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膽的計劃
八月,下過雨的傍晚,是一天中最美的時辰。城市中的高樓已經褪去了白天的燥熱和無情,經過大雨的洗刷,倒映在馬路上的水窪里,倒像是一片幽靜的森林。車輛、行人穿過水窪,儼然成了森林中的烏龜、蝌蚪、魚兒、飛鳥……或者說是,這根本就是人本性的化身,只有在虛幻的、短暫的環境下,人才願意拿掉自己的面具展現自己的本性。
張嫣然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完全不顧路上的積水,任憑積水打濕自己的鞋襪,穿着還在磨腳的皮鞋,走起路來一滑一滑的,像一隻蹩腳的企鵝。他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自己租住的房子,此時正亮着燈,她的室友應該做好了飯,她站在樓下,獃獃地看着那盞燈,看了很久,她終於決定,要和自己的朋友再次面對這件事情。
她的朋友,準確的說,是她唯一的朋友——王洛英。她們倆從高中開始是同學,一起考進的南明大學,王洛英選擇了學校最好的通信專業,而她執意選擇心理學。王洛英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從高中開始,成績就是遙遙領先,到了大學,當別人還在忙着考研的時候,她已經保研了,等大家又忙着找工作的時候,她已經留校當老師了。
“今天就讓我們開始放下包袱吧。”張嫣然心想,終於鼓起勇氣,上了樓。
“回來啦!”廚房裏傳來清脆的聲音:“剛好吃飯,嘗嘗我最新研究的糖醋裏脊。”說著,王洛英從廚房裏端着菜小跑而來。
和張嫣然不同,自從上了大學以後,王洛英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和熱情,這也許是她在大學最受歡迎的原因吧。
“怎麼弄的一身都是濕的?”說著,王洛英脫掉張嫣然的外套:“快快快,去換身衣服,準備吃飯,嘗嘗我的手藝。”
張嫣然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去換了衣服,洗了手,然後靜靜的坐在餐桌前。
“怎麼了?”王洛英也放下筷子,問道:“今天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今天我們接待一個諮詢者,”張嫣然頭也不抬地說:“是一個雙重人格。”
“哦,那挺棘手的。”王洛英以為她是工作上的事情,接着又端起碗大快朵頤起來。
“他提到了一個地方,我們老家平山市的青瓦庄。”
王洛英突然停止了剛才還在上下紛飛的筷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張嫣然。張嫣然沒等王洛英驚訝完,接着又說:“我感覺她要回來了。”
“誰?”王洛英心不在焉的問到。
“她,”張嫣然頓了頓,說:“我們的另一個朋友。”
“啪”的一聲,王洛英突然把碗摔倒地上,碗的碎片濺的到處都是,王洛英憤怒地站起來,指着張嫣然,狠狠的說到:“我們說過的,不要再提那件事了,為什麼還要說起來!”
“不說就代表不存在嗎!”張嫣然也站了起來,直勾勾的看着王洛英,“就算過了那麼久,我還是沒有放下,即使過了那麼久,那件事還是有人會記得的!”
“呵!”王洛英冷笑道:“你沒有放下?那你當時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當時不告訴警察呢?你不要再假惺惺的偽裝了,你裝的一點都不像她,別說這七年八年,就算再過七十年,八十年,你還是你,她還是她,你永遠都成不了她!”王洛英指着張嫣然說到,尤其是那句‘你還是你,她還是他’更是一字一字說出來,其目的好像是要痛擊對方的靈魂。
“你別忘了,當年的事,你也是又參與的,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張嫣然咬着牙說。
“你就別再自欺欺人了,當年雖然我參與了,但是你才是主謀,我最多算個從犯,我只是要了她的名,你可是要了她的人生,要了她的命!”
張嫣然頓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癱坐在椅子上,繼而把頭埋在手臂里,不住的抽泣。
直到那盤糖醋裏脊已經失去了熱氣,看來兩人沉默了很久。王洛英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過激,況且,兩人一旦鬧掰,當年的事情捅出來,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也將不復存在,她還是要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於是,王洛英極力控制自己的語氣,緩緩地問道:“剛才你說,她,回來了,是什麼意思?”
王洛英看張嫣然沒有回應,又接著說:“我是真的沒有理解你的意思,我為我剛才的魯莽道歉,你說她回來了,都過去七八年了,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活着回來,我們今天不該在這裏爭論,應該是監獄裏懺悔;如果她死了,她又怎麼回來呢?”
張嫣然這才抬起頭,兩隻眼睛已經紅腫,帶着哭腔說:“今天,今天我們接待一個雙重人格的諮詢者,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好像為了自己的利益害死了自己的哥哥,這不禁讓我想起我當年的事情。”張嫣然抽噎着:“我才明白,醜小鴨永遠都是醜小鴨,即使沒有了天鵝,就算這隻醜小鴨穿上天鵝的衣服,模仿她的行為,她的骨子裏,仍然還是醜小鴨,這是永遠都不可能改變的,我說的她回來了,那個她,應該是真實的我,那隻本該活在泥藻里的醜小鴨!”
張嫣然一口氣說完,臉上已經佈滿了淚痕。
王洛英的心揪了一下,看着眼前這位深深的懺悔者,她開始有些同情,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想到當年她做的事情,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魔鬼,接着便是無盡的後悔,後悔當年為什麼要和她一起這樣做。
所慶幸的是,張嫣然所說的“她回來了”,僅僅只是她的良心發現,並不是那個人真正的回來,王洛英還能感到一些寬慰,經過再三斟酌,王洛英還是決定再陪她做最後一次。
王洛英拿起掃帚,掃掉剛才的碎碗,坐到她的旁邊,輕輕地拍着張嫣然的肩膀,安慰道:“對不起,剛才我情緒過於激動。”
張嫣然將頭靠在王洛英的肩膀上,抽泣到:“也是我的問題,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們倆不願提及的傷痛,我在沒有說清楚的情況下,就把傷疤揭開了。”
“你的打算是什麼?”王洛英扶起張嫣然的頭問到。
張嫣然擦掉眼淚,長吁一口氣,說道:“共情!那個諮詢者和我當年的事情很像,並且都發生在一個地方,我想這就是命中注定吧!所以,我打算試着接觸他,走進他的生活,帶着他一起探索自己人生中的創傷。在這個過程中,也去解決我當年犯下的錯誤。”
王洛英仔細思考張嫣然的話,理解的也是模稜兩可,於是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是太懂你說的是什麼,只需要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張嫣然感激地看了一眼王洛英,說到:“你不需要刻意的去做什麼,只需要按照我的思路走就可以了,”說著,頓了頓,接著說:“放心,不會有什麼違法的事情了。”
王洛英雖然心裏也是這樣想的,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被看穿心理,一時語塞,轉而關心起張嫣然說道:“這樣對你有沒有什麼危險?”
“危險?”張嫣然想了想,說:“還是有的,如果說我和他是醫生和患者關係,這種行為絕對是杜絕的。但是,如果說我和他是以朋友關係來解決這件事情,會好很多,這樣的話,可能最大的危險,就是我和他會產生微妙的情感。”
王洛英完全理解了這句話,突然覺得有些瘋狂和可笑,一個完全沒有見過面的人,會考慮到和他產生感情,這對於將戀愛看的極其謹慎的她來說,實在接受不了。或許可能是兩個人具有相同的經歷,即使從未謀面,當知道對方的存在,也會有感情波動吧。
“你決定好了?”王洛英想試探性的問出張嫣然想什麼時候去做這件事情。
“嗯!”張嫣然點點頭:“這是一次我自己心靈上的救贖,幫助他的同時,也是幫助我自己。”
“這件事情所有的後果都由我自己承擔,”張嫣然補充到:“即使當年的事情暴露了,我也會說是我一人所為,與你無關。如果沒有暴露,當完成我自己的救贖之後,我就會離開南明市,永遠的從你的生活里離開。”
張嫣然目光堅定地說:“到那時候,你的生活中沒有我,我的生活中也不會有你,我們不可能再見面,也不再是朋友了。”
王洛英眼裏泛起了淚花,一把摟過張嫣然說道:“好,我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