦松能夠在與兒子的相處中變得開心點。

秦松清醒后，恢復的還不錯，只是整個人很虛弱。兩家人一直在擔心該如何把“癱瘓”和“復健”的話題跟秦松做解釋，但最終還是秦松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情。

羅小西之前對這個姐夫的印象就是溫吞、話少，但術后清醒以來，倒是秦松整個人顯得極其平和、放鬆。他淡淡地對着羅楠他們微笑，像是要告訴大家他沒事，別擔心。羅小西訝異於秦松身上那股淡然的氣質，像是要把這次事故中強加於他身上的，無論是肉體的、還是心靈的傷痛都化做綿綿細雨、隨風消散。羅小西就這樣看着秦松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這一切，不帶怨懟、不帶忌恨，才驚覺生命力真的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原來有種對抗不只是玉石俱焚，還有一種力量它平靜和緩，卻水滴石穿、包容萬象。

在周日午後，羅小西故意遣走了姐姐羅楠和豆包，她推着秦松的輪椅來到了醫院後花園的涼亭。

“姐夫，下周就要去北京了，緊張嗎？”羅小西挑起了話頭。

“嗯，我其實還好，但突然被你這麼一問，還真有點緊張了”秦松笑着打趣道“對了，小西，我出事後，你姐嚇死了吧？”

望着秦松投來的目光，羅小西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以前覺得我姐夠彪悍，是一家之主，這次才發現，她呀，紙老虎一個”羅小西嘿嘿一笑。

“是啊，楠楠這個人，老師當慣了，平時總喜歡張牙舞爪的教訓別人，可其實她這個人心底挺脆弱的，在我看來，她心裏一直住着一個長不大的小姑娘”提到羅楠，秦松嘴角掩不住的笑容。

“嗯，是啊，悄悄告訴你，其實羅楠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沒啥大志向，她呀就希望她的學生好好學習，你和豆包平安喜樂，雙方父母都身體康健，還有就是盼着我早點出嫁。”羅小西自嘲的笑了一下，靜靜地說道“所以那天你出事，我聽到羅楠撕心裂肺地向我哭訴時，我才知道原來人的無助可以絕望到這個地步，我也才知道原來你在她心裏的地位是那麼重要，以至於她無法面對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姐夫，雖然手術后你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在所有人裏面，其實你承受的心理壓力才是最大的，你既要顧及羅楠的想法，又要顧及老人們的身體，還要體諒所有關心你的人的感受，但是你自己呢？雖然僥倖撿了條命回來，但是未來，我是說如果，如果真的站不起來了，你該怎麼辦呢？”

“小西，你今天故意支走楠楠他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吧。其實，當我被擊中的一剎那，我特別後悔，然後整個人就特別害怕起來，我怕我要是走了，楠楠怎麼辦。像你說的，羅楠這種笨姑娘，她胸無大志，她就想守着我，守着豆包，我們一家三口倖幸福福的就好了，可是沒有我的依賴，她自己能行嗎？所以手術台上，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她自己抗，所以我拼了命回來，就是想告訴她：有我在，就沒什麼可怕的了。”秦松平靜地說道“小西，你問我未來會怎麼樣，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但是小西，請你放心，我會努力的，即使最後的結局不那麼美好，我也會護羅楠一世周全的”

“謝謝你，秦松”羅小西突然正式地叫着秦松的名字“我不懷疑你會好好對羅楠，只是你自己呢？發生的整個事件，你不恨嗎？恨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恨沒人幫你討回公道，恨這命運不公？”

“我當然恨，所以我告訴自己更要好好活着，努力活着，活給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看，讓他們看看即使被打擊、被摧殘，我們依然可以活得很好。那些加害者絕不會因為你恨他們而恐懼，相反他們會因為你活在對他們的恨意里而沾沾自喜。這些人沒有基本的良知和道德判斷，針對這些沒有心的人，我們要做的不是背光而行，將自己籠罩在陰暗裏，而是要向陽而生。”

“向陽而生？”

“對，小西，謝謝你在整個事件中的奔波，我都聽羅楠說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不要覺得因為沒幫到我而感到愧疚，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我真的很感謝。不要因為我的事情而憎惡任何人，你還這麼年輕，有大把的時光去熱愛這個世界，不要因為一件事情就否定一切，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人等着你去擁抱、去懷戀的”

“姐夫，我本來是想跟你聊聊你的想法，怎麼現在反倒成你安慰我了”羅小西嘟了嘟嘴。

“哈哈，你要是真想安慰我，我還真有事情想讓你幫忙”

“哦？怎麼說？”

“其實，我思來想去，可能這個事情現下跟你說是最合適的了。”秦松嘆了口氣說道“我答應復健，一是這是目前能走的最後一條路了，二來我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努力一把。但是小西，你剛才說的我其實很認真的想過，萬一，萬一我真的站不起來了呢？又或者整個康復的時間要三年、五年，甚至更久，這個過程羅楠怎麼辦？她有她自己的事業；豆包怎麼辦，他的成長需要父母陪伴；我自己又怎麼辦，成為一個廢人一直讓家人照顧嗎？”

“姐夫”羅小西心疼地看着秦松。

“小西，這就是現實。剛才我的長篇大論，都只是上層建築，如若沒有了夯實的經濟基礎，這樣積極的生活態度又能持續多久？貧賤夫妻百事哀，我不想我跟羅楠因為生活的拖累走到最後，互相指責、互相埋怨，最終耽誤了彼此。”

“姐夫，我聽不太懂”

“我是這麼想的，小西，我給自己設了一個時間期限，一年，就一年，我會踏踏實實地待在北京做一年的復健治療，但是一年過去，如果沒有轉機，我就要放棄治療了。”

“姐夫，這…”

“小西，人活一世，很多事情我們都身不由己，就像我這具殘軀，我拼了命的希望他儘快好起來，但如果就是天不遂人願呢？我們最終還是只能靠自己。小西，我把我的真實想法告訴你，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一年，我會趁這一年的時間好好恢復，但同時也給我們所有人一年的時間去適應我也許一輩子都站不起來的這個結果，我會利用這一年時間努力學習怎樣照顧自己。之前身體健全時，只覺得年富體強，幹什麼都可以，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江城製藥混了那麼多年，現在身體不行了，才發現這世上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所以我想趁這段休息時間好好想想我將來要做些什麼，畢竟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是不？”

“姐夫”羅小西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答應你，我們在未來的一年一起努力。”

“小西，別哭了，這麼大的姑娘了”

羅小西蹭了把臉“我感動不行啊”她說完，破涕一笑“姐夫，我答應你的一年之約，但是，我不建議這件事情要瞞着我姐，畢竟，她才是整個事件最有知情權和決定權的人，我不能一直瞞着她，更無法替她為你們的將來做決定”

“你放心吧，小西，這些話我會在去北京后慢慢跟楠楠說的”

“那就好，還有，你應該知道了吧，我可是即將調任泰華江城分所的一把手了，這一年，我會努力工作，爭取讓老薛繼續給我升職加薪，要記住，還有我是你們一家人的堅強後盾哦”羅小西揚起下巴驕傲地說道。

“謝謝你，小西，讓我們都努力去做吧，別回頭，也彆氣餒，我相信，時間會告訴我們一切的…”

夏日又一個明媚的清晨，在江城興源國際機場的出發大廳里，羅楠還在跟豆包做最後的囑咐。羅父羅母拉着秦松父母也在做着道別，江易之和羅小西則陪在秦松身邊，叮囑着北上后的注意事項。

最終，眼看登機的時間快到了，羅小西催促着眾人趕快安檢。羅楠將豆包交到妹妹手裏，叮囑她要照顧好父母，羅小西點點頭說道“放心吧，去了北京，安心在我那住下，之後我還會回北京交接工作，到時候北京見”兩姐妹互相擁抱后，羅楠這才依依不捨地向安檢口走去。

“豆包，跟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說再見”羅小西抱着侄子說道。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再見，豆包會在家裏乖乖等你們回來的”小傢伙高高的舉起胳膊拚命地招手，親人們離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

“小姨，你說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嗯，短期難，不過等到豆包放寒假，小姨帶你去北京看他們好不好？”

“耶，一言為定”小傢伙開心地伸出手掌跟羅小西擊掌。

“走吧，小西”江易之和羅父羅母站到他們身旁。

“豆包，來，咱兩比賽誰跑得快”羅小西放下豆包，一大一小快步先行向停車場跑去，留下表哥和父母一行人在他們背後舒心一笑。

“抓到了，哈哈哈哈”羅小西逮到豆包後作勢要撓豆包的痒痒，卻見小人兒一個人背對着她站在原地，沒有轉身，也不說話，羅小西繞到他的前面，蹲下來看着他。“怎麼了，豆包”只見小朋友低着頭、摳着手，卻始終一言不發。

羅小西伸出雙手將豆包的小手拉了過來“嗯，讓小姨猜猜，我們豆包想人了，對不對？再讓我猜猜，我們豆包是想爸爸媽媽了，對嗎？”

“小姨，你說爸爸還會回來嗎？”豆包抬起一張稚氣的小臉，無比鄭重其事地問道。

“會的，一定會的”羅小西拉着豆包的手，回望身後的興源機場，指向不遠處，那劃破晨曦微光，展翅起飛的一架飛機說道“你看，這不斷降落又起飛的飛機，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載着豆包的爸爸媽媽回來的”羅小西握着豆包的手緊了一下。

“豆包，你要相信，你的爸爸，他是你和媽媽平凡生活的夢想英雄，終有一天他會披荊斬棘、身穿鎧甲、凱旋而歸的”

羅小西望出去的目光深遠、明凈。晨曦中一大一小的身影，挺拔而堅定，他們一起靜靜目送那遠去的機翼，直到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