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走了，可以再也不用想你了
01
濛濛細雨，在好姐妹也是大學舍友阿蓮的陪同下，亦如回到了畢業十二年的母校。絲絲涼風吹來，亦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要不要再披件外套？”阿蓮趕緊問道。
“不用，我沒事。”亦如衝著阿蓮，抿着嘴，微微一笑。
“前面就是籃球場了。”
“嗯，上去看看。”亦如點點頭。
“台階比較多，你小心點，我扶着你。”阿蓮一邊扶着亦如，一邊小心提醒着。
四個場地並排拼着，顯得格外寬敞。儘管下着毛毛細雨，還是有幾個穿着籃球服的男生，在運球，投籃，拼搶的熱情絲毫不受影響。
“我們那會還是水泥地的，現在都換成塑膠了。”
“對哦，看着更專業了，打球一定很舒服。”阿蓮隨身應着。
“真想進去，也投一投籃。”亦如自言自語道。
“不行哦，你現在的身子，不能多動的。要不，我們在那邊的長椅，歇歇，看他們打會籃球。”阿蓮指了指前面，她知道亦如的身體狀況，自然不能讓她過度勞累，又不想掃她的興。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難得回來一趟。
“嗯”亦如應答着，便跟着阿蓮，來到長椅，阿蓮從包里拿出紙巾擦了擦，再墊上一本車上看的舊雜誌，讓亦如坐了下來，她則站着，一旁撐着傘，把傘的大部分位置挪在亦如頭頂，就怕她有絲毫雨點滴到。
“阿蓮，你也坐啊。”
“不用了，坐車那麼久，我站着舒服。你好好坐着，不要累着。”阿蓮擺擺手，讓亦如乖乖坐好。
就這樣，兩人依偎着，呆在籃球場一旁，靜靜地望着對面的球場。
這個球場，對亦如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是這裏，她學會了運球投籃；也是這裏，她認識了他；更是這裏，讓她十來年的情感，從未割捨過。
02
沒有任何體育細胞的亦如，那年瘋狂練上了籃球。表面她告知同學，不過是想籃球考試得個好分數。其實，她知道，自己是想用這種方式，去寄託思念，去發泄情緒。
他，留在心底，永遠忘不了的那個人。
大一，在校籃球賽的球場上，一眼就被他吸引，就像夜空裏，唯一的那隻閃閃發光的螢火蟲，緩緩向她飛來。
身材有型、面容俊朗、球技突出、笑意盎然……所有美好的詞彙，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瞬間的心動不已，讓亦如體會到了所謂的“一見鍾情”。
愛來得這麼快，讓她不知所措。
內斂文靜的她，小心翼翼地藏着這份心意。
後來才發現，他竟然同自己一個班。軍訓不在一個隊列，班會也才開一次，沒見上面，倒也不奇怪。
沒記住名字，反而先記住了他的球服號碼“12”，難道是12月出生的嗎？她開始對他產生各種猜想。
只是後來發現，他和她一樣，在班上總是默默無聞，永遠坐在最後一排，上課沒有發言過，下課不和同學寒暄。
只有在球場，他才如魚得水，淋淋盡致。有嘶喊，有拼搶，有甩汗，有揮手……他的一舉一動，在亦如的眼裏，生動得像一場精緻的電影。
膽怯的她，哪敢一本正經地坐在邊上欣賞，總是捧本書，假裝路過，又或是在宿舍樓，洗完頭時，站在門口靠着欄杆，遠遠望着，假裝迎着風，吹着頭髮。
目光卻永遠在尋找，在捕抓，最後定格他的身上。
偶爾，放學或是周末回校，會有迎面碰到，她也不敢抬頭對視，更別提主動打招呼。總是低着頭，慌亂地加快步伐走過，然後又後悔地回頭，看着他只留下的背影。
她和他的互動，也僅僅限於這樣的偶然。
03
唯一幸運的是，那年班上的聖誕晚會，禮物交往環節，她意外地得到了他送的禮品，一條圍脖，嘴上淡定地說著“謝謝”，心裏已然激起萬層浪。
這條圍脖，試戴過一次，便成了她大學記憶的紀念品，一直珍藏着。
她也曾幻想，他是否也留意過她。是否從老師的點名中，課堂的回答中，校報的文字中，同學的交談中……有注意過她的存在。
靜靜的亦如，也有自己的長處，愛寫作，學習積極，熱心腸……
只是這之後，她和他仍沒有太多的交往。
當她沉醉在自己的編想時，聽到了一個如雷轟頂的消息：他戀愛了，女友，她也認識，軍訓時一個隊的，大長腿，脖子修長，鵝蛋臉，五官精緻，真的是當之不愧的美女一枚。
我和她，又能怎麼比呢？亦如像是失了魂，原來他和多數男生一樣，還是喜歡這種大眾美女。
於是，她拼了命地告訴自己：別傻了，你已經沒機會了。再想也沒有用。做好你自己吧。
是的，她更認真學習，一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二來仍想着用自己的優秀來證明自己也不錯。
她還想着，等我都準備好了，就可以坦蕩蕩地看着他，再也不用羞澀或是不拘。
只是，這樣的機會，後來也沒再給她。
大二，他便退學，隨家人去了很遠的北方。
很突然，這消息是通過多人轉手后才得知。亦如那晚失眠了，淚水濕透了被角，無聲的哭泣，那是最隱忍的痛。
即便不能和他有什麼，至少每日還能看到他。如今……這是要讓我吃盡單戀的苦。
亦如覺得這場喜歡，對她似乎不公，沒有開始，就以兩地分離結束，不再有任何可能。
沒有他的日子，剩下籃球和球場陪伴。
04
想他，就去投籃。
揮灑汗水、進球的感覺，真的很好，他所愛的，此刻，亦如也在感同身受，球擦網的聲音，彷彿就是他在回應：嗯，不錯哦！
這樣的陪伴，大學三年很快結束。
她沒有他的聯繫方式，如果只是普通的同學，或許這兩年後，應該已將他遺忘，可她仍記憶深刻。
或許，有一天，他會回來這個城市，回到母校。或許，有一天，她還能再見到他。
這樣的痴迷和等待，讓她保存着純真，也保存着單戀。
期間向她表白的男生，或是伸手照顧的男生，在畢業前一一離開了她。因為他們最終還是發現，亦如對他們並沒有任何好感，哪怕一絲一毫，有的也僅僅是同學間的客氣和友誼。亦如沒開口說過，他們也猜到，她心裏是有了別人，只是不知道是誰。
這樣的偏執，還持續到畢業后的工作，一年，兩年，三五年，直到將近十年。
這十年，他們班，也沒組織過同學聚會，而亦如能見到的，也基本是還留在這座城市的幾個同學，其他人，已經天南海北，各自單飛。
當心裏有了一個人，其他人再要進來，真的很難。
做事細心又有想法，工作效率高又人緣好，這樣的亦如在公司，真的是很受喜歡的一個姑娘。
二十來歲，是最好的年齡。風華正茂，別人在享受花前月下的愛情時，她卻一門心思忙着上班的事。
單身異性同事的示好，也麻木地當做沒反應。
到後來，家裏安排的相親，也是草草應付了事。
她也不知道，無形中，總會把他拿出來跟他們比，沒他高，沒他帥，沒他陽光，沒他愛運動……全身上上下下，沒一點能夠吸引到她。
她的心，仍然被這段沒有發生過任何情感往來的記憶，困頓着。
05
只是，亦如也沒想到，歲月是永遠等不了的，而命運更是無法預知。
就在三十歲生日過完的沒幾天，她被查出了癌症中晚期。多次的複查，確定了這個事實，也讓她相信了這個事實。
之前的年華，都在學習和工作中度過。人生中最美的戀愛，她卻還沒趕上。如今，她的重心，全在對付病魔。活着，已是最大的期望。
生活，也許就是這般無常吧。明明覺得就要觸手可得，卻給你一個大巴掌。
即便這樣不堪且艱難的她，心裏仍忘不了他，有時，甚至還自我安慰：
“好在，沒有和他戀愛，如果知道後來的我，是這種情況，要麼他離我而去，我傷心；要麼他陪伴着我，我不忍，哪種情形，都會傷到他，也傷到我。”
“或許老天也是仁慈，知道我的後來，便斷了我渴望的開始。讓我不再有多餘的念想及負擔。”
樂觀的她，積極治療，頭髮掉完，骨瘦如柴，仍不忘明媚的笑容，時刻掛在臉盤。
在後來，癌細胞擴散，病情惡化，已然無法再控制。她也知道，生命，也許就要到盡頭了。
這世間，有太多的不舍，愛自己的父母，她還沒來得及孝順；人間的美食美景，她還沒來得及多品多逛；和好友的約定，一起學瑜伽，一同去雲南，都沒實現……最最重要的是，藏在心底十年的他，今生真的不能再見最後一面了嗎？
太多太多的缺憾，也有太多太多的心愿。
接下來的日子，亦如不再躺在醫院。在家人和好友的陪同下，在體力支持的情況下，她想多走走，多看看。
於是，大學校園，成了她的第一站。
因為有老同學阿蓮的陪伴，這一程，特別輕鬆也特別愜意，聊着同窗時的往事，就像回到了大一那年。
06
十二年前，她就讀這所學校，十二年後，重回校園，天空依舊，可生活軌跡已不再單純。
此時的亦如，坐着長椅上，看着出神，球場那個高高的男生，多麼像他，她衝著他，微微揚起嘴角，“我走了，可以再也不用想你了！”
多年的愛意，像這陣風，漸漸吹散，吹遠。
不是累了，是已經負擔不了。
亦如，曾以為可以為他，把這份愛，存得更久，只是身體已經無法支撐。到了天國那邊，如果讓她還留有生前記憶的話，她還希望能記住他，記住十二年前，記住那場讓她迷戀不已的初次相見。
誰說她沒有戀愛過，她愛過，她愛得很深，愛得專註。
不自信的她，哪知道，那年的那條圍脖，就是他向她的示好，可是他和她一樣，沒有過多的表達，一心等着回應。而她，始終未有別的舉動。她是他夜空裏的一顆閃亮星星，迷人，但是遙遠。
再以後，一個熱情主動的女生，走近了他，也感染了他。不是變心，是心軟。女生的撒嬌和落淚，讓他心疼，讓他伸手，最後答應交往。
前因後果，誰又知道呢，人們關心的永遠是表象，只知道他們好了。
他和她，再無交集。
彼此又有誰知道，這份深藏的愛和想念。至深的愛，一直都在，哪怕你毫不知情。
機緣巧合，總在某個瞬間，一旦錯過，便是一生。這個，亦如，已真真切切地證實。
那年，如果對你說：“我喜歡你！”或許，也會是一場美妙的經歷吧。可我，更願意你選擇更好的，更適合你的。
“遠方的你，希望你一切都好！”亦如心裏默默念着。
雨，漸漸大了起來，阿蓮扶起亦如，離開了球場，緩緩向宿舍樓走去。阿蓮也許不知道，到此刻，亦如的心愿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