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祈天平

張子默心中一驚，靈識剛散開，他便感受到了對方的修為。

人仙。

若只是鬼仙，憑張子默現在道隱境的修為和凝練五髒的肉身還可以試一試。可對方是人仙，他只能逃了。最關鍵的是，他還不能與對方動手，一旦被纏住，會有越來越多的修士前來追殺他。

張子默面容快速變換，變成一個長得很普通的中年魔族，一頭白髮在鬼神面具的遮蓋下也變得烏黑，就連玄穹也被他收了起來。

被人發現不要緊，要是露出任何蛛絲馬跡，以老頭子的敏銳程度，只要知道他是魔族，很快就能猜出他的真實身份，到時候他就真的沒地方可去了。

現在只要快速擺脫這名人仙，憑藉鬼神面具的神秘，足以讓他將快速轉換身份。就算雷煙州出現魔族，只要不被抓到，就沒有知道是他。

張子默抬腳狠狠一跺，周圍山石俱碎，借這反震之力，張子默快速騰空，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邊。

肉身破空，靈炁全力運轉，張子默此時的速度，就連鬼仙也比不上。

可對方畢竟是人仙，片刻間便離張子默不到十里，“想逃，逃得了嗎？”

張子默回頭看了一眼，這是一名青年道人，他沒有細看，看到對方身上的道袍便立刻回頭。

這是雷煙州凈月宗的修士，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魔族第一次過通天山脈時，凈月宗就積極配合蜀山攔截。看對方如此決絕，多半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可如今他速度不如對方，也不能用劍，連跟對方交手的資格都沒有。最多還有一炷香，他就會被追上。

張子默突然不再遮掩體內魔氣，體內精血燃燒起來，速度再次突破極限，將那青年道人狠狠甩開。

青年道人面色十分平靜，放在背後的雙手伸出一隻，手掌虛按，天地靈炁匯聚化為一隻虛幻巨手直接出現在張子默上方，狠狠拍下。

張子默體內精血再次燃燒，堪堪躲過這一擊。

青年道人面無表情，再次抬手，虛幻巨手再次落下。

隨着巨手不斷落下，張子默只能狼狽逃竄，長時間燃燒精血讓他氣息開始衰弱起來。

青年道人輕咦一聲，沒想到這個沒入仙境的魔族居然能在他手裏撐這麼久，“有趣，那就讓我看看你能撐多久。”

青年道人手指按在眉心，元神出竅盤坐於天地間，竟在白天引動月華之力凝結為鎖鏈落在張子默周圍，在法陣加持下，一個囚籠幾乎是瞬間成形。

“封！”青年道人手指引動，囚籠縮小，鎖鏈穿透張子默身軀，將張子默體內魔氣徹底封住。

張子默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露絕望。

青年道人落在張子默面前，抓住鎖鏈，淡淡地看了張子默一眼，“活着的魔族，很好。聽聞幾年前蜀山也未能抓到一個活着的魔族，把你帶回去，大功一件。”

張子默抬頭看着青年道人，露出森森白牙，“那你就不想想，蜀山都沒能抓住，你為什麼可以？”

鎖鏈突然破碎，張子默身上燃起魔焰，體內五臟牽動，一個更大的手掌出現在青年道人上方，五指劃分五行，指間魔氣縈繞，狠狠落下。

“砰”的一聲，大地震顫，青年道人體內元神光芒黯淡，口吐鮮血。

五魔遮天，天魔經里的神通，不能用劍，這是他唯一能使用的神通的。實際上也是第一次使用，並沒有十足把握能施展出來。

憑他的修為自然是無法掙脫鎖鏈，他只是動用了在苗疆生死之際領悟到的一點兒粗淺的太玄經，將那月華之力散去。

趁青年道人還沒反應過來，張子默瞬間騰空離去，消失在天地。

青年道人愣了片刻后，終於回神，再次追了上去。他終歸是人仙，張子默就算偷襲僥倖傷了他，這點傷勢也並不致命。

不久后，擺脫靈識鎖定的張子默正準備變換面容隱藏起來，四周幾乎是同時響起厲喝，“哪裏逃！”

張子默眉頭緊鎖，沒想到凈月宗的修士來的這麼快，周圍氣息沒有一道是仙境以下，正手持法寶將他的方位徹底封鎖。

這下，是真的逃不掉了。

青衣人再次出現，冷冷地看着張子默，“既然不願被生擒，那我就成全你，諸位同門，不必留手，速度斬殺。”

霎時間，天地靈炁混亂，種種神通術法朝着張子默飛來。

張子默突然狂笑一聲，徑直朝着氣息最弱的一名鬼仙衝出去。

既然逃不掉，就不逃了。

可還沒等張子默出手，那些神通術法便落到了張子默身上，將張子默狠狠砸落在地，只是一次合擊，便他身受重傷。

直至此時，張子默才明白人族對於魔族敵視到了什麼樣的程度，他一沒害人二沒做亂，僅僅因為他是魔族，這些人根本不問青紅皂白，一見面就要對他下死手。

張子默掙紮起身，奮力躍起，一身力量凝聚到手中。哪怕今日註定要死，他也不會引頸待戮。

新的一輪神通術法即將落下，一名看起來並不起眼的修士突然毫無徵兆地對同伴出手，隨後軀殼爆開，魔氣擴散將所有人感知阻隔。

等魔氣散去時，張子默已經消失不見。

青年道人面色瞬間陰沉下來，張子默逃走是小事，他不能接受的是往日的同門居然也被魔族附體，而他們居然沒有絲毫察覺，“肯定還沒走遠，在附近仔細搜索。”

百裡外，魔氣一閃而過，那魔族帶着張子默落下，將二人氣息完全壓制，隨後從腰間百寶袋中取出一副慈眉善目的老者軀殼，化為魔氣鑽入軀殼中，緩緩睜眼。

老者看着目瞪口呆的張子默，咧嘴一笑，“新兵？”

張子默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老者笑道：“一看就是沒上過戰場，不然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魔族斥候的屍解之法。”

還未等張子默開口，老者眼中便佈滿殺機，“救你不是因為你是同族，而是怕你身上有什麼重要機密。你好大的膽子啊，五臟都還沒完全凝練，就敢在人族的地盤這麼大搖大擺的施展魔氣。我在凈月宗潛伏十多年，如今因為救你暴露了身份，你今日若是不給我個滿意的答案，你就給我死在這兒。”

張子默不假思索道：“我是血魂軍的人，苗疆一戰來不及撤退，被人一路追趕至此。我身上沒有什麼重要的情報，不過讓您因此暴露了身份，您就是殺了我我也認了。”

老者又問：“血魂軍哪個營？”

張子默脫口而出，“重甲營。”

他也只知道血魂軍這一個編製了，這還是在苗疆與卞烈交手的時候知道的。

老者看起來不疑有他，撫須沉吟道：“血魂軍的人，難怪會冒冒失失地跑到這兒來。你小子也是命好，聽說翻越通天山脈的一萬血魂軍十不存一，你這樣的修為居然也能活下來。算了算了，既然是新兵，我就原諒你一次。不過你讓我損失了一個身份，必須跟我去見將軍，讓他決定如何處置你。”

老者轉身便走，看起來一點兒都不怕張子默逃跑。張子默心中一嘆，也只能默默跟上，這老者修為也高他太多，根本不可能逃脫。而且他現在被凈月宗的修士追殺，還是先跟老者到安全的地方再說吧。

張子默很快陷入沉思，剛才老者提到了將軍，看來魔族在鎮岳王朝還留了很多暗子。不過聽老者這意思他們並不是通天山脈翻越過來，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過來的，想必跟老者口中的那個什麼屍解大法有關。

老者帶着張子默一路翻山越嶺，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天空，就這樣走了三日才在一座看起來很貧瘠的山前停下。

二人剛至山腳，一個村民打扮的人便從旁邊的樹從中鑽出，靜心感受老者的氣息后，目光便落在了張子默身上，“這是誰？”

老者拐了拐張子默，“新兵蛋子，說話。”

張子默將體內魔氣略微釋放一點，笑呵呵道：“血魂營王濤，見過兩位大哥。”

村民察覺到張子默體內的魔氣后，與老者對視一眼，見老者微微頷首，這才放鬆了警惕，“跟我來吧。”

山上有一村莊，約有三十戶人家，穿着打扮都很樸素，若在外人看來，這應該只是一個窮山村。可當張子默進村后，察覺到周圍若隱若現的魔氣后，這才明白這是魔族的一個據點。

老者一進村，手輕輕一揮，眾人便圍了過來，只有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坐在磨盤上沒有起身。

張子默見眾人目光如炬，心生不妙之感，連忙問道：“不是要帶我見將軍嗎？”

老者指着張子默哈哈大笑，“兄弟們，我給你們講個笑話，他說他是血魂軍重甲營的人，你們說好不好笑？”

眾人臉上樂開了花，看張子默的眼神充滿譏諷。

隨後，眾人的眼神便凌厲起來。

張子默眉頭一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有哪句話說錯暴露身份了。

老者拍了拍張子默的肩膀，戲謔道：“小子，教你學個乖，血魂軍重甲營修為最低的都是鬼仙，而且是不收新兵的。而且斥候軍的編製里，是沒有將軍這個職位的。”

張子默死死盯着老者，“所以從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你就在和我演戲？”

老者撫須大笑，“不演戲怎麼能讓你乖乖跟着我來這兒？你若是反抗被凈月宗的修士發現，豈不是會多很多麻煩？你哪裏是什麼血魂軍重甲營的人，從我們收到的消息來看，你叫張子默，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是陛下指名要抓的人。”

張子默無奈一笑，面容恢復如初，“素聞魔族軍隊悍勇又狡猾，讓人刮目相看。多謝你的提醒，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了解魔族軍隊的編製，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老者見張子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輕咦一聲，“你看起來倒是淡定的很啊。”

張子默笑道：“你們是要抓我，又不是要殺我。就算要把我送去臨淵王朝，這一路上你們也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吧？”

老者微微愣神，隨後大笑道：“有膽識，只要你這一路老老實實的，我們保證不為難你。哎呀，本來若是按正常升遷，我們這些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誰知道老天如此眷顧，居然把這樣天大的功勞送到我們面前。兄弟們，只要咱們能將他的消息送出去，上面一定會派人來接應，到時候咱們每個人起碼連升三級！”

眾人笑得越發開心，看張子默的眼神如同看砧板上的肉。

張子默見眾人笑，也跟着笑了起來，眼神突然凌厲起來，魔氣匯聚，五魔遮天形成，一掌狠狠拍下。隨後張子默取出玄穹猛地拔出，黑白光芒同時亮起，上方烏雲凝聚，藏在雨滴中的劍氣猛然落下。

既然知根知底，就沒有必要藏來藏去了。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金光透體而出，張子默體內魔氣與靈炁同時運轉，秋意剛生，轉眼便成冬之肅殺。

這一劍，是他現在的巔峰。

眾人沒想到前一瞬還跟着他們一起樂的張子默，下一瞬會突然發難。猝不及防下，兩位鬼仙被斬去軀殼，身上魔氣也開始渙散起來。

老者冷笑一聲，剛要出手，又是一股威壓落下，這是來自血脈的壓制，哪怕張子默修為不如他，在在這股威壓下，他竟然心生懼意，一身實力連五成都發揮不出來。

張子默深知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唯有一戰才有機會。他現在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佔了先手，攻勢絕對不能弱下來。

老者怒吼一聲，身軀猛然暴漲，一個龐大的虛幻身影出現在張子默身前手掌狠狠一合，彷彿要把張子默抓在手心。

縱地金光再起，張子默體內力量提升到極致，藉著金光咒的加持，居然將那手掌撐開，隨後一劍揮出，將那兩名沒了軀殼的鬼仙斬散。

老者猛然出拳，那凝聚的虛幻身影也跟着出拳，沖向張子默。

就算張子默有金光咒加持，又能以血脈壓制老者，可也只是將速度提到了與老者相差不多的程度。這一拳，他躲不開。

不過張子默根本就沒打算躲，金光凝聚在身前化為一面盾牌，硬生生接住了這一擊。

張子默瞬間被擊退，不過趁此機會，他也抓住了老者的拳頭。

玄妙的咒語再次響起。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

八神咒之一，凈天地神咒，此咒用於斬妖縛邪，專克魔氣。

老者一身魔氣快速消散，拚命想要掙脫張子默的束縛，可在血脈與凈天地咒的壓制下，無論他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老者目露決絕，魔氣聚在左掌邊緣化為刀刃，直接將左臂斬下，迅速後撤，凝重地看着張子默。

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會被一個未入仙境的人逼成這樣。

老者看着左肩那個整齊的傷口，眼睛一眯，殺機凜然，“費了他的修為，只要留一口氣就行。”

張子默氣息漸漸急促了起來，同時運用這麼多手段，對於他也是不小的消耗。而且他現在所有手段盡出，其他魔族已經有了防備，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

不過張子默眼神依舊平靜，手中玄穹遙指那近百名已經踏入仙境的魔族，暗暗積蓄劍勢。

只要握住劍，他就不會有任何雜念，心中只有一個想法，贏！

一陣輕微的拍掌聲突然響起，落在眾人耳中卻如雷霆炸開，隨後便是一陣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每跳一次，眾人便心血翻湧，面露痛苦。

老者猛地轉頭，目光落在那個坐在磨盤上始終沒出手的中年人身上。在他的印象中，這只是一個默默無聞實力一般的斥候，平日裏眾人戲弄嘲諷的對象。可如今看來，這中年人的身份，好像並非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老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瞪大了雙眼，“你不是杜長修！”

中年人緩緩抬頭，面容變換，一雙眼眸飽含煞氣，朝天空上那近百魔族笑了笑，手掌虛抓，那恐怖的心跳聲突然停止，彷彿抓住了眾人的心臟，隨後輕輕一捏，眾人生機瞬間散去，紛紛從空中跌落，就連魂魄也消散在了天地間。

中年人又抬起手掌朝着張子默輕輕拍動，聲音雖然平靜，卻彷彿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你的出手堪稱完美，不愧是大將軍的兒子。可惜，若是沒有那一半人族血脈，就更完美了。”

張子默落在中年人面前，平靜問道：“你是我娘的部下？”

中年人點了點頭，隨後指着老者的屍體，“誤打誤撞，還真讓他說對了，這裏的確有一個將軍。”

張子默又問：“你哪位？”

中年人沉聲道：“征剿軍前軍將軍，祈天平。”

征剿軍，魔族最兇悍的軍隊，沒有之一。而負責衝鋒的前軍，更是悍中之悍。

張子笑道：“這名字倒是古怪，你來救我的？”

祈天平搖了搖頭。

張子默試探問道：“那你是來抓我的？”

祈天平還是搖頭。

張子默指了指天邊，“凈月宗的修士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這裏，不說話我走了？”

祈天平終於開口：“我想找到大將軍。”

張子默一怔，轉身背對祈天平，目露哀傷，“我也在找，若是找到了我告訴你一聲，走了哈。”

祈天平一步攔在了張子默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一起找。”

張子默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你既然是將軍，應該知道我在蜀山的身份，也應該知道我師父是誰。我師父做事滴水不漏，雖說現在暗影沒人跟着我，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來了。要是被他們發現你跟我在一起，我在蜀山就待不下去了。而且我找了這麼多年都沒找到，你跟着我就能找到？我雖然不太知道你是怎麼來的，但你好歹也是前軍將軍，應該不可能一直待在鎮岳王朝吧？”

祈天平沉默不語，看起來在認真思考。

良久，祈天平再次開口：“那你找到一定告訴我，我這次出來也只是碰碰運氣。你說的對，我若是離開軍營太久，會連累軍中弟兄。”

張子默笑道：“這不就對了，那咱們就各走各的。今日的事我記在心裏，日後一定還你這個人情。”

張子默騰空離去，剛飛了沒多久，祈天平突然又出現在張子默身邊。

張子默眼中滿是無奈，“你又要幹什麼？”

祈天平認真道：“你這一路無人護送不安全，我送你。有人來保護你我就離開，只要來的不是聖人，我都能提前發現。”

張子默略一思索，便爽快答應了下來，“行吧，不過最多送到晉元州與南安州交界，不能再往前。”

大師父讓他去峨眉送信，張子默雖然不知道蜀山與峨眉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是必經之路，老頭子說不定在那裏有佈局。一入南安州，也許暗影的人就來了。

祈天平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