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遊歷

第九十五章 遊歷

山僉州,聽劍河邊。

張子默撿起一塊石子打了一個長長的水漂,看着那崩騰不息的河水逆流而上,“你說這裏面有魚嗎?”

聞人羽認真思索了片刻,“百丈之上,應該有。”

張子默一根魚竿甩下,竟坐在河邊垂釣起來,“有沒有試試就知道了,真不知一百五十年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大師父說出皇室之人過聽劍河殺無赦的話。除了這句話外暗影卷宗里對此事沒有任何記載,應該是老頭子不想讓我知道,這些事大師父有對你提過嗎?”

聞人羽搖了搖頭,“你之前說在卷宗里發現了一些線索,是什麼?”

張子默手握釣竿專心致志地盯着河面,“還不能確定,等我回去問問老頭子再說。”

聞人羽看着優哉游哉的張子默,“你看起來並不着急回蜀山。”

張子默輕嘆道:“一路上我憋了很多話想跟老頭子說,可真到了這裏又不知道怎麼說合適。再拖一會兒,讓我再想想,你也好好想想該怎麼和大師父說北冥墨霜的事。”

聞人羽在河邊坐下,看着張子默手中魚竿低垂,想到即將面對師父,也開始暗自思索。

張子默突然起身,猛地拉起魚竿,抓住魚鉤上那尾大鯉魚,“還真有,走,去徐伯家吃飯。”

清風鎮,徐伯正拉着徐嬸在院子裏轉悠,突然瞥見籬笆外那兩個靜立的身影,臉上笑容洋溢,“我可是有好久沒見到你們兩個小傢伙了。”

張子默提起手中的大鯉魚晃了晃,笑道:“徐伯,我們來蹭飯了。”

徐伯撫須哈哈大笑,“你這臭小子,我還以為你是來專門看我們的,快進來吧。”

徐伯提着那尾鯉魚進了廚房,張子默看着精神奕奕的徐嬸,笑道:“春天萬物復蘇,您這精神頭看起來可是比去年要好。”

徐嬸轉頭看了一眼廚房裏忙碌的身影,眼中滿是溫柔,“還不是多虧了老徐照顧得好,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上個冬天。”

張子默笑道:“您可別這樣說,照您二老這個身體,肯定能長命百歲。”

張子默突然想起在苗疆時說長命百歲被蚩魁拍了一掌,改口道:“不對,是長命萬歲。”

徐嬸聽得開懷大笑,“那我就借你吉言了,萬歲我不奢求,只求能多陪老徐幾年,就算是上天眷顧了。對了,我記得你今年十五了,可有意中人?”

張子默笑呵呵道:“您見過的,以前跟我們一起來您家的南宮雨。”

徐嬸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我記得,那是個好孩子。我聽老徐說蜀山不禁嫁娶,人家姑娘長得好,心腸又好,又溫溫柔柔的,你可得好好對人家,不能欺負人家。”

張子默拍着胸脯保證道:“您放心,我就是欺負自己也不可能欺負她。不瞞您說,我不久就要去她家,把親事定下來。”

徐嬸樂呵呵道:“那感情好,到時候成親別忘了叫我們,讓我和老徐也沾沾喜氣。”

張子默連連保證,“那是一定,您二老恩愛了這麼多年,以後我還要向您們取經呢。”

徐嬸隨後把目光放在了聞人羽身上,“那你呢,有沒有中意的姑娘?”

聞人羽重重點了點頭,“有,我要娶她。”

徐嬸感慨道:“好,真好。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個一兒半女看他們娶妻生子。”

徐伯端着燒好的鯉魚放在桌上,“要兒女做甚,要是生個像張小子這樣的,指不定還要操多少心呢?沒兒沒女多好,樂得清凈,我這輩子啊,有你就夠了。”

徐嬸一下子羞紅了臉,嗔怒道:“你這個不正經的老傢伙,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幹什麼?”

張子默對着徐伯豎起了大拇指,“您老真是吾輩楷模,我得向您多學習。”

徐伯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張子默的後腦勺,“您這臭小子也來取笑我,小心我連魚刺都不給你吃。”

張子默挑了兩塊最鮮嫩的放入二老碗中,笑眯眯道:“反正徐嬸是會給我吃的。”

徐嬸輕輕拍了一下徐伯的手,“欺負孩子,我就打你。”

徐伯狠狠瞪了張子默一眼,轉頭看着徐嬸,眼中又滿是溫和。

張子默看着這兩位恩愛老人,心生感慨。若得一人,彼此傾心,就這麼攜手一直走下去,哪怕前路風風雨雨,也應該是最幸福的事了。

飯後,張子默與聞人羽推脫蜀山有要事,這才謝絕了二老的挽留。

出了清風鎮,張子默轉身背對聞人羽,看起來並不打算從前山上山,“行了,各走各的吧。蜀山如今知道我的人不在少數,要是別人看見我和你一起走,我這身份就瞞不住了。你走正道去見大師父,我走老頭子告訴我的小道。記住啊,別太實誠,想辦法混過去。”

聞人羽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張子默繞過前山,直接沿着聽劍河邊一路飛行,到了逆流瀑下的水潭邊。

張子默看着前方的幾座木屋,伸了個懶腰,儘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隨後推開院門,走到老頭子屋外輕輕敲了敲門,“師父,您在嗎?”

沒有任何回應。

張子默在門外站了許久,他不知道老頭子在不在裏面,也不敢直接推門而入。

等着吧,反正苗疆的事結束了,老頭子總會見他的。

張子默推開自己的房門,見房間整潔不禁心生奇異,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老頭子自然是不可能給他收拾屋子的,如今在蜀山能做這個事的,也就只有蕭清風了。

張子默走進供奉李阿婆靈位的房間,哪怕靈位上面沒有一點灰塵也還是擦拭了許久,隨後點香恭恭敬敬一拜,這才躺在自己的床上默默回想學了道心魔劍之後發生的一切事。

無論在外面如何風光,只有回到這座屬於他自己的木屋,才是他最放鬆的時候。

隔壁推門聲突然響起,張子默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快速推開門,看着躺在木椅上的獨孤鴻,臉上堆滿笑容,“師父,我還以為您不在屋子裏呢。”

獨孤鴻戲謔道:“不叫老頭子了?”

張子默站到獨孤鴻背後輕輕捶打肩膀,“哪兒能呢,弟子我是那種大逆不道的人嗎?”

獨孤鴻抬起手指了指灶台,“做飯去。”

“得嘞。”

張子默屁顛屁顛地跑到灶台邊一陣忙活,做的都是老頭子最喜歡吃的菜。

當菜擺上桌后,獨孤鴻卻沒有起身,拿出酒葫蘆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吃人嘴短,把你憋着的話說出來,說完我再吃,你踏實我也踏實。”

張子默擺出一副苦相,“您在苗疆這麼坑我,我回來之後還任勞任怨,您難道就不感動嗎?我雖然知道一切都在您的謀划之中,可那隕生蠱只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您總得給我個交代不是?”

獨孤鴻平靜問道:“死了嗎?”

張子默嘴角一陣抽搐,“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

獨孤鴻玩味兒的看着張子默,“這可是情蠱,有此蠱在,天下任何蠱術都對你沒了作用,而且你壓制隕生蠱期間,練就百毒不侵之體,以後你就會發現這會給帶來多大的好處。唯一讓我意外的,就是你沒有娶了那個丫頭。”

張子默義正言辭道:“我是那種濫情的人嗎?”

獨孤鴻笑罵道:“你若真是濫情,老夫就來苗疆收拾你了。別以為這是我考驗你,你小子命犯桃花,以後還會遇到許多誘惑,提前適應適應也好。”

張子默擺了擺手,看起來十分大度,“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不提了,我知道您都是為我好。你看我都不計較您坑我了,您回答我幾個問題行不?”

獨孤鴻大有深意地看了張子默一眼,“只能問三個,至於回不回答,看老夫心情。”

“好嘞。”張子默連忙問道:“一百五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獨孤鴻沒有回答,“下一個問題。”

張子默再問:“那您當年是怎麼發現原來的劍二是錯的?”

這次獨孤鴻連答都懶得答了,直接用眼神示意張子默問下一個問題。

張子默深吸一口氣,“暗影遍佈天下,按理說所有門派的卷宗都應該有。可我之前看卷宗,卻沒有找到一個門派的任何記載。”

“哦?”獨孤鴻笑道:“哪個門派?”

張子默鏗鏘有力地吐出兩個字:“峨眉。”

獨孤鴻看着張子默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臉上玩味兒越來濃,“一上來先買慘,再用前兩個我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做鋪墊,按常理來說,這第三個問題無論如何我也得回答了,是嗎?”

張子默點頭如搗蒜,眼巴巴地看着獨孤鴻。

獨孤鴻慢悠悠地喝了一大口酒,“我要是不告訴你呢?”

張子默無奈地聳了聳肩,“不告訴就不告訴吧,您是師父,我能怎麼辦呢?”

獨孤鴻神秘一笑,“這個可以讓你知道,只不過答案你要自己去尋找。”

張子默這才鬆了口氣,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可能有關小雪的線索了,老頭子只要願意讓他知道就好辦。至於自己去尋找答案,張子默早就習慣這樣的方式了。

獨孤鴻突然指了指山頂,“不想知道上面那兩個在聊什麼嗎?”

張子默跟着看了一眼,又將目光收了回來,“好奇是好奇,可我總不能去偷聽吧。”

獨孤鴻突然起身,抓出張子默肩膀輕輕往上一提,直接將張子默扔到了雲霧之中,這才坐在桌子邊,心安理得的吃了起來。

蜀山之巔,張子默藏身雲霧之中,心中滿是無奈,沒想到老頭子居然又坑了他一次。

聞人羽並沒發現他的到來,坐在石頭上的那位微微轉頭,顯然是知道他在那裏,不過也沒有計較。

靜得可怕。

聞人羽坐在瀑邊,看着那個白衣背影,久久不語。

良久,那平淡的聲音終於從瀑頂中央發出,“可知你錯在哪裏?”

聞人羽低聲道:“弟子不該動心。”

“不,再想。”

聞人羽聲音越來越弱,“弟子不知。”

那聲音依舊是古井無波,“你可以動心,但不能因為情失去理智和判斷。若她心不在你,你的舉動會讓很多人因你而死。無論何時,都要絕對冷靜,我早就告訴過你,人可有情,劍須無情,此為以無情守有情。”

聞人羽將頭低下,“弟子知錯。”

“今日不論對錯,既然動了心,往後有何打算?”

聞人羽猛地抬頭,“師父,我想娶她。”

“可以。”

聞人羽錯愕不已,就連躲在遠處的張子默心中也充滿震驚,沒想到大師父居然答應得這麼爽快。

聞人羽眼神突然波動起來,“可她是魔族,也不是一個好人,她視生命如草芥,我其實也想不明白我為何會喜歡她,可我就是喜歡她。”

張子默在雲霧中看得咬牙切齒,大師父都答應了,你說這些幹什麼?

有病啊!

好在那位沒有任何不滿,只是平靜道:“無妨,人好人壞,皆可被愛,皆可愛人。若她真的愛你,可以為你改變。你也可以去糾正她的錯誤,甚至為她贖罪。她殺人多,你便救更多。彼此犧牲,彼此成全,才是愛。”

聞人羽想起北冥墨霜因為他沒有放過了那個寨子的人,臉上露出笑容。

她的確為他改變了。

只不過聞人羽表情很快又凝重起來,“可是師父,善惡不抵,這與您的道不符,與萬劍決的道也不符合。”

那聲音還是那麼平淡,可卻讓聞人羽心中充滿溫暖。

“為你,為師可以破例。”

聞人羽心終於靜了下來,“師父,苗疆之行,我越發覺得我需要出去遊歷一番。不見蒼生疾苦,救蒼生只是空話。”

始終沒有任何動作的白衣背影,終於抬起手動了動手指,“去找你二師父,然後就可以動身了。”

聞人羽起身深深一拜,慢慢退了出去。

張子默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瀑頂那位雖然還是背對張子默,但頭卻轉向了張子默這邊,“你這次的事,辦得很好。”

張子默連忙從雲霧走出抱拳一拜,想了許久這才想到一個合適理由解釋剛才的偷聽,取出那枚蜀山掌門令牌,“那個,大師父,我是來還令牌的。”

“放地上吧。”

張子默一愣,對待蜀山掌門令牌豈可如此隨意?不過還是乖乖地將令牌放在了一塊較為平整的石頭上。

張子默抬手指了指山下,打了個哈哈,“大師父,那個,沒什麼事,我先走了哈。”

那位突然問道:“同樣的心,同樣的結果,過程不同,如何抉擇?”

張子默答道:“那得看過程如何了。”

“不對,好好想。”

張子默認真思索了片刻,“既然是心相同,用的手段必然相同。而且就算心相同,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結果也不一定相同,這是個錯誤的題目。”

那聲音飽含讚賞,“你果然很聰明,若心相同,過程必然相同,可結果卻未必相同。可有些時候,為了相同的結果,心不同也能走到一起,只是因為心不同,對於過程便會有爭執,我與你師父就是如此。若有一日你能明白這其中不同,便能徹底明悟道心魔劍與萬劍決。”

張子默不明就裏,只能恭敬答道:“弟子記住了。”

一封信突然飛到張子默面前,封皮上寫着一行古樸拙趣的小字:紫蘇真人親啟。

“替我去峨眉送封信。”

張子默心中一喜,看來這就是老頭子給他尋找答案的方式了,“大師父放心,我一定送到。”

坐在瀑頂中央的那位突然說了一句讓張子默摸不着頭腦的話,“這是給你的獎勵。”

張子默小心翼翼地將信收好,抱拳行禮之後緩緩退了出去。

崖底,張子默氣沖沖地推開院門,挽起袖子,“師父,那傻子呢?您說他是不是有病?大師父都同意了,他非要在哪裏說那些有的沒的。今天我非要揍他不可,打不贏也要揍!”

獨孤鴻臉上露出笑容,用筷子拈起幾顆花生米送入口中,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可不就是傻子,不傻怎麼學萬劍決?他走了,出去遊歷了,你現在追應該還能趕上和他打一架。”

與此同時,山頂那位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張子默一愣,心中火氣也消散大半,“那算了,下次見面再說,怎麼走得這麼快?”

獨孤鴻沒有回答,而是放下筷子,“剛剛教了他道心魔劍,看了那春生夏榮的劍意,聽他說這劍意是你創的,由秋枯開始,使來我看看。”

張子默拔出玄穹,秋冬皆在一念之間,雖沒有達到改變天時的程度,但附近樹木上的樹葉有那麼一瞬間卻快速枯黃衰敗。

獨孤鴻點了點頭,“馬馬虎虎,有點樣子。”

張子默知道老頭子能說這話已經算是誇獎了,撓了撓頭,“可是我也只能推到冬滅了,春生夏榮我實在推不出來。”

獨孤鴻勾了勾手指,玄穹自行飛出,一劍由秋枯至夏榮,又歸冬滅。再一劍,由秋枯逆推夏榮,至冬滅,又歸秋枯。

張子默徹底愣住,瞪大了眼睛,“您是怎麼做到的?”

獨孤鴻神秘一笑,“自己去想,你也該去遊歷了。去見眾生,見夠人心,方可悟出下一劍。收拾東西,明天就走。”

張子默又是一愣,“這麼急?”

獨孤鴻戲謔道:“你喜歡那姑娘的婚事還沒解決,你不急?你剛剛費盡心思想從我口中要一個答案,太急了,這樣會暴露你的弱點。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讓明隱將她帶回蜀山,只要不出蜀山,皇室就只能咽下這口氣。其二……”

獨孤鴻話還沒說完,張子默便連忙道:“我選二。”

獨孤鴻似笑非笑,“你確定?”

張子默認真道:“我知道這樣不好,如果我暴露了身份,皇室可能會用她來要挾我。可即便是這樣,我也不後悔。我喜歡她,我要給她幸福,若是她跟着我只能一輩子待在蜀山,對她太不公平。我跟她在一起,不就是要為她擋風遮雨嗎?天大的事,我來抗。那些想要用她要挾我的人,我不會給他們出手的機會,我會先宰了他們。”

獨孤鴻滿意地點了點頭,“明智的選擇。”

張子默無奈一笑,從老頭子手中拿過酒葫蘆喝了一口,“您想讓我這麼選就直說,對徒弟還來這套,您這次又打算怎麼坑我?”

獨孤鴻伸出手指搖了搖,“這次路線你自己定,除了要去峨眉送信外,沒有必須要去的地方。”

張子默狐疑道:“當真,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獨孤鴻微微頷首,隨後便嚴肅了起來,“路上怎麼玩是你的事,但到了渝州城,你得按我說的來。”

張子默連忙點頭,“自然是聽您的。”

獨孤鴻起身背對張子默,負手而立,“你先聽我說完再決定,這次,你可以拒絕。”

隨着整個計劃和盤托出,張子默心神劇震,瞳孔收縮久久不能平復。

獨孤鴻轉身看着張子默,“現在,還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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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山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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